第108節

  回到包廂的時候,虛掩的門裡面傳來了一聲憤怒而刻意壓低的聲音:「我不同意!」我停下了腳步。
  這是黃菲母親在說話。她的語速很快,像是在領導台上講話,慷慨激昂地表達著自己的憤怒,說了一些難聽的話。言下之意,就是我利用了黃菲的單純和善良,欺騙了她的感情,然後想借助著他們家的關係人脈,往上爬,想高攀。
  黃菲的父親也發表了意見,說這男孩子沉穩倒是蠻沉穩的,可是畢竟在外面打拼那麼多年,人心肯定複雜;再說了,門不當戶不對,家庭環境、生活習慣以及教育背景,這些矛盾熱戀期間是看不出來的,但是真想好好過,以後一旦結婚了,肯定矛盾重重,天天吵架的。菲菲,戀愛結婚,這是一輩子的事情,有的時候,真的不能由著性子、由著感覺來。
  黃菲母親又說黃菲,講有那麼多優秀的男孩子在追你,怎麼就挑中了這麼一個人?真是的,看那陸左,要錢沒錢,文憑不高,家庭背景又不好,臉上還有道疤,看著就不是什麼好人,真的是昏了頭了。菲菲,你要是想談戀愛,媽跟你介紹,個個都是青年才俊,包管你滿。至於這個陸左,分手吧?
  他父親也說是啊是啊,我們都是過來人,曉得的。爸在黔陽幫你物色幾個。
  黃菲氣憤極了,輕叫一聲爸、媽,說她是真心地喜歡我,無論怎麼勸,都不會放棄的。聽到這句話,我心裡面暖洋洋的,故意弄出些聲響,然後進去,說不好意思,出去這麼久。
  他們的表情尷尬,顯然覺察到我可能聽到了什麼。不過都是有城府的人,臉上有著淡淡的、矜持的笑。
  這頓飯吃了一個鐘頭就結束了,完了的時候我主動去結賬,然而想起自己沒帶錢包,十分尷尬。黃菲機靈,偷偷過來結了帳。黃菲父親、母親都有車來的,她母親要帶著黃菲回去,雖不情願,但是也還是跟著車回去了。我站在酒店門口,朝遠去的車子揮手,像個門童。
  車走遠,風大,我緊了緊衣服,走回我小叔家去。
  小華去上大學,空出了個房間。小叔拉著我,不讓我去外面睡,說家裡面有睡覺的地方,則將就一下,不然真就是看不起他了。他說得堅決,我也只有聽從。晚上的時候,坐在小華的房間看他以前的教科書,一頭霧水。小叔的女兒小婧抱了一床棉被,進來給我。這丫頭自小叔臉上受傷後再也沒理過我,不過到了現在,氣也消了,臉上倒是有些笑容。
  我跟她聊了幾句,也肯說話了。
  這時我電話響,是黃菲。她問我睡了沒?我說沒有,她便說好,叫我出來一趟唄,找我好好聊一聊。
  我答應,換衣服出了門,來到約定的風雨橋附近。
  黃菲正在等我,我走過去很自然地牽了她的手,她先是一驚,看到是我,鬆了口氣,輕輕地捶了我一下,然後柔聲說道:「你沒事吧?」我聳聳肩,說能有什麼事?她如釋重負,說她回去之後,擔心我被她父母的言語給刺激到自尊心,然後腦門一熱,就放棄了呢?
  我說我看起來,有這麼蠢麼?
  她認真地打量了一下我,說有,真有,一看你這人,就是那種有著強烈自尊心的傢伙,容不得別人說半點的不對。就是你這樣的執拗,才吸引我啊。不過你為了我,卻能夠將這些都通通拋棄掉……我很感動呢。
  她的表情迷離,小臉兒羞紅,璀璨的眸子裡有著水一樣的柔情蜜意。
  我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不說話。
  橋上的風大,我說我們不要過去了,找個咖啡館坐一坐,暖暖身子。她說不要,她就要過去,去看看河對面的那棵老柳樹。上面有她年前刻的一個印子呢,要給我看。我說好,便牽著她的手走。她的手滑嫩冰涼,像軟玉。
  我牽著,有一種「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感覺。
  夜間的風雨橋上全是漂亮的綵燈,我們走著,像是走在婚禮的紅地毯。這種風雨橋是我們那裡的一種民俗建築,橋上上面是雕閣飛簷,漆木圍欄,也算是一道風景線。儘管風大,但是橋上有戀人相互依偎在橋欄上,有三五成群的糙老爺們,也有孤獨看江水流逝的帶帽男人,人蠻多。
  走到盡頭的時候,我心中突然一陣悸動,背心發涼。
  不對,這是一種被毒蛇盯上了的冰冷感覺,我下意識地扭頭過去,只見一道亮光閃過,有一物徑直朝我面門飛來。
第三章 風雨橋頭
  千鈞一髮之際,我偏過了頭,那飛刀從我的鬢角劃過,飄落了幾絲頭髮。
  這飛刀讓我一瞬間確定,是在湘西鳳凰襲擊過我一次的那個倒客。
  我剛到晉平,就欺負到我頭上來了,這還了得?
  我一把推開黃菲,大喊一聲走啊,然後縱身上前去。哪知黃菲卻一把拉住我,說你別胡來。
  就這當口,那個橋欄杆邊孤獨吹風的男人,已經射出了第二把飛刀,嗖的一聲,堪堪射中我的胸前。這飛刀一射到我胸口,被定住了,再無寸進。我胸口是收藏朵朵靈體的那塊槐木牌,這東西是雜毛小道幫忙打造。他也是費盡了心思,偷取了環城河邊一棵百年老槐的樹芯雕制,堅硬得很,他偏巧就射中了。
  這一下讓我魂魄都飛散,滅了這小子的心就更加強了。
  我一把甩開黃菲的手,大步邁上前,跑了四五米,那人又飛一刀來,我側身讓過,似乎聽到一聲嬌呼,我也沒仔細思量,攥著拳頭就要撲上去,跟那倒客廝打。他是個中年男子,臉上也有刀疤,一臉的胡茬,比我還矮一點。見我欺身上來,他不驚反笑,又摸出一把飛刀,當作匕首,過來扎我。
  我快衝到他面前時驟然急停,避開這一刀。
  既然是職業倒客,近身的搏殺能力肯定是十分的突出,我憤怒之下,竟然有些沖昏頭腦,想要以己之短去硬碰硬,這會兒醒悟過來,連著倒退三步,大喊一聲「請金蠶蠱現身」,那人臉色一變,明顯知道我家肥蟲子的厲害,扭頭翻過橋的欄杆,翻手將手中的飛刀射向我,縱身而下。
  我精神高度集中,他手一抬,便往旁邊滾,自然沒挨到這一刀。
  那紅纓束尾的尖刀在青石板上錚亮出火花來。
  我爬起來跳上欄杆邊,只見橋下的河水裡出現一個翻騰的浪花,看著大河中的水,我氣得發瘋,想這麼容易就跑掉了,怎麼可能?看了一眼飛在空中的金蠶蠱,它點點頭,倏地往橋下飛去。我這才扭過頭去,只見地上已經圍了幾個人,而地上,正躺著一個女孩子——是黃菲!
  我嚇得魂兒都沒有了,幾步跑過去,蹲在地上看,只見她身上插著一把飛刀,在左胸的位置。
  我喊了她幾聲,沒有回應,顫抖著手,去試探她的鼻息,還有氣。
  有氣就好,我連忙打了電話給馬海波,跟他講了此事,讓他叫一輛救護車過來。他急忙答應,說先叫車,然後派兄弟過現場來。我把黃菲的頭放平,也不敢動她,看到這鮮血順著傷口泊泊流出來,暈濕了胸口衣服的一大片,全是紅,心中焦急萬分。
  這時肥蟲子晃晃悠悠地回來了,我立馬抓丁,讓它想想辦法。
  它有些不情願,但還是附在了飛刀的傷口,蠕動著研究一番。沒一會兒,這肥小子居然鑽進了黃菲的胸口去。我一陣憤慨,這狗東西,那個地方,我都沒有……旁人紛紛伸長脖子,看個稀奇,還議論紛紛。
  有人還打電話,呼朋喚友,過來圍觀。
  我讓這些人離遠些,方便空氣流通。他們不肯,越擠越前,有一個人差點兒都要踩到黃菲身上去。
  我站起來沖那個傢伙大吼,滾蛋,看個屁啊?
  那個小年輕嬉皮笑臉,一臉輕佻地笑,說是啊,就是在看屁。
  我火大,一下子衝過去,一腳把他踹倒地上去,哼哼叫喚。那人爬起來就揮著拳頭朝我衝過來,旁邊幾個男的,是他同伴,都擼著袖子上前要助陣。看到又打架,所有圍觀的人都往外面退了退,害怕傷到自己。
  我雖然比不過那些有功夫的練家子,但是對付這幾個尋常的男人,卻不在話下。然而此刻,我哪裡還有打架鬧事的閒情逸趣,當下就抓住這個年輕人襲來的手,緊緊箍著,然後逼視著他,問他是不是跟剛剛那個殺人兇手是一夥的?是不是?我已經報警了,如果你再要來鬧事,一起抓走便是。
  那個年輕人聽得有些懵,臉色數變,然而終究是害怕扯進這人命官司裡,僵直的身體一鬆,我放開他,他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叫著周圍的幾個同伴匆匆離開。他沒走多久,救護車就到達了橋下。這風雨橋是行人橋,有台階,幾個穿白色大褂的人從橋那端,推著急救擔架車衝過來。
  我看了一下,不到6分鐘,還是找了馬海波管用,要是我自己打電話去醫院,不知道要等多久。
  肥蟲子從黃菲的胸口鑽了出來,飛到我兜裡。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