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問到老尚,倒真的是辭工了。他們廠效益不好,年前裁了一批,年後又裁了一批,倒霉的是,他正好在第二批。
  她談了一會兒,我並沒有聽到實質性的東西,感覺那宋會計人緣實在不怎麼樣,於是我提出來去報警。
  謝旻嘉覺得麻煩,明顯不願意,我勸了半天,分析利弊。反而是她男朋友顯得比較明曉事理,幫著一起做工作。說了好久,她終於同意了,但是要以我為主。一起來到附近的派出所,我將此事說予值班的民警聽,他第一反應是——怎麼過了這麼久才過來?解釋半天,他們接受了報警,然後同意出警去看看。
  到了我家,我把房間裡面所有的疑點都給他們講明,見到這般景象,他們也信了:這分明沒有出遠門的打算。接著就在房間裡面調查了一會兒,拍照,然後給我做筆錄。在老尚的房間裡,那個帶隊的黑胖民警指著梳妝台上的一個銅鏡,問我這個東西是什麼?
  我低頭去看,鏡面黃澄澄的,光滑可鑒,邊框呈綠色,銹跡斑斑,背面澤漆光明、花紋明麗,紋蟠螭交疊,上面有好多凹凸不平的銘文,有些模糊不清,看上去好像有一些年頭了。這鏡子不大,鏡面只有兩個成人手掌一般,下面的木架子不是配套的,彷彿新做的,漆成了紅黑色。
  他問起,我才注意,低頭看了一眼,覺得鏡面像是哈哈鏡,人照在裡面就扭曲。
  我說我不知道,這屋子裡除了主要傢俱和電器是我買的外,其他的東西都是他們個人的。
  他不置可否,招呼旁邊兩個聯防治安員一聲,然后冠冕堂皇地告訴我,嗯,這個事情,看著像是失蹤,他們要回系統裡面去查一下最近的失蹤人口。還有,為什麼這件事情到現在才報警?他指著我,說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頓時笑尿,說我僅僅是這裡的房東,又沒有長居此地。而且,要不是我,這個事情不知道要有多久才會被發現呢。
  真的要追究責任,這兩個房客的所在單位,才是最應該值得反思的。
  黑胖民警點點頭,讓我隨時跟他們保持聯繫。
  他們走了之後,謝旻嘉抱怨我,說我這麼一搞,到時候警察跑到她們公司去找麻煩,碰巧她也在,這不是給她找麻煩麼?早知道這樣子,就不來了。我有點兒生氣了,這都什麼人,一個兩個都這麼怕事,失蹤這種事情,都沒人報案、沒人管,這個樣子,也太過於人情淡薄了吧?我以前也在工廠、公司裡待過,但凡制度健全一些的,都會有相應的處理措施,哪裡會像這裡的人一樣?
  唉,果然是人離鄉賤,在外漂泊的人命如草芥,死了都沒有管!
  我心裡面湧出了淡淡的悲哀來。
  謝旻嘉他男朋友在旁邊勸說,講這偌大的一個工業園,這好幾萬人,就他們一個派出所七八個民警,十幾個聯防治安員,哪裡管得過來這些?說不定人家把案底一放,懶得再管了。民不舉,官不究,除非是他們兩個家裡面有什麼來頭,不然,你看著吧……
  他們離開後,我清理了一下沙發,打開電視,然後把朵朵和肥蟲子放出來。
  今天輪到了朵朵在,我也不叫她修煉《鬼道真解》了,只是讓她把客廳和我的房間收拾一番。我可能要在這裡待兩天,然後把房子再租出去。朵朵真聽話,也是個天生的丫環命,幹活的興致比打坐要高許多,唱著小兒歌,抱著抹布和雞毛撣子,就歡快地勞動起來。肥蟲子一飛一飛,圍著轉。
  我坐在沙發上給阿東打電話,詢問店子的談判進程。
  聊了一陣子,犯困,掛了電話後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半夜十二點,像上了鬧鐘一樣,我睜開眼睛,感覺到一絲不對勁來。
  不對,有什麼東西不對,很彆扭,感覺渾身發麻,陰氣森森的。
第三章 開經玄蘊咒
  我站起身來,逕直走到了老尚的房間裡,坐在了梳妝台前的凳子上。
  這個梳妝台是宋會計自己買的,質量並不是很好,上面擺放著一些化妝品,單品價值都不超過兩百塊,林林落落,不一而足。檯子上最吸引人的物件,莫過於這一面銅鏡。我沒有開燈,門半開,從客廳裡面有光線傳過來,並不明亮,但是也能夠視物了。
  這黃澄澄的鏡面,印照著我的臉。
  這張模糊的臉冷漠麻木,面無表情,然後就是扭曲,莫名的古怪。
  小時候的物理學過,之所以會出現這哈哈鏡的效果,是因為鏡面不平,有曲度,光線折射所致。我伸出手,然後用力地去抹那鏡面,想要把那鏡面弄平整一些。然後當我的手一沾到那個鏡面,手便像觸電一樣,麻酥酥的,接著一股陰冷之氣從鏡子中騰起,蔓延到了我的胳膊處。這種陰森冰涼的感覺,從我的尾椎骨一直蔓延到了頭頂。
  我全身所有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手指上殷紅殷紅的。
  我看見鏡子裡面的人在笑,在冷笑,那笑容無比的怪異,嘴角似乎要咧到了耳朵邊上去。人雖然在笑,但是眼睛卻是一片的冰冷,像冰鎮的礦泉水,臉上肌肉在有規律地抽搐。這是我麼?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五官都是如此的熟悉,然而拼湊在一起,卻是無比的詭異和陌生。
  鏡子裡面的我,是一個陌生的人,讓我驚恐,使勁地捏了捏自己的臉,這肌肉止不住地跳動,像是不屬於我了一般。這時,金黃色的鏡面一陣模糊,就像平靜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顆石子,有波紋出現,波光蕩漾著,一陣又一陣,先急後緩,漸漸停歇。
  一直到最後,這鏡子上面,出現了一個女人。
  這是一個長得極為精緻的女人,穿著旗袍,看不出是清朝還是民國,她便像是也坐在鏡子面前一般,用白色的象牙梳著如瀑的黑色長髮。她的頭髮是如此的長,接近腰身,以至於從頭頂往下梳,需要弄好久。她仔細地梳著頭髮,然後挽成一個婦人的髮髻,取了一張紅紙,潤濕嘴唇,然後印上去,咧嘴一笑,甜甜的,又有著莫名的怪異。
  她心情不錯,薄薄的嘴唇不斷閉合,像是在哼小曲。
  接著畫眉,那是一種黑色的枝條,畫得很細心,眼睛睜得大大的。
  這眼睛就在和我對望,此時此刻。她是在看鏡子,但是鏡子的這一頭,是我。
  這是一件何等詭異的事情,這是一個何等神秘的場景。
  但是,更加詭異的事情出現了——一個男人出現在了這個女人的身後面。這是一個老式臥室的背景,通常是在農村或者寫實的歷史題材電視劇中能夠看到的,那個男人穿著黑色的褂子,腦袋後面有一根又黑又粗又長的辮子,一臉的猙獰,而手上,握著一把尖刀,雪亮的那種。女人從鏡子中看到了身後的男人,猛地回頭,兩人爭吵,情緒越來越激動,突然那男人高高揚起手中的尖刀。
  噗……尖刀透胸而過,鮮血四濺。
  一切的爭端都結束了,那個女人無力地趴在鏡子前的桌子上,口中狂湧出鮮血來,一口接一口,跟濟南趵突泉一樣,全部都噴到了鏡子中。她的臉色蒼白,鴉色頭髮一瞬間如瀑散落下來,襯托得更加明顯。再加上嘴中冒血,這可是經典的女鬼形象……那個男人在發癲似地狂笑著,臉上的肌肉在抽搐,眉目間有著讓人心顫的東西。
  是瘋狂,也是殺氣。
  這女人身上,穿著的是一身鮮紅色的旗袍,紅得耀眼,指甲尖尖。
  看著這鏡子裡的一幕,我猛然驚醒,這是怎麼回事?這不是鏡子麼,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多古怪的情景來,就像這是一幅窗戶,對面的,是另外一個世界?
  這是我坐下來,第一次想起這個問題。
  我居然會一直都沒有思索起這個簡單的事情,好就像剛才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一樣。這無疑是讓人奇怪的,而正當我思考這問題的時候,銅鏡中的畫面又模糊了,波紋重現,一圈又一圈,無止盡。接著,讓人恐怖的事情出現了——那光滑的鏡面開始變得柔軟,彷彿水,或者一層薄膜,這鏡面被捅開了,伸出了一隻素雅潔淨的手,這手小巧柔軟,只是指甲很長,像慈禧老佛爺的那種,又紅又尖,就像五把尖銳的匕首。
  我猛然站起,想往後面退去,然而這隻手卻猛然一長,緊緊地抓住了我的右手,使勁往裡面拽。這力道出奇的大,我往回拉,但是居然僵持不得,感覺這手有著莫名的魔力,將我的心神都往鏡子裡面吸,來不及思考,來不及蓄力……什麼都來不及,只有咬牙堅持著。那鏡子繼續在動,漸漸浮出了那個女人的頭顱。
  黑色的長髮如絲如瀑,將她的臉孔遮蓋。
  她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冰冷的、麻木的、蒼白的臉孔來,眼睛呈黑色,彷彿裡面是深淵。她突然笑了,咯咯咯,露出沾著血的白色牙齒。然後,一聲巨大的厲嘯,轟然撞擊了我的心靈。
  ※※※
  啊——
  我猛然站起來,發現朵朵和肥蟲子都在我旁邊,電視上的節目正進入了廣告時間,一個過氣明星,正在介紹不銹鋼安全門。看著他張合的嘴巴,我心中仍然沉浸在剛剛的驚悸中,伸手往後背一摸,全是小米汗。我這才發現,我根本沒有跑到老尚的房間裡面,而是在沙發上睡著了。
  朵朵一臉緊張地看著我,快哭了,喊陸左、陸左……
  肥蟲子圍著我飛,繞圈圈,怎麼看都覺得這小東西的黑豆眼裡,裝滿了幸災樂禍。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