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這死肥母雞,果真不是個好人。
  歐陽指間、趙中華和我,我們三個人順著這樓梯緩步而下,感覺這樓梯奇怪得很,在裡面走著,處處受力,有如在水中前行,無處不在的力量積壓著我們,彷彿壓強一下子大了好幾倍。歐陽指間老爺子喃喃地歎氣,說活了六十餘載,學藝入行近二十餘載,倒是第一次見識這陣法之力,玄學之妙,無止境,朝聞道,夕可以死矣。他說這話,心灰意懶,有著淡淡的感傷,讓我心頭有些不詳。
  越往下走,黑暗越發的濃重,粘稠如墨,到了最黑暗之處,光照不透兩米。
  二十多米的樓梯,我們走了五分鐘,這一步一步,走得甚是艱難,積壓在我們身上的力道越來越大,虎皮貓大人也不飛翔了,而是站在我的肩膀上,催促著快走,若讓那逃逸的女鬼佔得了先機,到時候我們就只有逃命的份了。我問什麼先機?虎皮貓大人卻不答話,頭扭向一邊,看著前方。
  我看不到它的頭,但是卻感覺氣氛異常的沉悶。
  它嚴肅了——這扁毛畜牲肥母雞,竟然嚴肅了起來,那麼說明情況已然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黑暗是一道門,走到了樓梯的盡頭,虎皮貓大人推開這扇門,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個兩百多平方的大廳,四面無窗,牆壁上有淡淡的暖黃色燈光存在,錯落有致地分佈著。大廳裡並不是一望無際的空曠,而是擺著很多石鼎、鐵釜等祭祀之物,還有許多書櫃,將空間分隔開來。而在我們的對面,還有一扇緊閉的鐵門。我聞著這裡的空氣,感覺有一股子土腥味和陳腐的灰塵氣息。仔細聽,還能夠聽到有嗡嗡的換氣扇的聲音傳來。
  這真的是太神奇了,這個地方是哪裡?它還是我們所在的灣浩廣場主樓麼?
  見到我們眼中的疑問,虎皮貓大人解答,說這裡是主樓的地下室,當然,這個地方比地下停車場還要下面,在設計圖紙中肯定是不會出現的,而這裡,一定就是那些傢伙開壇祭法的地方所在。這是一個獨立的空間,進入自有方法,需依靠著聚陰煉魂十二宮門陣而為,尋常人是絕對辦不到的。
  地下室?這裡面居然是地下室?
  我們面面相覷,我越發地對這只長得癡肥的肥鳥兒心中起了一些敬畏,難怪蕭家人對它恭恭敬敬的,原來確實是有著大本事的——它一出面破陣,竟然越過空間的障礙,把我們引至了這地下來,而且對此地,我敢相信它決計是沒有來過的,卻是頭頭是道的樣子。
  走了幾步,我立刻被前方的一個半人高的石碑所吸引。這石碑是呈一座九層高塔的模樣,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雕刻精美的圖案和花紋,這圖案十分抽像,線條簡單流暢,有一種數學之美。我站在面前,對這石碑有一種既熟悉又恐懼的感覺,心裡面麻麻的,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裡面。
  我似乎聽到了心底裡面,有一個熟悉的人在呼喚著我:陸左……陸左……
  不光是我,趙中華和歐陽指間都發現了異常。特別是趙中華,他瞇著眼睛,瞳孔裡面不時有紅色的光芒閃現出來。過了幾秒鐘,他抿著嘴,嘴唇似刀削,說這裡面,有好多魂魄在,被腐蝕消化著。虎皮貓大人見到了嘎嘎大笑,說真他媽的巧,那句詩詞怎麼說來著?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他在燈火闌珊處……找了大半天,小毒物,你那阿根兄弟的命魂,就在這裡啦!
  我心中大喜,說果真?歐陽指間也大笑,說值得,值得,果然是在此,能夠解開謎底。
  虎皮貓大人吼我,說小毒物,你還不快快把阿根的命魂給納入槐木牌中?再消磨一段時間,只怕也來不及了。即使找回,阿根也是傻子一個,只怕再也不能恢復神志了。我立刻著急,將手放入石碑之上,心神沉浸如其中。果然,如同震鏡之前的世界一般,這石碑中也有無數魂魄環繞著,我在這多若繁星的印記中,找尋到了最熟悉的那一縷。是阿根,他比旁的要明亮許多,顯然被拘來此地並不久,所以也不像其他魂魄一般,早已被磨滅了記憶,渾渾噩噩地停留著。
  導引命魂,我早有了經驗,持著咒,我小心翼翼地將阿根的那一縷命魂,給導進了胸前的槐木牌中,讓他跟朵朵擠一擠。見我完成這一切,歐陽指間撫著花白的鬍鬚,說好,總算是完成了小友的拜託了。
  我扭頭看著停留在石碑上的虎皮貓大人,問接下來怎麼辦?
  它嗅了一嗅,說你們有沒有聞到一股很重的血腥味?
  我們聞言,都吸著鼻子,果然,有一股濃濃的、甜的讓人喉頭發膩的血腥味,正從東北角飄了過來。
第二十二章 餓鬼咒,工程師
  我捂著胸口的槐木牌,此行的目的已然完成了,然而問題的重點在於:我們如何出去?
  空氣中的那股越發濃重的血腥氣息,有著濃濃的不祥之意,讓我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靜靜聽,只感覺空間裡除了換氣扇的聲音外,似乎還有一種奇怪的聲響,這聲音有點兒細微,好像是咀嚼的聲音,像是一個人在吃東西——喀嚓,又有一聲斷裂的聲響傳來。
  我們小心翼翼地東北的方向走去,幾排兩米多高的書櫃擋住了我們的視線。這書櫃是鐵製的,外面刷了一層暗紅的油漆。書是紙質書,雜亂,有中文的,也有外文書籍,我緊張,只匆匆看了一眼,好像有一本叫做《數字城市與建築學的發展》——這些並非古籍,而僅僅只是一些現代書籍而已。
  還有黑色文件夾裝著的厚厚的資料。
  這些都不是重點,我們慢慢地往前走,聲音越來越清晰,拐過一排書櫃,我們看到在一個石鼎前面的地上,正坐著兩個人,不,準確地說是一個人。這個人是剛剛石柱往下滲血之時跑下樓去的老孟,而在地上,仰天而臥著一個穿著網襪短裙的漂亮女孩子。
  這個女孩子已經死了,她的頭顱被老孟抱在懷裡,雙目圓睜,嘴巴半張,露出一根舌頭,彷彿有著難以置信的恐懼。而她頭與身體連接的脖子處,血肉模糊,只剩下一根白森森的脊柱相連。她脖子上的肉在哪裡去了呢?我們看向了老孟,只見老孟正旁若無人地啃著懷裡面的女孩子,他小心而細緻,表情有些回味,彷彿自己在吃的,是有名的鴨脖子,而非人肉。
  這女孩子的雙腿,已然變成老孟腹中之食,使得這個男人的肚子,高高鼓起,像一個臨產的孕婦。
  我記起了這個女孩子的名字,她叫做陌陌,是附近一個貿易公司的採購,一個天真的女孩子,男朋友是一個公務員,她說長得十分的帥氣,但總是嫌棄她膽小。這次來,她是偷偷跑過來獵奇,並且想拍一些照片給她男友驚喜,順便證明自己。
  然而在這個不知名的地下室,她卻被帶自己來冒險的領隊,給活生生地吃掉了。
  我們的出現,對於老孟來說有些意外。他抬起頭,看著我們,又看向了懷中的陌陌,一臉的敵意,彷彿我們是來搶他懷中的食物一樣,緊緊地抓住了地上的陌陌,扶著這個下半身只剩下光潔腿骨的可憐女孩站起來,抱著,緊戒地看著我們,嘴巴裡面還不空閒地咀嚼著血肉,整張臉都是一片的血紅。
  在我的視覺中,並沒有發現這個傢伙有被什麼鬼上身,神志似乎也是正常的。
  我的臉繃得從未有像今天這麼嚴肅,無暇顧及旁人的表情,心中的怒意幾乎滔天,走上前,一字一句地說:「老孟,你知不知道你在幹嘛?」
  他緊緊抱著陌陌往後退,說我知道,我知道她是陌陌,但是我沒辦法,我餓了,要吃肉。沒肉吃,我就死了。她不死,我就要死了。所以,還是她死吧,給我吃了,她就和我在一起了。
  他說的話,幾乎是幾個字幾個字地往外蹦出來,因為在說話的同時,他依然在咀嚼。而透過間隙,能看到他的肚子其實已經是高高地凸起來了,幾乎要將他的肚皮給撐破了——他把陌陌的下半身都全部吃光了。我感到一陣詭異,而一直沒有說話的歐陽指間老先生則開口了:「你被下了餓鬼咒?」
  餓鬼咒?這是什麼東西?
  歐陽指間解釋說這是一種惡毒的咒法,佛經中說人生前做了壞事或過於貪婪的死者,會墮入六道輪迴中的餓鬼道,淪為餓鬼,承受著在黑暗中流連的飢渴不堪的痛苦,有的壽元甚至長達晚年,永受飢渴之苦。所以餓鬼平生最大的夢想,就是飽腹一頓,雖死足已。有邪惡者便能夠溝通此餓鬼的執念,下咒於人身。這咒念或強或弱,弱者就是暴飲暴食,常有人被罵「餓鬼投胎,呸呸呸……」這便是了,然而強者……
  咒念強者,見可裹腹者皆食,一直吃到胃部撐破,生命終止才消除。
  這種咒法甚為惡毒,他前些年見到過幾例,皆無存者,沒有一個人能夠活留下來。而也就是這咒法,讓他知道了一個叫做厄勒德、邪靈士的組織。
  老孟往後退,說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我只要吃一頓飽的,不要打擾我,我只要吃一頓飽的……說完,他抱著陌陌就往後跑,趙中華性子急,一個飛踹過去,便把他給踢倒在地。老孟並不厲害,一倒地,便再也沒有爬起來,而是發出了一道響亮的破裂聲。趙中華疑慮重重地走了過去,將老孟翻轉過來,只見他的肚皮外翻,整個肚子都炸開來,一地的鮮血,屎尿齊出。
  老孟本來就已經吃得快撐炸了,接著又重重壓倒在地,兩力疊加,便立刻將鼓脹的肚皮給撐破了。
  這一下,空氣裡立刻傳來了十分古怪的氣味,回過一道爐的人肉,更加難聞。
  又死人了,而且一死就死了兩個。趙中華臉色鐵青,本來還想問一問老孟如何會出現在此地,哪成想這傢伙已經吃撐到了極點,像個瓷娃娃,一碰就碎了。老孟這個傢伙,渾身都是迷,他為什麼會組織人來到這廣場探險,為什麼又被鬼上了身,為什麼又被下了這惡毒的餓鬼咒……一切的問題,都隨著他的死亡而消失了,變成了不解之謎。
  我們聞著這一地的熏臭,只覺得心中沉重。
  虎皮貓大人長長吸了一口氣,讓老孟尚未消失的天魂能量吸入鼻中,然後打了一個噴嚏,說走吧,小雜毛還等著我們呢?它飛向了鐵門處,我奇怪,這肥鳥兒怎麼知道雜毛小道到哪裡去了?當下也來不及問,我最後看了一下圓睜著雙眼的那個女孩子,俯下身子,將她的眼睛給撫攏,然後跟著眾人離開。
  鐵門是虛掩著的,打開後是一條長道。這條長道足足有十幾米走到盡頭,有人的話語聲傳來,我一聽,果真就是老蕭這個雜毛小道。我們推開門,又來到一個更大的空間裡,有昏暗的燈光,類似於地下停車場的地方,不過並不高,只有兩米。我還沒有看到什麼,頓時聞到一股腐臭的味道撲面而來,當走出門外時,只見雜毛小道正在和已經離開的地翻天,對峙著。
  雜毛小道這邊,有他和瑟瑟發抖的丹楓,而在他對面,則是地翻天和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人,以及一字排開的十一個額頭貼著符紙、高矮不一的冷面殭屍。
  我們出場,地翻天和金絲眼鏡並不驚慌,安之若素地看著我們,淡然處之。反倒是雜毛小道見我們過來,眉頭蹙起,輕問道你們怎麼來了?我聳了聳肩,說虎皮貓大人帶我們過來的,說過來救你。雜毛小道嘴角一撇,說救個毛,說不準大家都栽在這裡了。
  我聽他說得凝重,轉頭打量著對面。只見地翻天身後的那十一個殭屍,全部都寸長的黑毛豎起如鋼針,臉僵直,偶有白亮的牙齒露出來,寒氣森森。它們全部都是一身緊身的中山裝,聚攏著,十分有范兒。最醒目的是從左邊起的第一個,我怎麼看都覺得熟悉,仔細一想,這不就是那個在地翻天被金蠶蠱控制起來的跳屍麼?此時的它,比往日的氣勢更加凝重,看過去,心中膽寒。
  然而地翻天和那十一頭殭屍加到一起來,都沒有金絲眼鏡一個人,更加吸引人的注意。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