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每天都有肉湯喝,還有一種又黑又腥的草藥。
  直到有一天,幾個臉上抹白灰的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搖頭歎息,不住地討論和咒罵。最後有人給古麗麗打了麻藥,然後她醒來時,發現自己的舌頭被割去了一截。第二天,有人將裝著古麗麗的陶甕抬起來,走出了那個白色的房間。黑暗中不知道過了多久,古麗麗突然覺得眼睛一亮,她看見了太陽光,以及聞到潮濕中帶著樹木芬芳的空氣。
  這是她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的囚禁之旅中,第一次見到這兩樣寶貴的東西。
  她被帶到了一個山谷的水澗旁邊,她動不了,但是能夠通過餘光,看到周圍還有好幾個同伴,和她一模一樣的同伴,裝在陶甕裡面的女人。然後把她們抬過來的人則快速離了,不見蹤影。這麼久的時光過去,古麗麗和她的同伴們一樣,除了心中深藏的那股怨毒之外,已經對一切外物都麻木了,所以也就靜靜等著。
  太陽下山,月亮爬了上來,山風在呼呼地刮著,山澗裡面游出了一條十幾米長的巨蟒,眼睛是碧綠色的,像深潭一般蕩漾。古麗麗看到了,直盯盯地看著那巨蟒,解脫的心情多過於害怕。那巨蟒燈泡大的眼睛盯著她好一會兒,然後從她身邊錯身而過,接著她聽到了陶甕破碎的響聲。
  腥臭的氣息在空氣中飄散,古麗麗在靜靜地等待死亡的到來,等待著解脫。
  然而隨著陶甕的破碎聲響起了四五聲,那條巨蟒始終都沒有動她分毫。當慷慨激昂的想法逐漸淡去,即使如同蛆蟲一般活著的她,真正要離開這個帶給她無數傷痛的世界,心中又多了幾分恐慌。她的臉上被一條長長的濕滑的蛇信子給撫摸著,過了一會兒,那水澗中傳來一陣聲響,巨蟒吃飽了,就離開了。
  叢林中的蚊子在古麗麗的頭頂盤旋了一夜,漫漫的長夜終於過去了,白天來臨。
  還留了兩個陶甕,但是古麗麗發現她旁邊的這一個人,已經被嚇死了。
  白天中午,太陽最烈的時候,來了一個矮瘦的男人,發現了她。男人將這陶甕打破,然後背著她翻山越嶺,來到了一處村莊裡。古麗麗聽不懂這個男人和別人的話語,那個男人把她當作寵物一樣養著,然後肆意凌辱她,後來還把她帶著到各處去掙錢……
  ※※※
  雜毛小道將他與古麗麗意識交流時所看到的浮光掠影,低聲講給我聽,聽得我渾身一陣顫慄和冰涼。
  看著古麗麗那迷茫的眼睛,我心中生寒,這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的地方,會有這樣的人,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人心啊人心,你為什麼會這麼的可怕?雜毛小道講述到後面,嘴唇都在顫抖。我很難想像我面前的這個女孩子,她是怎麼面對的那些痛苦,而直至如今,她居然還沒有崩潰。
  古麗麗嘴巴叼著一支筆,然後在紙板上寫下了:我要回家,我想媽媽。
  這八個字,就是承載著她所有信念的精神支柱吧。
  我將手托著古麗麗的左腮,上面有一道蜈蚣般的猙獰傷疤。我小心地摩挲著,心中有一種很想要哭泣的衝動,哽咽著承諾她,說我們一定會帶你回家的。
  她盯著我瞧了一會,突然又張嘴,我把筆給她,她又寫了幾行字:「不用了,我這個樣子回家去,是負擔,家裡太窮了,養不起我,還是算了吧。殺了我,然後把我的骨灰帶回家……」她寫得很認真,那字歪歪扭扭,卻有力,然後,她將她的家庭住址、父親母親的名字和電話號碼都一一寫了下來。
  這些內容並不多,但是她寫了足足有半個小時。
  小廖抽完煙回來,一個人陰著臉在旁邊看,這個男人的眼淚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停過。雜毛小道拿著手機,去通風口處給他小叔打電話,通報我們現在的處境。
  見我們沒有反應,古麗麗翻轉過身子來,不斷地用頭去磕床。
  她這是在乞求我,在乞求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解脫。雖然她對這個世界有著許多美好的回憶,有著刻入骨髓、難以忘懷的牽掛,但是現如今,她需要的只是解脫,徹徹底底的解脫。看到她這個樣子,我的心更加難受,心中對那些幕後之人,也更加憤恨。這房子的男主人進了地窖,帶來了雜毛小道列的藥品。我們給古麗麗吃了一片安定藥片,讓她先睡去。男主人告訴我們,說之前警方已經來這一片搜查過了,不過大其力這裡本來就亂,他們也並沒有太上心,草草應付而已。
  我跟著他去上面洗了一個澡,返回來時,雜毛小道已經給古麗麗上好了藥。
  他拉著我到一邊,輕聲說他剛才打電話給他小叔了,他小叔說那個般智和尚半年前就已經離開了契迪龍寺,北上行腳修行了,聽人說他最近曾經在清萊附近出沒。而清萊距離大其力很近,他已經準備啟程過來了。我看了一下手錶,說晚上的時間已經到了,要不要去見一下泰國人差猜?
  雜毛小道有些吃驚,說你現在還想著去找尋張林?那個石頭應該不是麒麟胎!
  聽到我們的談話,小廖也斷然否決,說現在風聲緊,最好還是不要去的好。我心中沉甸甸的,跟他們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我們遇到的這些事情裡面,似乎有一些聯繫。我還是想去找一下差猜,把姚遠的行蹤弄到手裡。在這裡蹲著,我心裡會鬱悶死的。
  雜毛小道盯了一下我,歎氣,說好吧。
第十八章 出城進山,亂象叢生
  夜幕初上,我換了一聲衣服,獨自一人來到了湄賽河畔。
  依然是那個小院落,開門的還是絡腮鬍子,他盯著我,然後看了看後面,四處張望一番,咕噥一句,好像喉嚨裡面在咽痰,然後轉身朝裡面走去。我跟著進去,中午時分打牌的男人們不見了,只是在院角蹲著三兩個醉鬼。差猜依然在最裡面的房間裡,他的四朵金花沒在,一個人靜靜等待著我的來臨。
  絡腮鬍把我領到了房間,然後躬身退下,把門關上,差猜讓我坐下,然後笑容滿面地說:「沒想到你中午剛剛殺了人,晚上還有膽子跑到我這裡來,就不怕我通知警察局?」
  我笑了笑,說你要是跟警方聯繫這麼密切,就不會在大其力這地界,混得風生水起了。他拍拍手,說不錯,藝高人膽大,這樣的過江猛龍,我還真的惹不起。不過,錢帶夠了沒有?我拍拍隨身攜帶的背包,說都在裡面。說著,我把拉鏈拉開,露出一沓沓泰銖,然後放在桌子上,說要不要數一數?
  差猜笑了,說要不是為了交識一個朋友,這種小生意,他未必有心思做,數錢就不必了。他舔了舔嘴唇,說我找的那個老頭已經找到了,有人看見他到了孟霍邦南部的一個小村子裡,那裡是克揚族的聚居地,叫做錯木克,如果來得及的話,這兩天之內,他可以保證姚遠還在——消息如果不準確,分文不收,可以退款。
  說完這些,他把地圖和交通路線遞到我面前,說歡迎下次惠顧。
  我抬頭看著差猜,他的眼睛裡面沒有絲毫的隱瞞,而是同樣回視著我。我笑了,說當然。拿著地圖起身離開,當我走到門口的時候,差猜突然說道:「說一個事,警方已經將你和你朋友的畫像交到我這裡來了,而我卻並沒有將你出賣,你似乎欠了我一個人情……」
  我轉過頭來,微笑,說那麼欠著吧,等我回來,會還你一個大禮的。
  他哈哈大笑,說哦,不錯啊,我喜歡「驚喜」。
  出了差猜的院子,我低下頭,行色匆匆地走著。好在作為一個旅遊城市,又是旅遊的黃金時節,大其力的中國遊客其實還是蠻多的。我在街上轉了幾圈,然後又在小巷子裡繞了路,甚至把金蠶蠱放飛,守著後路,發現並沒有人跟蹤而來,這才放心,返回了藏身之處。
  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十點,古麗麗吃了安定藥已經睡熟,而小廖則在另一張床上打盹,雜毛小道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檯燈下面,專心地雕著玉。雪瑞的任務他只完成了兩塊,交給了雪瑞,其餘的玉胚還一直在百寶囊中放著沒動。不過他現在在刻的,卻是那一塊藍花冰玉石。見我下了地窖來,他收起來,問情況怎麼樣?
  我把從差猜那裡得到的消息告訴他,他沒有說什麼,而是問有沒有碰到虎皮貓大人?
  我說沒有,這個傢伙不是一下飛機就飛走了麼?它神出鬼沒的,我都習慣了。
  我和他商量要不要去錯木克?如果去的話,我們越快出城越好,因為這兩天,姚遠都還在那裡,我們能夠遇得上。雜毛小道問一定要找到姚遠和105號石頭麼?我點頭,說我相信小叔的直覺,那塊石頭如果不是麒麟胎,那也是一件對你我都有用的東西。其實我最想做的事情,是找到秦立那個屌毛,顧老闆現在也不知道怎麼了?靠,這緬甸警方的效率,真夠垃圾的。
  在一旁打盹的小廖突然插嘴,說他們的效率要是高的話,說不定你已經在大牢裡面蹲著了。
  他的這個冷笑話有點噎到我,不過他既然已經醒了,我們三個就聚在一起商談接下來的事情,小廖說要出城也可以,他可以找關係把我和雜毛小道搞出城去。不過有一件事情,要講清楚了:現在外面真不太平,特別是像錯木克那種地方,以前都是種罌粟的,亂得很。我說不妨的,這些我們都清楚。小廖說好,既然你們都決定了,那我就安排你們離開,我留在這裡照顧古麗麗,過些時日,說不定我老子能夠打通些關係,也就沒事了。
  說完他又拿起電話,打點我們出城的事宜。
  待他說完,雜毛小道將相關的藥方和注意事項講給小廖聽,並且讓他好好鼓勵古麗麗,讓她恢復生活的勇氣,如果有條件,把古麗麗送到醫院去,最好能夠回國去,讓她和家人團聚一下,也算是滿足心願吧。
  小廖說這放心,他的心不比我們的冷,熱騰騰的,自然會好好照顧。
  談完這些,小廖又縮回床上去睡覺,雜毛小道拿出玉胚來仔細雕。我抱膝坐在地面的草蓆上,看著古麗麗蒼白的臉,她的眉頭舒展開來,終於沒有了我走的時候那種愁容。唉,現在的她,也許只有在夢中,才能夠無拘無束、開懷的笑吧?我突然想到,像她這般的生活,是不是還不如朵朵開心呢?
  昏黃的燈光下,雜毛小道一刀一刀地刻著玉,而我則緩緩閉上了眼睛。
  清晨的時候,小廖聯繫了一輛送貨的車和一個嚮導,將我們送出了城。
  而他自己,則留在了那個地窖裡面,照顧著心無生志的古麗麗。這個倔強的女孩子心中所有的堅強,在見到我們之後徹底地消失了,唯一的心願就是讓我們將她的骨灰送回故鄉,告知一下她的父母親。然而這種殘忍的做法並不是我們所能夠決定,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離開她的視線。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