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很巧的事情是,小廖聯繫的嚮導,正是我們來大其力的時候碰到的吳剛。
  出了大其力,沿江而行,一路風光如畫。
  然而這些美麗的風光都是「只可遠觀而不可近玩焉」,倘若真的走近,你就會發現那些遠處看著美麗如詩的一排排草棚子裡,有著怎樣的貧窮和困苦,而且這種現象離大其力城區越遠,越嚴重。貧窮導致了人們不得不另外找尋致富的道路,於是有人便種植毒品來。而毒品卻是一個畸形的東西,貧者越貧,富者越富,軍閥們割據著這山地,年年戰亂不休。
  當然,大其力這一片,因為達到了勢力平衡,並沒有太過厲害的衝突。因為人總是要吃飯的,人總是要交易的,人總是要消費的,所以沒有多少人願意把大其力變成一個混亂之都。
  貨車一路沿湄賽河而行,彎彎曲曲,足足有三個多鐘頭,又拐進一條岔路,一直把我們送到了山腳下,然後司機給我們指著遠處的山巔,說翻過那座山,再過了那片林場,背後就是錯木克村了。我們問大概要走多遠,他想了想,說沒多遠,走走吧,很快就到了的。
  我們下車表示感謝,然後遞了五百緬幣表示感謝,他喜滋滋地收了,回贈我們一把叢林大砍刀。
  來的路上,雜毛小道已經將此行的目的告知了他小叔,我也打電話給遠在仰光的李家湖說了大概的情況。李家湖的語氣十分低沉,過了一會兒,告訴我一個不好的消息:雪瑞並沒有乘坐飛機,返回香港,而與她一同消失的,還有許鳴和那個叫做崔曉萱的女保鏢。為了這件事情,他叔叔李隆春也著急了,準備拋下手中事務,前往緬甸來坐鎮。
  事情越來越亂套了。
  站在這重巒疊嶂的山林腳下,我們的手機已經沒有信號的。問題越多,我們越要冷靜,就目前而言,要先將姚遠給找到,然後將105號石頭搶到手上,看看對三叔的病症,到底有沒有幫助。上山入林,有一條綠草叢生的小路,這是山民們一腳一腳踩出來的,唯有靠步行而走,別無它徑。
  在我體內憋了好多天的肥蟲子這時終於不再等待,而是從我體內浮出來,停在我的眼前,一雙黑豆子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我,一副快要餓死的表情。我點了點頭,也難為這小東西了,讓它自由活動,去覓食,但是不要離我太遠了。肥蟲子歡呼雀躍著,生怕我反悔一般,搖著尾巴就衝進了山林裡。
  熱帶雨林裡面,蚊蟲滋生,肥蟲子熱愛的食物數不勝數,它自然是開心到了極點。
  不過這裡叢林密佈,枝繁葉茂,行路並不好走。嚮導吳剛乍一看見金蠶蠱,十分驚訝,見這蟲子竟然聽我的話,心中又多了幾分畏懼。吳剛是那種有錢掙,良心都肯出賣的人,金三角一直都不是一個穩定的地方,他自然也不會因為我們昨天的事情而恐懼於我們。但是看到金蠶蠱,卻又轉換了態度。
  他以前去過錯木克,也跟克揚族的人打過交道,這也是小廖委託他人找到吳剛的原因。
  林中不好走路,我們默默地前行著,我和吳剛的手中都有一把土製的叢林大砍刀,用來砍小路荊棘的,而雜毛小道將他的桃木劍拿在手上,緊緊跟隨著。進山沒有兩里路,吳剛就已經斬掉了一條蛇,放到了背簍裡面去,然後跟我們笑言去村子裡面找人燉蛇湯喝。
  繞過一片林,肥蟲子突然從林間朝我奔來,而它的後面,有一道黑影在追逐著它。
第十九章 格朗佛廟,善藏法師
  一看到這道黑影肥碩的體形,我就想罵娘。
  虎皮貓大人這扁毛畜牲,又來欺負我家的肥蟲子,真的是上癮了?沒幾分鐘,肥蟲子吃得體型都大了一圈,此刻飛得也不便利,一墜一墜的,眼看著就被肥鳥兒給抓到了,它又奮力一衝,終於繞到了我的身後。
  虎皮貓大人看清楚了我們,悻悻地收回了爪子,說:「嘎嘎,好久不見啊你們兩個?大人我剛才在林間穿梭,看到金光一閃,可口誘人之極,跟你家小肥肥一樣美味,便追,沒想到還真的是它啊,早知道不飛了。我和小肥肥已經有了深厚的感情,捨不得吃它的。」
  說完話,它收起翅膀,落在雜毛小道的肩膀上面,看吳剛驚訝地看它,頓時就破口大罵,說:「看個毛啊,有哪樣好看的?沒見過這麼英俊瀟灑的鳥兒啊?把褲腰帶解開,自己看一看,過癮不?」
  吳剛瞠目結舌,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
  肥蟲子小心翼翼地在背後看著這囂張的扁毛畜牲,氣喘吁吁。我指著這肥鳥兒,說你別得意,小心我讓肥蟲子再給你爆一次菊花開,信不信。虎皮貓大人頓時蔫了,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不逗你們了,操。我們繼續前行,然後問虎皮貓大人這幾天跑哪裡去了,怎麼趕過來的?虎皮貓大人有些鬱悶,說它本來很好奇泰國人妖的,於是下了飛機就屁顛屁顛跑到大其力對面、泰國的湄賽去看,結果逛了大半天,還是沒有找到一個順眼的,於是就回來了,結果沒找到我們,最後還是算了一卦,才來這裡蹲守的。
  說完這些,虎皮貓大人東嗅嗅西嗅嗅,然後問我,說小毒物,怎麼煞氣這麼重?
  雜毛小道笑了,說這丫的昨天剛剛殺了一個人,所以才有煞氣嘛。接著他把昨天我們遇到的事情跟虎皮貓大人說了一通,虎皮貓大人連聲稱讚,說小毒物這個蔫不啦嘰的傢伙,竟然有這麼兇猛的一天,倒也是難得。靠,大人我要是在,一定要在那傢伙頭上拉一泡翔,熏死丫的先。
  不過那個小丫頭的事情……如果我們能夠找出那個害人的地方,將其摧毀,最好。
  我們說著話,前面的嚮導吳剛背影都在發抖,雜毛小道走上前去,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吳剛嚇了一跳,回過頭來問怎麼了?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朝我這裡瞟,定然也在奇怪,為什麼這麼一個斯斯文文的人,殺起人來那麼凶狠。我笑了,說吳剛你別嚇到了,昨天之所以那樣子,主要還是氣憤不過——你比如說,爾康見到自己家丫鬟金鎖被人凌辱了,他是什麼樣的反應?
  不愧是吳剛最喜愛的電視劇,他立刻說肯定要將那人給大卸八塊啊!我說爾康是壞人不?他搖搖頭,說除了鼻孔大之外,倒還算是個好人……不過他不喜歡第三部,爾康應該留在緬甸,跟八公主好的!
  說了幾句,吳剛就沒有再像之前那般對我們有著懼意了,談起了自己對那部風靡亞洲的電視劇的看法來,滔滔不絕,不時地要跟我們探討劇情。雜毛小道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而我,則後悔作了這麼一個比喻,想不到遠在緬甸的這麼一個地方,那部電視劇竟然有這麼執著而狂熱的粉絲存在。
  果然不愧是中國電視劇史上的神話。
  虎皮貓大人實在聽不下去了,振翅高飛,一聲傻逼,便飛到前面去,而肥蟲子也跟在屁股後面,找食去了。
  望山跑死馬,此言果真不錯,貨車司機隨手一指,說就在那裡,而且還補充說很快,結果我們從中午開始進山,走了兩個多小時,居然還是沒有翻過那座山,依然在山下的密林裡穿行著,問吳剛,他則告訴我們,最早估計都要到傍晚的時候,才能夠到達錯木克。克揚族的人喜歡住在深山裡面,與世隔絕,到現在都還是母系氏族制度呢。
  我不再說話了,默默地走著,速度並不慢。
  說實話,在我老家,十萬大山的最東首,這樣的山路並不是沒有走過,但是卻沒有這裡那麼潮濕,讓人厭煩。雨林裡經常有小溪流淌而過,低矮的叢林裡時常竄出一些不知名的小動物,或者蛇、蜥蜴,以及鬼鬼祟祟的蜘蛛和多腳爬蟲。這些植物也是枝繁葉茂,尤其的昌盛,將狹小的道路遮掩。在這樣的熱帶雨林中無言地行走,氣氛無疑是讓人壓抑的,或許往日的職業蠱師會感到興奮,然而我卻不是。
  所以看著這讓人絕望而似乎沒有盡頭的叢林之路,我唯一的想法是趕快到達錯木克村。
  叢林、荊棘、溪流、起起伏伏的山地,旁枝斜出的雨林植物,森林地表上枯枝落葉積累的腐爛層……這些便是我們的敵人。然而,金蠶蠱和虎皮貓大人卻是歡喜得要命,精力旺盛地跑了幾個多小時,不時揪出一條蜈蚣、長蟲過來玩。一直到太陽西斜的時候,我們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條稍微寬闊的道路。吳剛很激動地告訴我們,說快到村子了——繞過那道山彎彎,應該就能夠看見一個個茅草屋子,聳立在路邊。
  而那裡,則有著一個身懷重寶的男人在。
  他的名字叫做姚遠,是一個留著山羊鬍子的枯瘦老頭。
  我們沿著道路往裡走,道路兩邊是一種古怪的黑褐色植株,往裡走還有一片片的水田。從路的盡頭處走來了兩個人,是兩個穿著暗紅色袈裟的僧人,一個垂垂老矣,眼簾低垂,眉毛髮白且格外的長,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堆積在一起,像是從墳墓走出來的;還有一個年輕的和尚,十七八歲,一雙眼睛晶晶亮,像黑色的寶石,也很靈動,四處張望,看著這些叢林的風景。
  吳剛見到這兩個僧人,趕忙上前行禮問好。
  三人交談一番,那個老和尚瞇著眼看了我們一眼,與吳剛說了幾句話,然後與我們擦肩而過,朝我們的來路行去。他們說的並不是緬語,似乎是泰國話。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我們都很詫異,他們這時候出山,可能沒到一半的路程,天就完全黑了,為什麼不等到明天凌晨再出發?我愣愣地看著兩個黑瘦和尚漸行漸遠的孤單背影,落日將他們的身影拉長,頭的影子最後都落在了我的腳下。
  我上前兩步,拉住吳剛問這兩個人幹嘛去,剛才到底說了些什麼?
  吳剛很詫異,說:「這兩個禪師是泰國來的苦行僧,行路至此,因為有教義在,不得留宿這裡,便要連夜走回去,找寺廟投宿。他們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問了一下你們倆的事情,我說是來自香港的客人,來探訪克揚族的。他們點頭就離開了。」
  是麼?
  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兩個僧人,特別是那個老和尚似乎像是一座隨時爆發的火山,看著這一片平靜,卻讓我感覺很恐怖。
  我看向了雜毛小道,他也若有所思地看著離去的兩人,他的桃木劍微微地顫抖著。
  我們繼續前進,還沒有拐過那個彎,就聽到有牛的聲音傳過來:哞……這聲悠長的聲音像是一出音樂劇目的開場,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生動起來,我們面前出現了一個河流交匯處的平壩子,大片的平地上面有著一排排的窩棚,這些窩棚有大有小,然而都是木建築,頂上鋪著金黃色的茅草,東南亞多雨,被淋濕的草棚子厚厚的,遠看著濕噠噠,呈現出一種腐敗的樣子。
  在這窩棚之間,人影憧憧。
  在我們的不遠處,有三個女人頭頂著陶罐,從另外一條岔路出現,往村子裡走去。那陶罐裡應該裝著有水,然而讓人覺得新奇的是,這些女人的脖子上套著一輪又一輪的銅圈,將脖子變得又細又長,十分的古怪。來的時候吳剛跟我們介紹過,說克揚族的女人從五歲起就要往脖子上面套銅圈,然後靜待脖子變成畸形,並且以此為美——這跟中國古代裹足是一般的道理,不同的是,克揚族是母系氏族社會。
  吳剛上去與她們交涉了一翻,我和雜毛小道跟在旁邊,她們看著我,吳剛也朝我擠眉弄眼,我立刻反應過來,拿出小廖幫我們準備好的禮物(一大口袋的精裝鹽以及調味品、洗髮水和肥皂),遞到女人們面前。她們很驚喜,有一個最高的女人立刻放下頭頂的罐子,將這十幾包鹽翻來看了一下,雙手合十,朝我辟里啪啦說了一堆。
  吳剛說她們很高興,請你們去做客呢。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