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節

  我回身去看其餘的人,只見楊操胸口的衣服上面沁著一大片鮮血,臉上好多道傷痕,而胡文飛的左臂顯然又脫臼了,大腿上面傷口已經翻白了,吳剛、馬海波和小周,身上的傷痕數不勝數。
  我將眾人挨個兒推醒,馬海波、胡文飛和小周都醒了過來,勉強能夠行走,而楊操和吳剛卻和雜毛小道一般,怎麼都推不醒。不過手放在鼻間,還好有呼吸。我感覺自己似乎漏了什麼,這才想起還有虎皮貓大人,便問朵朵,說肥母雞呢?
  朵朵指著在河灘旁挺屍的那黑影子說在那兒呢,本來它還是好好的,結果後來水道改了,從河底裡冒出來,嗆了幾口水,也昏了過去。
  我這時才打量起我們所在的地方,看著這四處的稻田還有遠處寥廓的燈火,應該是有人家的地方,但是我並不熟悉,想了半天,莫非這條河是清水江?馬海波晃晃悠悠地湊過來,瞇著眼睛打量了一下,疑惑地說:「瞧這裡,好像是茂坪鎮的河壩子啊?」
  馬海波是縣裡面的警察,整個晉平縣到處跑,自然比我這個沒去過幾處地方的人熟悉得多。不過我有些奇怪了:茂坪在縣城的東北角,清水江的下游,而我們之前所在的青山界後亭崖子,卻是在縣城的西南處,相隔好六七十公里,數個鄉鎮……我們怎麼可能會飄流至此呢?
  這、這空間跨度也太大了吧?
  藉著月光,我看了一下左手手腕上面的防水手錶,時間是凌晨兩點。
  不過,管它是哪裡,有人家,我們就能夠聯繫到局裡面,並且將我們這一夥人,給送到醫院去。我倒暫時不打緊,地上躺著的這幾個,若不能夠及時治療就診,估計都會有性命危險。
  這個時節,在水裡浸泡太久,身子和腦袋都僵直,馬海波蹦躂了兩下,讓自己的身體發暖,然後自告奮勇地去附近居民家中打電話,聯絡上面,召集人手;而我、胡文飛和小周則留在原地,照顧昏迷中的雜毛小道和楊操。馬海波沿著河邊的泥土坡,朝著遠處踉踉蹌蹌地走去,而我則開始給各人檢查,看看有沒有中毒的跡象。
  後面那些抱臉蜘蛛並沒有怎麼出現,我挨個兒檢查一遍,都沒有。
  此乃幸事,經過這麼久的漂流,倘若中了毒,估計也熬不到這個時候。雜毛小道是溺水受驚,結果發了高燒,而楊操則是脫了力,整個人都如同一灘爛泥。我跑過去把虎皮貓大人抱起來,給它肚子上按了幾下,它呱唧一聲,醒了過來,有氣無力地說操,老子恨不得當初做一條魚——憶當年浪裡白條,今朝卻差點兒溺死,這莫非是報應?
  媳婦兒,你說呢?
  朵朵在旁邊直刮鼻子,說羞羞,好不要臉的臭屁貓大人。
  我們幾個擠在一起,相互用體溫取暖,過了差不多二十分鐘,河堤上有電筒的亮光照射過來,接著傳來了好些個人的腳步聲。
第十八卷 紅色印記
第一章 病房
  馬海波到底是縣裡場面上的人物,在這村子裡很快就找到了村支書,然後通過廣播大喇叭,發動了已經熟睡的鄉民,抬著擔架來到河灘這裡來救我們。我將朵朵隱入槐木牌中之後,等待著那鬧哄哄的二十幾個人,湧到前面來。這裡面有三四十歲的壯年漢子,也有粗手大腳的大嫂大嬸,抽旱煙瘦竿兒的老頭子,也有跑得飛溜快的半大小子。
  鄉親們熱情得很,我雖然還扛得住,卻被七手八腳地放到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壯小伙兒背上,顛得我飛跑。
  之後村支書又找來了一輛麵包車和一輛小貨車,將我們連夜給送到了縣人民醫院。
  經過了緊急縫合包紮和輸血,在手術台上被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後,我被送到了一間四面白色的病房裡。聞著那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躺在病床上的我感覺到無比的睏倦,這時候,揪緊的心終於才放鬆下來,閉目而眠。
  第二天,我是在一陣朦朧的嘮叨聲中醒過來的,睜開眼睛,是我母親和小嬸在講話。因為並不知道我醒過來,我母親還在對我進行著強烈地批判。
  家裡人都知道一些我的事情,作為我母親來說,她是極力反對我繼承外婆衣缽的。她的這態度,從一開始便是如此,總是罵我外婆把我給害了——並不是說我母親跟我外婆關係不好,恰恰相反,作為家中的長女,而我外公又去世得早,外婆並不太懂得操持生計,整個家都是年幼的母親給扛起來的。以至於我母親結婚很晚,連我小舅的兒子,都比我大。
  外婆雖然因為傳統觀念,也重男輕女,但是對母親,卻是十分的喜愛。
  一個懂得承擔責任並且默默付出的人,總會得到別人的尊敬。
  之所以說罵我外婆,終究而言,還是因為我母親覺得養蠱之道,終非正途,用她老人家的話來講,就是「現在的年輕人都在忙著賺錢,科學技術發達得很,搞這些迷信東西,總是要出事的」。其實她清楚得很,養蠱人所謂的「孤、貧、夭」三結局,無論如何,都很難逃脫的。
  作為一個母親,她自然不願意自己的孩子會有這樣的任何一件事情發生。
  兩人嘮叨一陣,我小嬸在勸我母親,說小左也算是個有本事的孩子了,聽小婧說他在東官洪山那邊,蠻能夠賺錢的,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不要太操心了。你和二哥兩個人累了一輩子,也該享享清福了,小左不是在新街那邊買了套房子麼?反正他又不住這兒,照我說你不要開那個小賣鋪了,搬到城裡頭來,我們也好有個照應。
  自從我幫小婧安排了工作,小嬸對我的評價倒是越來越好了。不過母親一聽就來氣,說是買了套房子,準備跟公安局的那個妹崽結婚用的,結果哪曉得怎麼回事,我聽楊警官說那妹崽調到省裡頭去了,陸左又沒再說起,八成是要黃了。唉,小婧她媽,你是不知道那個妹崽長得有幾多好看喲,我長這麼大,除了電視裡頭演得,還真的沒有見過這麼乖巧巴適的姑娘家喲,想一想,可惜得不得了。
  我母親說著說著,伸出手使勁兒拍打床,以顯示她的難過之情。
  我心中苦笑,感情我母親也是覺得黃菲好看,捨不得啊。老輩人挑媳婦,不是都看賢惠不賢惠麼?不過一想到黃菲,我心中就有些莫名其妙的痛楚,一年多的感情就這般莫名其妙地結束了,我母親捨不得,難道我又好過幾分?
  只是「情」字,講的是兩情相悅,而且也講究「責任」二字,前幾天在洞子裡那彷彿隔世一般的遭遇,讓我明白了,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喪命的傢伙,哪裡敢奢望給予那個恍如天使一般美麗純潔的女孩子,所謂的永遠,所謂的幸福呢?
  只是,為什麼平靜下來,心卻仍舊是這麼痛?
  我裝了好半天的睡,過了好久,房門敲響,傳來了馬海波的聲音。他跟我母親寒暄了一會兒,然後我母親便跟著我小嬸出了房去。他走到我床頭坐下,推搡著我,說別裝了,趕緊醒過來。
  我睜開眼睛,笑了,說我媽沒在了?
  馬海波也是全身包紮得嚴實,臉上只露出了一小塊兒,還拄著一副枴杖,模樣淒慘。他望了門外一下,說走了。我這才放心地坐直起身來,伸了一下懶腰,感覺渾身乏力,胳膊和大腿處酸得要命。
  我問其他人還好吧?他點了點頭,說蕭道長發高燒,剛才問醫生說開始退了,楊操乏力,到現在還沒醒過來,倒是小周那傢伙活蹦亂跳,正在跟今天早上趕過來的洪安國他們匯報情況;胡文飛腿傷了,吳剛撞倒了頭,不過都沒有生命危險……
  雖然知道,但是我仍舊遲疑地問,說就這幾個人?
  馬海波臉色黯淡下來,說就這幾個人。
  是呵,進洞之前,大家自信滿滿,結果最後逃出生天者,也就這七個人,而且還個個身負重傷。
  這樣的結局,著實讓人難過。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我問馬海波傷得怎麼樣?他笑了笑,說沒有斷骨頭,都是些外傷,再加上流血過多,身體虛弱而已。他本來也是起不來的,不過總擔心大家的情況,於是就四處看一看,求個心安罷了。
  所謂心安,我見到馬海波那黯淡的眼神,知道他心裡也並不好受:他手下的胖子劉警官和羅福安,皆已死去。羅福安好歹也給我們葬了,而劉警官的屍體,至今估計都仍留在洞穴之中,說不定已經被那屍鼱給啃食乾淨了。
  死無葬身之地,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裡,那是一件很忌諱的事情。
  可是,都沒有辦法啊。
  我們聊了一陣子,因為剛剛醒過來,並不知道後續的事情,僅僅知道洪安國已經帶了人過醫院來。馬海波身上也有傷,便沒有再多談及,而是返回了病房去。
  我在縣人民醫院停留了一天,後來洪安國安排車輛,將我們轉入了州人民醫院。在第二天的下午,我跟洪安國進行了第一次正式的談話。我並沒有太多的隱瞞,將我們進洞之後的情形,給他做了詳實的介紹,關於朵朵和金蠶蠱的存在,我也不做隱瞞——這些傢伙都是精明之輩,既然它們已經進入了楊操和胡文飛的視野,我並不奢望兩個人會給我保守秘密。
  在那幽閉的洞穴之中,大家是生死與共、併肩子作戰的戰友;而出來之後,那肯定又是另一番情況。
  畢竟,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的苦衷和難處。
  這便是所謂的立場不同吧。
  因為同屬於一個系統,洪安國並沒有怎麼為難我,只是談話式的訪問,他問我,我也問他。通過談話,我得知我們進去之後,很久都沒有消息傳出來,無線電裡面也沒有聲音,他和吳臨一、省軍區的老葉研究了很久,最終沒有達成一致意見,結果到過了很久,洞中轟然作響,那口子處居然塌方了。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