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9節

  在進來的過程中,我差不多是一直盯著陶晉鴻看,此刻的陶真人一襲新做的灰白色道袍,素雅而高潔,斑白的頭髮和鬍鬚梳理整齊,面嫩如嬰,總算是有了一些仙風道骨的氣度來。
  見我這般瞧他,陶真人不由笑了,說怎麼,不認得了?
  我盤坐在他身前一米遠的蒲團上,瞧見他笑,緊張的心情不由得也舒緩了下來,小心地回答道:「倒不是,只是覺得您既然已經是那地仙了,自然是跟咱們常人不同的,說話需要言簡意賅,做事要直指本心,卻不曾想你竟然會有這般平易近人……」
  陶晉鴻哈哈大笑,說人是人,地仙其實也是人,只不過超脫了一些凡物而已,何況我這個地仙可是剛剛成形便實力大損的,說不上厲害。
  雜毛小道在旁邊誠惶誠恐,說弟子知錯了。
  陶晉鴻又笑了,指著雜毛小道問我,說這小子平日裡跟你說話,也這樣?我搖頭,說他好久沒見你了,緊張。
  這般說了幾句,氣氛就好了許多,他又問我這兩天傷勢的恢復情況如何,我答還好,前不久楊知修弄了顆洗髓伐骨金丹,藥力未散,正好可以當做調養,不多日便可好轉。
  陶晉鴻說好,那幫老巫婆煉的丹藥還不錯,只不過不能多吃,會有副作用的……
  通過這一段交談,我感覺陶晉鴻修為雖然極端高深厲害,但並不是一個不好相處的人,恰恰相反,這位身為茅山掌門人、成就地仙的老人,言談舉止十分接地氣,跟普通的朋友長輩一般,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倘若不是那日見過他的出手,平日裡還真的瞧不出來。
  講完傷情,陶晉鴻問我,那日跟在我身邊的兩個小姑娘呢,怎麼沒一起來?
  我見這殿中光線不強,便將朵朵和小妖都喚了出來。
  陶晉鴻這人坐在蒲團上,如同一個普通的居士,然而在朵朵和小妖的眼中卻如同那高山峰巒一般聳立而沉重,不過她們倒也沒有怯場,強忍著巨大的壓迫感,甜聲叫爺爺好,喜得老陶連連點頭應下,又從兜裡面翻出兩樣東西來。
  這兩樣東西,一樣是一把小巧玲瓏的油紙翠竹傘,一樣是張繪得有怪獸圖文的錦帛,分別遞給了朵朵和小妖,說是見面禮。
  有了大師兄的那一次經歷,這兩個小姑娘已然熟練,嘴兒甜甜,一邊推辭,一邊卻忙不迭地將這好東西收下。
  我一問才得知,這竹傘名喚碧落回陽傘,拿在頭上打著,不時旋轉,便是鬼魂也可以白天行走;而那錦帛更加厲害,它是李道子晚期的作品,裡面封印著一個永動機法陣,繁複的符文可以從虛空中攝取力量,倘若貼在靈體身上,則可化作一具駕馭的鞍具,並且給靈體提供力量,不至於越來越弱。
  這兩樣東西彷彿是給小傢伙們量身打造的一樣,瞧這功效,便能夠感受到其中的珍貴,我又帶著兩個朵朵,給陶晉鴻好是一番感謝。
  老陶擺擺手,說無需多禮,這一回倘若不是你在,後果不堪設想,這樣說來,倒是我要多感激你才是——陸左,我聽小明說你的體內有一條本命金蠶蠱,可否拿出來,給我一觀?
  陶晉鴻雖然貴為一宗之掌門,說話卻也客氣,不過聽到這要求,我不由得苦笑道:「這並無不可,只是這小東西醒過來之後,就有些六親不認了,弄得我現在頭還疼得很呢。」聽得我這番說,陶晉鴻意料之中地點了點頭,說若不介意,伸手與我一見。
  有人肯幫瞧,我自然高興,坐近一點,將手伸在前,陶晉鴻三指搭脈,閉上眼睛思索了一下,突然問我,說你是不是曾經吃過一顆萃煉千年的丹丸?
  我一愣,想起當日在藏地,青山界飛屍死後,火娃曾經給我屍丹一顆,我那時服過之後並無效用,僅僅只能夠給朵朵提供能量場域,老陶說得,莫非是那個?當下我點了點頭,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他聽。
  聽完之後,陶晉鴻撫頷微笑道:「陸左,本來我還沒有想好如何補償你的,現在倒是有了辦法——我觀你體內有諸多力量,卻各自為戰,不能夠形成統一的組織,糅合起來,平日只有靠金蠶蠱在內中調息,這也是屍丹未消的緣故。
  我這裡有一本行氣的法子,是我年輕的時候偶然所得,是那十萬大山萬毒窟的遺作,跟你的來歷倒是同一路子,你且拿去,當你能夠將體內的這些氣息,融合一體的時候,便是你完全鎮壓金蠶蠱之時,來來來,你且拿著!」
  聽得陶晉鴻的話語,我也不推辭,伸手接過他遞過來的冊子,低頭一瞧,人卻驚呆了。
  只見這書的名字,叫做《正統巫藏·攜自然論述巫力上經》,而落款竟然正是山閣老——這名字,與我在怒江山谷地洞石床之上所獲得的《正統巫藏·攜自然論述巫蠱上經》,相差不過區區一個字。
  啊,這是什麼節奏?
第五十七章 分離,抑或與你同行
  我驚愕地接過這本發黃的薄帖子,線裝定制,瞧這款式就有些年頭了,翻開封面,第一頁便見到一個渾身裸體、三頭六臂的古怪人形,那圖上用細密的線路勾勒出了經脈和行氣走向,紛繁而複雜。
  我瀏覽了一下註解,又察看後面幾頁的文字,雖然字體是翻抄的,但是行文的語氣和組織語言的字句,確實有著《鎮壓山巒十二法門》和《正統巫藏·攜自然論述巫蠱上經》中山閣老的個人風格,的確像是我那個不知道多少代師祖的手筆。
  再觀那內容,通篇就講了一個「蚩尤觀想法」、一個巫力大周天行氣法門。
  前面的那個講的是信仰力集聚,採用觀想蚩尤,也就是第一頁那個三頭六臂的傢伙,獲得意志積聚,而後面的則是行氣總綱。
  我曾在十二法門中學的固體一法,此乃外功,強身健體,在巫蠱上經中又學得一正、一奇、一神足共計三種具體的行氣法門,但總是感覺如同陶晉鴻所說的,後力不繼,力量多而雜亂,往往需要肥蟲子和小腹之中的那一股氣息流露,產生爆發性的攻擊,而不能細膩掌控,但倘若是能夠習得「巫力大周天行氣」這法門,便能夠將外力完全融為己用,不再時強時弱,如那段譽一般。
  想到此處,我不由得站起身來,朝陶晉鴻深深一鞠躬,表示最誠摯的感謝。
  然而這腰還沒有彎下去,一股柔和的力道便立即出現在我的身下,將我給托舉起來,不得再下,陶晉鴻笑吟吟地瞧著我,緩緩說道:「這本書,當年得來也奇,與我也並無用處,平日裡只是拿來壓箱底,或者增長見識。卻沒想到你竟然是他的傳人,而且還跟小明成為了至交好友,如此一事倒也是神奇,如今我不過是物歸原主而已,不必謝我……」
  我眉頭一跳,不由得好奇問道:「陶掌門,你說的可是我的師祖爺洛十八?你們竟然認識?」
  「算是認識吧,不過那個時候他在南疆,功成名就,我在中原腹地,交往卻也不深……」陶晉鴻似乎並不願談及洛十八,稍微停頓了一會兒,鄭重說道:「陸左,你的命格犯奇,九宮主外,天生的好福相,但是命運多艱,而且肩上的責任也重大,有的東西以後有機會再跟你講,不過現在,還是不能跟你談及……且不說這些,剛才只是物歸原主,算不得酬謝,你且坐好了!」
  陶晉鴻讓我坐直身子,然後雙手迅速結了一個複雜的印記,勾天引地,有讓人心跳不已的力量在手掌之間積聚,幾秒鐘後,他揮起劍指,朝著我的小腹氣海穴刺來。
  我聽得吩咐,恭謹地端坐蒲團之上,渾身僵硬,不敢動彈,卻見老陶指尖逼出一點星光,璀璨閃耀,讓人迷醉,稍一出現便射入我的腹中,沒入體內。
  我渾身一震,如遭雷轟,感覺一股強橫與溫和極端對立的力量,融進入我的體內,我全身的皮膚都在發麻,那汗毛根根豎起,繃得緊緊而僵直,宛若通電了一般;接著我感覺體內似乎有一個卵形的物體破碎了,一大股荒蕪中又孕育著生命的奇怪氣息,騰空而起,沖刷在我身體的肌肉纖維裡。
  這氣息一會兒如同那沸水澆下,燙豬一般,一會兒又如同液氨撲面,無盡深寒,我體內的肥蟲子不斷地在翻滾哀號著,吱吱直叫,我也忍耐不住這種痛苦,跟著它的痛苦在地上翻滾,放肆喊叫著,喉嚨都要破了,如此冰火交替,直達九次,最後停下來的時候,那浪潮一般的感覺終於停歇,時間彷彿過了一個世紀。
  雜毛小道將我給扶了起來,陶晉鴻見我渾身被汗水濕透,一抓一把水,不由得笑吟吟地說道:「你體內的那屍丹外殼太過於僵硬,根本就破除不出來,難以吸收,此刻我用體內凝聚的一點劍元,刺入你的腹中氣海處,將這屍丹給戳破了,又穩定住起分解的速度,從此涓涓細流,滋潤身體。」
  他沉吟一番,繼續說道:「你體內的金蠶蠱似乎受到了什麼恐怖的外力破壞,這才是導致它本我喪失的最主要原因,不過它的身體皮實,又有你這傢伙以身養蠱,倒是能夠慢慢恢復,不過性子變得有些凶狠,被我用這屍丹之上的氣息暫時克制住了金蠶蠱的凶性,你此刻可以隨意支使它——不過需得記住,它的實力受損,僅僅比沉睡之前要厲害一點點,平日並無差池,想厲害也可以,在它與人鬥爭的時候,你放開對它的拘束,用上了十成的力量,那便十分厲害,不過也凶;它這凶性是需要壓制的,你現有的屍丹氣息在它發狂的時候只能維持一分鐘,久了便敵我不分。惟有等你將體內力量融會貫通、最終強大之後,方能隨意使用它的力量——嗚呼,天道法則,在乎平衡,此事果真妙不可言爾!」
  陶晉鴻在這邊體悟天道,而我則喜出望外地呼喚出肥蟲子來,這一聲叫喊,它那肥嘟嘟的身子便從我的體內漸漸浮現而出,我瞧它模樣,比之以前似乎又要肥上一圈,呈現出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土豪金色來,身上遍佈的眼睛此刻也閉上了,但是內裡卻透露出一縷嚇人的精光;腦門頂上,那肉疙瘩已然變成了角質,妥妥的國王皇冠。
  似乎知道自己之前犯了錯誤,小東西一飛出來之後,便討好地用腦門子蹭了一下我的鼻尖,吱吱地叫喚,一雙黑豆子眼睛努力睜得大大,裡面流露出可憐和無辜的神情來,讓我心疼不已。
  我實在是太想肥蟲子了,要求也低,這小東西能醒就好了,自然不會怪它,但是旁邊的小妖瞧見了這好久不見的肥蟲子,卻是大叫一聲,趁其不備,將它的尾巴一把抓住,二話不說,繃著手指就開始彈起了屁股來,一邊彈,一邊大聲罵道:「小懶鬼,小懶鬼,睡個覺都這麼久,彈不死你?」
  肥蟲子各種哀嚎自不必言,一雙黑豆子眼睛都快哭腫了,陶晉鴻嘴角含笑地看著這幅歡樂場景,過一會兒才囑咐我道:「我刺入你體內的劍元,有著我自身的一些體悟和印記,也可以幫助你凝練內力,妙處你到時候自然會知曉的,好了,瞧你這一身汗水,去洗個澡,歇息一下吧!」
  我有些不明白陶晉鴻費盡辛苦在我體內種下劍元的意思,不過地仙之言,我聽著便是,他斷不會害我的。
  這時門開,有道童走進來,引我出去,而雜毛小道這邊,陶晉鴻還有事情與他詳談,故而並沒有跟著我一同出來,朝我擺了擺手,以作告別。
  我在那名道童的引導下,來到一處別院洗了澡,滿滿一大桶洗澡水給我泡得酸臭無比,又衝了兩遍清水,才乾淨了一些。
  洗完澡,我出來時沒有見到雜毛小道,倒是見到大師兄在偏廳長廊上與人說話,我側耳聽,隱隱約約,似乎聽到什麼冰棺啊還魂之類的語句,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麼術法,但是當我走近的時候,聽到腳步聲的大師兄立刻停下了交談,拍著那個穿著白色道袍的道姑,讓她離去。
  我來茅山也有了一些日子,卻很少有見到身穿白色道袍的道士,故而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見到大師兄迎著我走來,不由得好奇地問剛才在聊什麼?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