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9節

  我被許鳴扶著,目光不斷移動,當瞧見了山下大片肥沃的土地上,那些綠色植物時,我回過頭來,問許鳴道:「這裡是王倫汗的地盤?」
  許鳴驚詫地瞧了我一眼,也沒有否認,點頭說是,你的觀察力還真不錯。
  押解我的除了許鳴之外,還有四個持槍的武裝人員,跟那日我在龍血樹林旁邊遇到的那些打扮一樣。
  路途有些遠,我隨著許鳴慢慢爬坡,那些傢伙如臨大敵,槍口時不時地指著我的眉心和心臟位置,小心防範著我的任何動作,時時擔心我的暴起。
  許鳴瞧見了我情緒裡面有些不滿,笑著解釋,說這講起來還是怪你,中午回來的人告訴我,說你一個人單挑十幾個降頭師,其中還有麻貴這樣的大頭目,結果到了最後,竟然給你傷了四五個,死了兩個,像你這樣恐怖的傢伙,宛如猛虎,就憑這戰績,即使你奄奄一息了,哪怕是就只剩下了一口氣,他們也得怕你。
  我沒有說話,此刻的我小夥伴們全部失散,身上所有的法器被收,功力也被壓制,如同死狗一條,談那些威猛往事作甚?
  我們一路走,旁邊的木屋裡時而有人探出頭來看我,這些都是山裡面的土著,皮膚黝黑,臉上紋著刺青,不過瞧著大都是些老人,以及帶孩子的婦女,至於成年男人和正值壯年的婦女,都在山下的罌粟地裡面勞作去了。
  被這些人用瞧怪物一樣的眼神打量著,我的心裡面有些發麻,鬱悶不已。
  走了差不多十分鐘的樣子,我們終於來到了一座竹樓前面,這竹樓坐北朝南,周圍建築稀少,方位十分獨特,瞧這模樣,建得倒也是蠻精緻的,也頗合許先生的身份,院子口有三個黑袍守衛,其中的一個,就是之前與我決鬥的那個,叫做麻貴的漢子,他目光凶狠,死死地盯著我,說小子,你總算是醒過來了,怎麼樣,這一覺睡得還舒爽嗎?
  我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意圖挑釁我的他。
  瞧見我不悲不喜的模樣,旁邊一個絡腮鬍男人笑了,推了麻貴一把,說老麻,別在這裡裝機巴了,剛才談起他的時候你還佩服得五體投地,現在還想嚇唬住別人?有本事再打一場唄,我樂意看這戲碼。
  麻貴與這絡腮鬍子關係應該是極好的,被拆穿了也不惱,笑鬧兩句之後,將門給打開,說進去吧,我師父在裡面等著你呢,至於能不能再跟你比一場,那就要看你能不能活著出來了,哈哈。
  麻貴爽朗地笑著,拍了拍許鳴的肩膀,說小鳴,你在這兒先歇著,我帶這小子進去。
  說完話,麻貴從身上摸出幾把鑰匙來,把我身上的手銬、腳鐐都給解開了,瞧見我在旁邊活動血液流通不暢而導致發麻的手腳,他揪著我的衣領,低聲警告道:「小子,我在提醒你一句,我師父可是玩蠱毒降頭的老祖宗,你倘若有什麼異心,最好不要在他面前獻醜,免得到時候他老人家震怒起來,誰都幫不了你!」
  聽得他這句話,我苦笑著抖了抖身上單薄的囚衣,說我的傢伙什兒都給你們收走了,拿什麼來玩花活兒?
  麻貴笑了笑,說這誰知道,上次我親自埋的那小子,就是直接將降頭媒介物藏在胯下老二處,結果在出手的時候,給師父給一招了斷,腰斬了——那場面,你是不知道,要多血腥有多血腥……我倒不是關心你,只是懶得收拾那場面而已。
  我笑了笑,跟著麻貴往前走,感覺這個老小子倒也有點兒意思,並沒有我想的那麼壞。
  進了竹樓,緩步走過兩道走廊,我們來到東面的一處小廳們前停下,竹樓吱呀,兩壁都掛著龍飛鳳舞的中國字,看著有點像是符文的技法,讓人心中感覺到裡面蘊含的神秘力量,這裡的環境是如此的幽靜凝重,連麻貴這般粗豪的漢子也放慢了步子,輕輕地扣動木門,稟報道:「師父,陸左給帶來了。」
  「門沒關,你讓他自己進來吧!」
  裡面傳來一聲和緩的回答,麻貴幫我推開門,卻不進去,示意我直走即可。
  我走如門中,進得了廳內,發現這其實是一處視野很開闊的房間,寬敞的小廳中只有臨窗處有一個黃梨木的雕花矮茶几,別無它物,茶几上面有宣德爐一個,泥陶茶壺一把,清茶數杯,香茗散味,手爐燃香,而鶴髮童顏的許先生,則正盤坐在茶几後面,專心致志地在泡著茶。
  這地板全部都是竹製,人走在上面,吱呀吱呀地響,十分稀奇,瞧見我進來,許先生並不理會,而是沉浸在茶藝之中。
  當我走到茶几前,他方才抬起頭來,我們四目相對,他的眼眸深邃仿若星空,有著無窮無盡的吸引力,我感覺自己的神魂都差一點要被吸進去。
  不過這僅僅只是片刻,他微笑著,點了點頭,說來啊啊,坐吧。
  雖然此前我對這位傳奇人物有著各種好奇、猜測或者畏懼,不過既來之則安之,畏畏縮縮到會讓人看輕,我坦然地在躬身之後,盤坐了下來,不過眼睛還是忍不住地瞧向了茶几上面的熱茶。
  此前我的喉嚨乾渴,鬧著要水喝,而後則一直處於飢渴狀態,瞧見這散發著迷人香味的茶湯,止不住地嚥口水,喉結不住蠕動。
  瞧見我這副樣子,許先生笑了笑,伸手邀請道:「喝吧!」
  聽得這句話,我忙不迭地將身前一杯茶端起,望著口中倒去。
  那微黃的茶湯入口,立刻化作一道滾燙的熱流,從我的喉嚨滑過——「啊,好燙!」
  我大叫著,不住地哈著氣,感覺自己的嘴巴給燙到了,瞧見我這副模樣,許先生不由得莞爾一笑,寬言道:「慢些喝,不著急!」
  在許先生的注視下,我待茶湯稍微涼了些,接連喝了三杯茶,方才停歇下來。
  瞧見我這一副樣子,許先生笑了,說想起來了,服用了蝕骨草之後,大量的脂肪燃燒,體內的水分流失,通常會感到很渴,嗯?他們沒有給你水喝麼,我這茶是大佛白龍井,你這麼囫圇吞棗地喝,倒是有些浪費了。
  我被囚困於牢中,他卻像是當做沒事人一般,跟我談起了茶道,心機城府讓人警戒,我一抹嘴上的茶水,開門見山地說道:「許先生,不知道您請我過來,到底有什麼事呢?不瞞你說,這兩天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過生日,所以我也是歸心似箭啊?」
  許先生是個雅人,瞧見我這般直截了當地說出想要離開的話,搖了搖頭,說品完茶,我問問你,知不知道我為何要讓你前來這兒做客?
  我搖頭,說不知,許先生這會兒已經沖完第二道茶,抬起了頭,一臉慈祥地盯著我的臉,說陸左,如果我說得沒有錯,你的外婆是龍老蘭,而她的師父叫做許邦貴,沒錯吧?
  我說沒錯,許先生點了點頭,說我就是許邦貴的堂弟。
第四十五章 棄徒遺恨,生死難消
  我氣定神閒,本以為許先生要跟我講他是我師叔公這件事情,然而萬萬沒想到,他和我那慘死深山的師公許邦貴,居然還有這麼一層關係,當下也是有些詫異地輕呼道:「這怎麼可能?」
  瞧見我這激烈的反應,許先生淡然笑道:「猜不到吧,別看我久居東南亞,但若是追根溯源,我也是黔州省晉平縣大山裡面,那個苗寨子的放牛娃出身。離開敦寨差不多也有一甲子了,現如今回想起來,那裡的山和水,還有風裡面那油菜花的味道,那些一起玩耍長大的小夥伴們,還真的是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記憶啊!只可惜……」
  他用一種惆悵的語氣訴說著,在這裡停頓了一下,然後飲了一杯茶,問我道:「你可知道我和你師公許邦貴師出同門,而師父則是當年威震苗疆的那個漢蠱王,洛十八?」
  我點頭,說我太師祖是洛十八這件事情,的確也聽人說起,不過說句實話,我並不知曉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只是聽說天資聰穎,厲害得很。
  許先生點了點頭,說何止是天資聰穎,他在修行之路上,簡直就是曠世奇才、一代天驕,不過他這個人呢,優點自不必談,單說這缺點也是一大堆,脾氣暴躁、性格執拗、有時候迂腐得跟一個榆木疙瘩一樣,有時候又激進得打了雞血一般,氣量狹小,容不得他人……總而言之,他並不是一個完人,而是一個讓人詬病的瘋子!
  聽到許先生這極富貶義的蓋棺之論,雖然沒有與洛十八有過交往,我仍然忍不住地反駁道:「許先生,他可是你的師父,你怎麼……」
  我的話說到一半,許先生笑了,說我可不是空穴來風,他便是這麼一個人,無論他的成就如何,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再有,我當年或許是他眾位弟子裡面最聰明的一個,不過很可惜,僅僅因為一些觀念上面的分歧,假仁假義的他竟然將我給逐出了敦寨苗蠱,所以我不再是他的徒弟,而是一個窮盡一生之力,都要超越過他的對手——總有一天,我會堂堂正正地打敗他,踢開他,成為苗疆三十六峒、敦寨苗蠱一脈的頭人!
  這個威震東南亞的傳奇大神在跟我談及他昔日的理想時,臉上有著神聖的光輝,不過對於我來說卻實在好笑——以他此刻的權勢,就好比一個市委書記說我的理想是當某個村的村支部書記,如此滑稽。
  不過瞧見他一臉嚴肅的表情,我也不敢笑,只是提醒,說太師祖好像死在了洞庭湖底。
  許先生一臉憤恨地說道:「你看看,他就是個一意孤行的混蛋,總是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結果賠了自己性命不說,而且還把其他人都給拖下了水,他就是個妄人,肆意妄為的混蛋!」
  不知道怎麼回事,瞧見許先生這麼數落自己的師父,我感覺他或許在修為上已經是十分厲害,超脫物外了,然而當年被逐出師們之事,在心中形成了一個結,這個疙瘩讓他這輩子都不能夠放下,總想證明自己比那人強,然而憋足了一口氣,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機會了。
  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實在是讓人鬱悶,也正是他這些年來的心結吧?
  上一輩的恩怨,我不瞭解,也不敢發言,只聽許先生像祥林嫂一般嘮叨著洛十八的壞話,各種剛愎自用、虛偽作態的言辭,將洛十八描繪成了一個比康有為還要不如的虛名之士。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