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0節

  寄人籬下,我也不敢辯駁,反正說的又不是我,過耳不入便行了。
  然而這話聽多了,我總感覺自己心頭的血不斷翻湧,似乎有一種狂躁的怒意在積蓄,彷彿許先生此刻所痛罵之人,就是我一般,好幾次我都想拍案而起,直接辯駁,說操,你這個逆徒少在這裡瞎機巴咧咧什麼,你自己也不是什麼好鳥!
  然而這話還沒有出口,我便打住了,雖然蚩麗妹說我是洛十八的轉生,但是前塵往事一筆勾銷,我幹嘛來這麼強烈的代入感,罵就罵唄,關我屁事?
  許先生說了一大通洛十八的壞話,把自己的師父給黑出了翔來,見我穩坐釣魚台,一臉微笑,不為所動,終於停下了這番話語,歉意地說道:「陸左小友,抱歉了,洛十八雖然領我進入了這修行之門,然而人品實在太差,又將我那些情同手足的師兄弟給害死,一時間忍不住,說多了一些,你可別介意。」
  我微微笑,說老一輩的恩怨,相隔太遠,我也沒有經歷過,所以也不好表什麼態度,不過這麼說起來,我倒是應該尊稱您一聲師叔公了。
  我站直起來,雙手抱拳,腰彎成九十度,恭敬地行著禮。
  我曾聽過一句話,叫做男人的成熟在於他是否善於妥協,此刻的我被囚困在此,貿然講什麼骨氣啊、氣節什麼的,不但沒人理會,說不定還給當作了罌粟地的肥料了,還不如攀攀親戚,或許還能路轉峰回;退一萬步說,許先生的年齡資歷在這裡,也當得起我一拜。
  果然,見我如此作態,許先生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他坦然接受了我的拜見,然後請我坐下來,好言寬慰道:「陸左小友,不必拘禮,按照輩分,我的確是你的師叔公輩,但是我既然已經被逐出門牆,那便不必按照洛十八那傢伙的道理來講。
  你是我見過的後起之輩中,少數一些讓人眼前一亮的一位,便是當年的小佛爺,也不過如此。
  你我做個忘年交,卻也不錯。好了,往事說完,我們談談正事。」
  我恭敬地應了一聲,說前輩請講。
  許先生摸了摸自己漂亮的花白鬍子,說道:「開門見山的說吧,陸左,坦白說我很欣賞你,雖然你曾經與善藏這個蠢才為敵,並且將薩庫朗的基地給搗毀一空了,但是我想告訴你,這都沒有關係,十個善藏,都不如一個你。」
  他長歎一聲,說:「自從王洛和的師父二十年前在叢林裡病死之後,敦寨苗蠱的傳承就越發單薄了,你莫看我這裡徒弟眾多,但是能夠得到真傳的,真的沒有幾個,這世間蠢才太多,但是天資聰穎者,少之又少。有時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我們敦寨那方水土實在是太好了,才會養育出我們這些人來?呵呵,有些囉嗦了,好吧,其實我想說的事情是,現在薩庫朗是我做主,而我則需要一個繼承人,一個真正能夠傳承我事業和精神的人,我等待了很久,終於等到你來了——我覺得你就是我所等待的那個人,怎麼樣,加入我們吧?」
  許先生的話語十分具有誘惑力,千金買馬骨,只要投效他們,我便可有了繼承人的身份。
  不過,世間哪裡會有這麼划算的買賣?
  我已經不是頭腦一熱的毛頭小子了,自然知道在這麼一個龐大的組織裡面,或許這位師叔公有著足夠的威信,但是如果處事不公,那麼所帶來的後果一定就會使得整個組織分崩離析——強權帶來不了穩定,只有公平、公正,滿足大部分人的利益,將這一個度給平衡好,方才能夠實現真正的向心力和領導力。
  對於薩庫朗來說,我是有著不可饒恕的罪孽,然而突然間翻身成為他們的頭領,這樣的事情一旦發生,我估計第二天就會有成員轉投契努卡去了。
  更加關鍵的一點,那就是對於練就了「不老禪」的許先生來說,他要這繼承人,有個毛用?
  那皇帝一旦都能夠萬壽無疆了,立太子這件事情,還不是茶餘飯後挑牙縫時的消遣玩意麼?
  想通此節,我的心中明澈,然而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而是一臉激動地說道:「這怎麼可以,承蒙前輩看重,只是、只是無功不受祿,陸左何德何能,怎麼敢受此重恩呢?」
  許先生揮揮手,說你先別急,當年我堂兄許邦貴從洞庭得返,應該有帶回一本書,名叫做《鎮壓山巒十二法門》,是我敦寨苗蠱一脈所學重典,我雖然格調已定,不必再學,不過這是我敦寨苗蠱的根本,倘若想要將其發揚光大,必須有此文方可。當年我便想去找尋,然而事務太忙,無暇脫身,不知道你外婆龍老蘭,有沒有將此書交給你?
  果然,果然!
  我心中敞亮,之前說得天花亂墜,一切都是為了此刻的伏筆。
  十二法門在我手,這是確定之事,我也不好否定,當下只是推說,將我得倒是得了,不過是一份殘本,後來還給燒了……
  許先生明亮的眼睛盯著我,與我對視,舉起手中茶杯,淡然說道:「好,那你回去,將它述諸於紙上,什麼時候完成了,我們的約定,就什麼時候開始。」
  許先生既然已經舉杯送客,我也不敢久留,起身告辭,然後恭謹離開小廳。
  門口的麻貴一直都在等待,見我出來,他讓我稍等,然後進去聽得師父吩咐之後,出來詭異地瞧了我一眼,然後也沒有多說,將我給送回牢房。
  回到牢房裡,正好趕上晚飯,熱騰騰的紅薯雖然並不管飽,但是總比肉糜讓我吃得心安。
  吃完晚飯,我本待跟達圖上師聊幾句,結果他根本就不理我,獨自打坐沉眠,我也無奈,躺在床上歇息。
  如此迷迷糊糊地睡,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牢房裡面一陣鬧騰,睜開睏倦的眼睛,便聽到有人在高聲喊道:「你們不可以這樣,我們是許先生請來的客人!」
  聽得這聲音,我疲倦的精神立刻一振,咦,這兩個賤人怎麼進來了?
第四十六章 獄花綻放,編撰法門
  因為又給戴回了沉重的鐐銬,我爬起來的時候有些勉強,藉著走道處幾盞昏黃的油燈,瞧見郭佳賓和鍾水月正給人推搡著,朝這邊走來。
  厲聲大叫的是那鍾水月,她的臉色蒼白,走路都無力,顯然也是被灌入了蝕骨草,不過即使如此,她的聲音依舊中氣十足,將牢房裡面吵得一片混亂。
  前面有講,這日軍二戰時期修築的監獄頗大,裡面關押著超過五十人的囚犯,而且幾乎都是男的。
  我不知道這些傢伙因為什麼而被關押至此,不過按理來說,越靠近門口的,罪行和威脅最低,像是我和達圖上師這種的,則被安排在最裡面。
  這裡的牢房一股子陳腐的氣息,尿騷翔臭味,讓人發瘋,除此之外,雖然經過艾蒿薰了,但那些體型碩大的蚊子依然像一隻隻微型轟炸機,在這裡嗡嗡嗡地航行著,一不注意就是一個又麻又癢的大包,難受得要命,我也是托了肥蟲子的福,雖然它不在,但是它的氣息使得這些蟲子望而卻步,讓我好歹是睡了個好覺,至於其他人,則休息的大部分時間裡,主要的娛樂活動就是在拍打蚊子。
  牢房裡面為何會混亂呢?
  這倒是與鍾水月有關,這個正值妙齡的美艷少婦一出現在這裡,頓時就有一大堆如饑似渴的壯漢嗷嗷直叫,全部都圍到了鐵欄杆前面來,手往前面抓去,想著哪怕就摸到一點兒那牛乳一般滑膩的肌膚,死了也是情願,更有甚者,直接就不求人,黑暗中左右舞動,不一會兒,一股難聞的洗衣粉混合苦栗子的味道,就飄散開來。
  鍾水月一開始還在大聲抱怨著,然而瞧見這幅場面,頓時就心虛了,也不敢發聲,讓人帶著,朝我們這邊最裡處走來。
  一行人走得近了,我才發現跟著前來的竟是許鳴,他先是跟牢頭將郭佳賓和鍾水月安排在了我的對面處,讓人將門給鎖好之後,帶著一個盒子朝著我這邊走過來。
  瞧見端坐在床上的我,他朝我笑了笑,說怎麼樣,被吵醒了?
  我點頭,然後用下巴指了指對面那兩位,說怎麼回事啊,人家既然都已經投入你們門下了,怎麼還給關了起來?
  許鳴一邊翻著帶來的盒子,一邊跟我解釋,說這兩位了,也真是閒得發慌,許先生已經同意收留他們了,並且還答應給一個合適的位置,妥善安排,不過他們呢,卻並不滿意,一會兒嫌住宿條件差,一會兒又對我們的安排不滿,總想把魔羅控制在自己的手上,當作底牌,以此求得富貴,於是在半個小時之前,鍾水月和郭佳賓趁著夜色,帶著魔羅從南邊逃離,還傷了王倫汗手下的幾個士兵,結果給麻貴發現了,直接將他們給抓了回來,魔羅催眠單放,然後把他們扔到牢房裡面來,清醒幾天,讓他們曉得曉得什麼叫艱苦,什麼叫幸福。
  說完這些,他從盒子裡掏出了一包牛皮紙,說這裡是我到廚房裡面給你找來的食物,玉米餅還有飯糰子,你要是餓了可以吃一點;這裡有盒蚊香,你晚上點一下,不用那麼受罪;還有紙筆蠟燭,這些是給你謄寫法門用的,這事情許先生交待下來了,只可惜麻貴太忙,到現在才想起來,還有,這兒夜裡面會有些涼,我待會兒會吩咐人給你送床毛毯,你睡覺時蓋著,我已經吩咐過牢頭了,你有事就叫他,他雖然不通中文,但是比劃對了,應該都可以幫你……
  許鳴這般嘮嘮叨叨地說著,我並沒有說話,只是點頭,他本來以為我會說些感激的話語,見我無動於衷,自覺沒趣,於是站起身來,與我告辭離開。
  許鳴走後,我再次躺倒在床上,睜著眼睛,考慮現在的處境,到底應該怎麼辦。
  我想了好一會兒,實在有些頭疼,雖然小妖和朵朵得以逃脫,又有虎皮貓大人在,然而蚩麗妹身在蟲池,走脫不得,這裡又是薩庫朗重地,外圍有持槍的武裝分子,內圍有大批實力不俗的降頭師,再加上許先生這個逆天的恐怖角色,總感覺前途一片渺茫。
  我正想得頭疼,旁邊的達圖上師有了動靜,他輕輕地敲了敲鐵柵欄,呼喊我的名字。
  對於這個同病相憐的仇敵,我還是能夠保持著一定的尊重,起身來問什麼事情?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