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3節

  別看它現在天天跟俺們賴皮吵嘴,當年可是與李道子並肩的一代奇人,陣王屈陽是也。
  果然,雜毛小道這淡淡的語氣讓望月真人一陣怒火憋著,指著自己那被燃燒殆盡的衣裳,那本來不應存在於這世間的瑰麗藍火,說這往生冥火,你又是如何弄出來的?
  望月真人棄了手中的枴杖,而雜毛小道也不用雷罰,手上滑落出兩根潔白如玉的骨頭棒子,上面紋繪著繁複的符文,敲了敲,叮咚作響,說呃,昨夜趕工弄得,那冥火是用棒子裡面的骨髓激發出來的,可惜數量有限,要不然便可以把你整個人兒點成火把,照亮人間了。
  「好狠的心。」望月真人舔了舔嘴唇,雜毛小道笑了,說你他媽不狠?
  既然入了這門,作出這威力十足的符菉來,便不用假裝慈悲,瞧見雜毛小道露出了這兩手,望月真人也終於認可了這個比自己小好幾輪的小道士,有著與自己一戰的資本,收斂起了所有的輕鬆,凝重地說道:「你手上的材料不錯,也有舉一反三的想法,不過你以為就憑著這些,就能夠擊敗我麼?呵呵呵,你還嫩著呢。」
  望月收斂起了輕視,整個人便立刻變得如山一般的沉穩,他沉思了幾秒鐘,從懷中摸出了一隻響箭一般的符菉來,口中默默祈禱一番,顯得十分莊重。
  「釘頭七箭書?」我旁邊的劉永湘卻是又叫了起來,朗聲說道:「難道這就是上古流傳下來的釘頭七箭書麼?」
  何謂釘頭七箭書?這個倒是不需要劉永湘解釋,蓋因此物是在是太過於出名,相傳為封神一戰時的陸壓道人(大日如來)所有,傳聞需立一營,營內一台,結一草人,人身上書敵人姓名,頭上一盞燈,足下一盞燈,腳步罡鬥,書符結印焚化,一日三次拜禮,二十一日後,敵人的三魂七魄就會被拜散永不超生。
  當然,此乃神話,真實的釘頭七箭書出現在明朝宮中,為錦衣衛所有,是一種一旦發出就會必中敵人額頭,驅散神魂的恐怖法器,與清朝宮廷粘竿處的血滴子齊名。
  讀過《明朝那些事兒》的朋友或許瞭解,明朝中後期的時候,道士在朝堂之上的勢力頗大,他龍虎山歷來皆是正朔名統,從錦衣衛中學得此術,也不難理解。
  聽得劉永湘這般說起,雜毛小道的神情終於開始緊張起來,腳步前滑,朝著望月真人衝去。
  然而就在雜毛小道前衝之機,望月真人身後突然浮現出一頭張牙舞爪的八臂金剛,頭戴寶冠,赤裸上身,作憤怒相,手中八臂朝著雜毛小道這邊甩出風雷火電等諸番神符來。
  這怒目金剛身體虛靈,隱隱現於空中,三米高大,手中的符菉紛飛,化作烈風、厲雷、火焰以及電芒,朝著雜毛小道而去。
  那些符菉雖然花樣繁複,弄出來的效果也是讓人側目,但是威力卻並不算大,便如那雷符,我親眼瞧見過李道子的遺作,平地一聲驚雷,白光耀體,那人就便成了焦炭,頗為霸道,然而望月真人這個也就是個包裝,裡面的實質軟綿綿,好像化了的雪糕一般,不給力。
  不過再怎麼說,也算是厲害手段,一時間光芒絢爛,熱鬧紛繁,雜毛小道將手上兩根骨頭棒子猛然一敲擊,立刻有戰場之上的重鼓之聲傳出,音波鼓蕩,紅芒升騰,卻也能夠抵擋住那怒目金剛的符菉攻擊。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我身邊那些見識稍微短淺的慈元閣子弟瞧見這旗鼓相當,光芒絢麗,不由得紛紛叫好助威,然而我卻瞧見望月真人祭奠而出的那響箭,依然凝聚著太多太多的黑光,憑空懸浮,一旦那響箭射出,只怕雜毛小道與怒目金剛打得再熱鬧,也逃不過身死魂銷的下場。
  看著望月真人的背影,我好幾次都抓起了鬼劍的劍柄,想要衝上去偷襲,然而此戰事關乎雜毛小道以及茅山的榮譽,我要是真敢亂來,不但幫不上忙,只怕還會讓雜毛小道的名聲掃地。
  正在我糾結不休的那一刻,望月真人終於祭奠好了手中的響箭,哈哈一笑,朝著雜毛小道輕輕一推,口中大叫:「蕭克明!」
  一聲喝念,那根完全已經祭煉成了純黑色的響箭已然沒有了實質,而彷彿是一件靈物,穿越了時空,逕直朝著雜毛小道的眉心射去。
  時間不過一瞬間,雜毛小道也知道避無可避,從隨身百寶囊中掏出了四方骨塊,往前一丟,口中快速唸咒,凝化成一道骨質屏障,然後將那兩根骨頭棒子往前一架,化作第二道防線,最後,他一個鐵板橋,彎了下去。
  釘頭七箭書的威名天下皆聞,豈能有那麼好對付?
  骨質屏障瞬間被破,接著那兩根由通臂猿猴大腿骨組成的棒子也化作粉碎,純黑響箭發出一聲尖嘯,直入雜毛小道下顎處。
  叮!這一聲脆響而起,雜毛小道栽倒在地,然而就在我們以為他被那釘頭七箭書射得魂飛魄散的時刻,一道澎湃的光芒從他的脖子間閃耀而出,在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瞬間失明,彷彿有一種恐怖的能量在湮滅和誕生,一股巨大的衝擊波將我們所有人的身體都吹得,朝後面跌滾而去。
  過了好一會兒,拚命揉眼窩子的我終於睜開眼來,瞧見望月真人全身皆是血痕地跪倒在地,而在他的前方,是低頭看著右手的雜毛小道。
第五十章 血玉破碎
  天空之上有雷,轟隆隆、轟隆隆,隱隱作聲,在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如同我一般滾倒在地,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曉得閉眼之前,雜毛小道已經捂著脖子倒下了,而當我們恢復視線的時候,卻又變成了望月真人跪倒在地,全身的衣物除了底褲,其餘都被撕成了碎片,身後的怒目金剛也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下這萎靡不振的老道士,一臉不可置信地瞧著前方。
  雜毛小道是場中唯一站立在地的人,不過他似乎愣住了,呆呆地瞧著自己的右手,而在他的手上,我瞧見了幾塊碎玉,和一根草草編製出來的紅繩。
  這東西我自然認得,那便是雜毛小道初生之時,蕭老爺子給他花費了三年功夫製作出來的本命血玉,這東西使得只有三歲的小雜毛便有一牛之力,端得是天王鎮一霸,十里八鄉沒有敢欺負他的小朋友。
  本命玉、本命玉,自然是與人一榮俱榮、一衰俱衰的配飾,算得上十分珍惜,然而此刻卻是破碎了,拼都拼不起來。
  好在這東西並不像我的肥蟲子一般,性命攸關,生死相依。
  剛才那突入而來的衝擊波使得場中一片混亂,圍觀群眾東倒西歪,那些蘆葦植株也都朝著反方向倒伏而去,當我費力爬起來的時候,那望月真人這才咳嗽了幾下,吐出了幾口血來,死死地盯著雜毛小道問:「怎麼可能,你脖子上這符菉到底是什麼,怎麼會如此厲害,不但連我的釘頭七箭書都擋得住,還能殉爆出這麼恐怖的力量來?」
  雜毛小道似乎還在品嚐血玉碎裂之後能量散發的餘味,過了好久,才悠悠回過神來,平靜地瞧著望月真人說道:「正如你所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師叔祖常跟我說,『當你的心胸狹隘之時,眼中的視野只有小小的一片天,然而當你放下所有,站在山頂朝遠望,便是一片豁然之景。空即是有,心態決定一切』,這句話,我一直銘記於心,不敢懈怠。」
  雜毛小道的話語平淡無奇,不過卻是寓意深遠,望月真人瞧著面前這個傲然而立的茅山道士,再瞧瞧渾身鮮血淋漓的自己,不由得萬千感慨。
  一日之前,在沒有瞧見一字劍的時候,他還有豪氣能夠滅盡尋龍號諸人,然而此時此刻,在兩相對陣之中,被雜毛小道純以自己最為自傲的符菉之道取勝,這種打擊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場毀滅性的羞辱。
  此刻的望月真人符菉用盡,全身皆是傷,因為之前使用的破酆都離寒庭咒符,甚至都沒有人能夠進來支援他,只要雜毛小道想殺他,不過分分鐘的事情。
  望月真人敗了,徹徹底底,想到自己敗在一個小輩的手上,他便萬念俱灰,心如燈滅,只是將眼睛閉上,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望月真人心如死灰,引頸待戮,雜毛小道卻並不理會他,將手中的碎玉小心收入懷中,然後朝著反方向走去。
  感覺到了雜毛小道的離去,望月真人睜開了眼睛,瞧著那位勝利者的背影,張了張嘴,語氣艱澀地喊道:「你……為何不殺我?」
  雜毛小道走到了那游離的火線之前,手指輕輕佻動,地上一縷冥火緩緩升起,然後將這火線給點燃,兩種火焰不斷地跳躍絞纏,那被劉永湘形容得如同三味真火般厲害的破酆都離寒庭咒符火在幾秒鐘之後,被果斷中和。
  雜毛小道朝著我這邊緩步走來,頭也不回地說道:「中華道術源遠流長,大道四九,各通彼岸,本來就沒有孰高孰低之說。我煉就雷罰之時,曾感歎朝代交替,致使此術消亡,而此刻我若殺了你,又有多少源遠流長的符菉之術會憑空消失於滾滾風塵之中。我並非饒你,而是饒那些前人智慧凝聚的結晶。另有,李道子之所以能夠成為一代符王,那是因為他的心境,融契自然,雖然符菉之效舉世誇讚,但是一輩子都只吃素,不殺生,克己復禮,心性豁達。而你,呵呵,好自為之吧……」
  聽得雜毛小道的「呵呵」兩聲,望月真人難以置信地仰首望了一下東邊的太陽,那溫暖的陽光照得他眼淚都流了出來,咳嗽幾聲,鮮血溢出嘴角,苦笑了一聲,長歎道:「枉我一輩子,都將李道子當作假想敵,時至如今,不但連他半分也及不上,便是他的衣缽傳人,都遠遠強過於我——可歎、可惜啊。罷了,罷了,什麼真龍復出,什麼功名利祿,什麼天下第一,這些浮雲與我何干?回去吧,我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裡面的可憐蟲而已……」
  他這一聲歎完,整個人反而輕鬆許多,從身後不知哪兒,掏出一道符菉,將其捏破,頓時化作一道清光,消失無蹤影。
  望月真人既去,龍虎山一眾人等的氣勢便低到了極點,劉永湘也不想與他們糾葛,只是上前一步,朝著對面拱手說道:「各位道長,今天清晨,我們慈元閣也有一名掌櫃失蹤,行蹤跡象,無不指向貴門,然而聽你們說貴門也有人員失蹤,如此看來,說不定是有人在中間挑撥離間,使那栽贓陷害的粗糙伎倆,敬請知悉……」
  雜毛小道緩滿地朝著我這邊走來,並不理會劉永湘的交涉,路過我旁邊的時候,他平靜地說道:「小毒物,我們走。」
  我不明所以,不過還是跟著雜毛小道往著回路走去,口中還忍不住地誇讚道:「老蕭,你今天這一戰可算是揚眉吐氣了,望月何等驕傲的人物,竟然被你暴打成了狗,真真是人品爆發啊。
  不過……你什麼時候這麼厲害了,我怎麼不知道?」
  雜毛小道沒有答我話,等我們兩個走過那一道彎,消失在身後的人視野中時,雜毛小道低聲喊道:「我操,不知道扶我一把啊?」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原本穩如山巒的身子便是一軟,斜斜地朝著旁邊跌落。
  這突發狀況把我嚇了一跳,好在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才沒有讓這位高手摔個四腳朝天。
  將雜毛小道扶在路旁的草地前坐下歇息,我瞧著雜毛小道連吐了三口血,方才釋緩,疑惑地問什麼情況啊這是,你剛才不是龍精虎猛的,將望月打得一點兒脾氣都沒有麼?現在怎麼就癱軟在地、渾身無力了啊?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