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我說:「我們全聽你的,誰讓你是老師呢,你願意管我叫老師,讓你聽我的也沒問題。」
  籐明月說:「好了,就這麼說定了,你們先去準備一下,三天之後出發。」
  我說:「北京這兩天都冷成這樣了,眼看就要下雪,老黑山狍子屯是個什麼去處?那可是邊荒苦寒之地,到這會兒豈止是冰凍三尺了,你不怕把手指頭給凍掉了?」
  臭魚說:「不錯,評書裡有講,古來征戰多在秋後時節。秋後草長,戰馬正肥,天氣不寒不暖,征夫容易披掛,咱們習武之人也願意秋後出門。」
  我說:「犯人砍頭也在秋後,你怎麼不去死呢?秋後可等得太久了,我看要去大興安嶺西邊的狍子屯,等到明年開了江再去為好。」
  籐明月說:「有山嶺阻擋寒風,白天沒你們想的那麼冷。」
  臭魚說:「那倒也是,咱們可以住到屯子裡,東北的屯子全是火炕,哪怕外邊天寒地凍,風雪交加,往火炕上邊一躺,老鄉包的餃子一吃,那叫一個舒服。」
  我說:「對,我再找倆村姑伺候伺候你,你當你是進村掃蕩的鬼子?你還知不知道你姓什麼?別忘了咱們這趟是幹什麼去的!」
  臭魚說:「我不就是這麼一說嗎,還不讓人說話了?你也別忘了,現如今你說了也不算,你這叫二奶奶拿鑰匙——當家不主事兒!」
  我說:「你管我主不主事兒?你做得不對我非說你不可,放著餃子不包——我玩這個勁兒!」
  【5】
  當天說定了行程,我和臭魚先回去收拾行裝,準備在三天之後會合籐明月,一同前往老黑山狍子屯。說是盡量做好準備,但有很多情況意想不到,過於謹慎也沒好處。到了出發的那一天,我們在火車站會合。為了御寒,三個人都帶了擋風雪的大衣,上邊帶帽兜子,腳穿大頭氈鞋。有了這一身行頭,就能夠扛得住大興安嶺零下二十幾度的嚴寒。臭魚給他大舅捎了很多東西,兩個大背包塞得滿滿噹噹的。
  列車在寒風中北上,臥鋪車廂坐到呼盟,再轉乘運木料的小火車,後面一百多里沒有鐵路,還要換狗拉爬犁。
  一路之上,我想到漠北巨獒無比凶殘,有人說滅絕已久,也有人說1968年還在深山老林中見過。我們到大興安嶺的老黑山去找那座古墳,萬一遇上巨獒,那可不是好惹的!聽說漠北巨獒中的漠北二字,是指蒙古高原以北,古代稱為北海的貝加爾湖,狼獒的古老血統起源於此,耐得住嚴寒,乃是凶悍無比的猛獸。我打算以當地傳說為線索,找到犬戎古墳,據說古墳是個大樹洞,裡邊還種有仙樹,兩條巨獒守在樹下。犬戎敗於遼軍,余族全部躲進了這座古墳,戎人祖先打進中原掠走的周代寶鼎也在裡邊。無法想像多大的一個去處,才容得下這麼多東西。征伐犬戎的二十萬遼軍,找遍了深山老林,始終沒找到戎人古墳。不過我在途中擔心的,倒不是找不找得到犬戎古墳,而是赤手空拳,萬一在原始森林中遇到巨獒,又該如何是好?
  臭魚說:「狗有什麼好怕的,挑水胡同的黑狗厲害不厲害?還不是讓我一棍子打成了爛菜瓜?」
  我說:「去了勢的惡狗,豈能與深山老林中的巨獒相比?」
  臭魚說:「等到了狍子屯,問屯子裡的人借一桿鳥銃,還可順便打幾隻山雞和兔子過過槍癮。」
  我說:「屯子裡用來打山雞的老桿兒炮,可還不如燒火棍子好使。」
  籐明月說:「傳說中的狼獒絕跡已久,1968年之後就沒人再見過,你得多走運才會撞上狼獒?」
  我說:「撞上狼獒可不是走運,那叫倒霉,我可提前告訴你,我是走運趕不上,倒霉落不下。」
  籐明月說:「你的話也有道理,咱們遇到狼獒的可能性雖然很小,卻不是完全沒有,謹慎一些總不會錯。」
  臭魚說:「有這麼一句話『狼是銅頭鐵腿麻稈兒腰』,狼頭很硬,挨上幾棍子都不在乎,狼腿也結實,可是狼怕打腰,你往狼腰上來一棍子,一下能把狼腰給打塌了。巨獒再厲害,它是不是也該有一怕?」
  我說:「你這話我同意,可是誰知道巨獒怕什麼?」
  籐明月說:「狼獒應該同犬類一樣,害怕突如其來的光亮和聲響。」
  臭魚說:「那還不容易,狍子屯有鳥銃則還罷了,沒有鳥銃也可以備兩捆二踢腳麻雷子,遇上狼獒扔一個,足夠將它嚇跑了。」
  我一想不錯,古時傳說中的狼獒凶殘可怕,是因為以前沒有鳥銃,如果我們帶上兩捆麻雷子土炮仗,再多找幾根能當火把的松枝,大可不必為了是否遇上狼獒而擔驚受怕。
  1968年,北大荒屯墾兵團的人還目睹過漠北巨獒,那也是最後一次有人見到,其餘的巨獒已經在千百年前,同犬戎人一起消失在了林海深處。我們頂風冒雪,前往大興安嶺老黑山下的狍子屯,尋找有關犬戎的傳說。到這地方一看,草木連天,白雪皚皚,屯子中走出來幾十個全身魚鱗的人。
  第十二章 狍子屯奇聞
  【1】
  走進東北的深山老林,不怕雪大,只怕起風,意思是下再大的雪,你穿暖和了也能抵擋,可是一旦刮起嗷嗷直叫的寒風,你穿什麼都沒用。大興安嶺的老黑山,剛好擋住了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潮,嶺下的莽莽林海之中有一個屯子,官稱「邊連堡」,俗稱「狍子屯」,只住了十七八戶人家,小得不能再小了,以遼國後裔的達斡爾人為主。當地的房屋以松木或樺木做梁架,四面是土坯牆,抹幾道黃泥,屋頂鋪了厚厚的苫草。屯中至今保持漁獵傳統,冬季鑿開冰凍的江面,能打到門板那麼大的魚。當地人離不開魚,沒魚不吃飯,吃飯必吃魚,他們口中吃的是魚肉,頭上頂的是魚皮帽,身上穿的是魚皮衣。
  也許有人會問:「魚皮還能當衣服?」我以前也沒見過,坐爬犁進了林子,看到穿魚皮衣的人,我還當是長出四肢的怪魚,其實帶頭的不是別人,那是臭魚他大舅,帶了屯子裡的老鄉出來接我們。後來聽大舅一說我才知道,屯子裡的人打到江中大魚,活魚扒了膛,先不刮鱗,剝下皮陰乾,做成緊身衣,又輕又韌,還特別暖和。當地人上山鑽林子、下江摸魚,都要穿魚皮衣。
  臭魚的大舅,60年代在北大荒屯墾兵團,1968年遇上雪災,虧得狍子屯一個達斡爾女人救了他的命,他喜歡這地方人情厚,便留在狍子屯安家落戶,娶的也是達斡爾媳婦。後來上了歲數,從深山老林中出去一趟可不容易,已經有十年沒回過老家,此刻見了至親,可真是激動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狍子屯在偏遠的深山老林中,好幾年都不來一個外人,這一下就來了三個,屯子裡的人全擠在旁邊「賣呆」。東北話管看熱鬧叫「賣呆」,意指傻站著不說話,頂多衝你傻樂。大舅將我們仨接到他家中,讓我們在火炕上坐了,忙著燒大鍋,也不知鍋中咕嘟的是什麼好東西,呼呼直冒熱氣,聞著噴香。白山黑水之間的人習慣亂燉,通常是「大鍋燉肉,大碗盛飯」。興之所至,天上飛的、林中跑的、地裡挖的、樹上摘的,都可以放在一個大鍋中燉。不一會兒,熱騰騰的飯菜就端上了炕桌,我一看怎麼全是魚?
  大舅說達斡爾人在寒冬中以獵魚為生,待客也以魚為主,風俗跟別處不大一樣。
  臭魚見了直搖頭,他說他人稱臭魚,到這個屯子全是吃魚打魚的,犯了他的忌諱,這可不是好徵兆。但是飢腸轆轆,好不容易坐到熱炕上,飯菜端上來,他一看除了魚沒別的,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邊吃邊問大舅,這是什麼魚,那是什麼魚?
  大舅告訴他:「窮山溝子裡邊,沒啥好招呼,只有白魚、鱘魚、鮭魚,等會兒再給你們整大鍋咕嘟魚湯,先嘗嘗溜魚片、炸魚塊、拌魚子、炒魚毛……」
  臭魚平生頭一次聽說魚還有毛,便問:「魚的毛長在哪兒?魚毛也吃得?」
  我說:「你少見多怪,魚毛無非是魚做的肉鬆肉茸,大舅,這是什麼魚的毛?」
  大舅說:「江裡的白魚,吃不夠再給你們整,到了咱這兒沒別的,魚可管夠。」
  我們三個人在炕上吃魚,大舅蹲到旁邊抽煙袋鍋子,一邊抽還一邊樂。
  臭魚說:「大舅你有什麼事兒這麼高興,怎麼嘴都合不上了?是不是在山裡撿到寶了?」
  大舅說:「哎呀,萬沒想到,你個不爭氣的東西,今兒個還知道帶你媳婦兒來看大舅。」
  我和臭魚聞聽此言,忍不住笑,正吃的一口魚全噴了出來,籐明月也面紅過耳。
  臭魚說:「大舅,你這都哪跟哪啊?這個籐老師,她是到你們這屯子找獒犬來的!」
  大舅一愣:「啊?合著她不是我外甥媳婦兒?」
  【2】
  大舅一看誤會了,不免尷尬,他給籐明月賠不是,又問我們找什麼獒犬,狍子屯倒有幾條獒犬,攆山快如風,打圍猛似虎。他說:「如果你們想要的話,等開春下了小狗,給你們帶走一條。」
  我們進到狍子屯,已經看到屯子中的狗,達斡爾人以漁獵為生,對獵狗十分看重,狍子屯有不少厚毛垂耳的獵狗,毛色或黃或黑,卻沒有古代傳說中「熊頭虎軀,形似猛獸」的巨獒。
  大舅說:「以前這個『狍子屯』全是打狍子的,要不咋叫狍子屯,按說招待你們,怎麼不得整鍋手扒肉?可是狍子也不好打了,全是60年代狼災鬧的。在那之前,邊防軍和牧區也開展過打狼運動,但是因為狼災損失慘重,又開始了第二輪打狼運動。打狼打到什麼程度?從內蒙古草原到大興安嶺以西,狼蹤絕跡,狼是打沒了,別的野獸也越來越少,以往靠打圍過活的獵戶都快吃不上飯了。你們想想,如今狼都打沒了,哪還有狼獒?」
  當天趕路疲憊,時候也不早了,沒來得及多說,吃完飯在火炕上睡到天亮。
  轉天一早,大舅起來燒炕續火。關外離不開「地火龍」,民間俗稱的「地火龍」,即是蔓子炕下的爐膛。燒透了「地火龍」,縱然天寒地凍,睡在炕上也像烙餅似的那麼熱。不過這「地火龍」燒透了,到上午也會變冷,還得再燒熱了,一刻都不能斷,要不這屋裡的人全得凍死。
《無終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