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二戰末期,日本軍方雖然在東北亞、中國大陸、東南亞的主戰場上屢遭重挫,但還不至於被中國國民黨、共產黨、美國援軍這一聯盟打得一潰千里。如果不是天皇下令乞降,軍隊的現有戰鬥力、武器和給養至少還能支撐兩年以上。假如陸軍部看清形勢下令收縮南北兩端防線,固守中國大陸黃河南北重鎮的話,亞洲戰爭形勢如何演變,最終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1945年8月10日下午7時,日本通過瑞典、瑞士兩中立國向盟國發出乞降《照會》;1945年8月15日中午,日本天皇裕仁廣播《停戰詔書》,宣佈接受《彼茨坦公告》所規定的各項條件,無條件投降;1945年9月2日上午9時,日本投降儀式在東京灣的美國戰列艦「密蘇里」號上舉行。以上三大連續事件,是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發生的,做出「乞降」這一重大決定時,很多陸軍部的高官、前線驍將、精銳師團長官全都一無所知,陷入了沒頭蒼蠅一樣的被動局面中,最終以一盤散沙之勢,被中國國民黨、共產黨逐一合圍、繳械、驅逐。
  正因如此,日本的主戰派大將中出現了「只為大和民族榮譽而戰」等等對天皇不敬的極端言論。大竹直二的爺爺大竹神光是二戰時著名的科學狂人,親手參與了日本陸軍部兵工廠提新武器的研發和改進工作,狂熱擁護「大東亞共榮圈」理論。可想而知,他的父親大竹茂耳濡目染,近墨者黑,成為崇尚武力的狂人。
  「戰爭早已經結束了。」葉天淡淡地說。他曾看過美國軍方的亞洲形勢評估報告,日本根本沒有興風作浪的實力,也不會再有二戰時那種決勝千里的時機。如果逆天妄動,只會招致來自亞洲各國的致命性打擊。
  「不,戰爭沒有結束,這個世界永遠奉行『勝者為王、強者通吃、弱肉強食、恃強凌弱』的叢林法則,只要獲得超級武器,哪怕僅有一隻螞蟻的力量,也能震懾全球,與超級大國平起平坐。」大竹直二不知不覺間暴露出了本性。
  在葉天看來,這種理論大概也是黑夜金達萊的指導思想,否則該組織也不會派那麼多人潛入瀘沽湖地區搜尋。「超級武器」這種東西負載了太多小國霸主的夢想,所以才會前赴後繼、不遺餘力地攪進這個漩渦裡來。
  急行三十分鐘後,望遠鏡中突然出現了一些怪異之極的東西,包括垂直豎立的高牆、牆面上的壁畫以及地面上零星分佈的黑白兩色石墩。
  大竹直二歡呼一聲,全力向前狂奔。驚喜之下,他忘記了刻意隱瞞自己的輕功,速度之快,讓葉天感到大吃一驚。回顧對方在山口組內的擢升歷史可知,那絕對是一個有真本事、大野心的人。
  這一次,葉天沒有緊跟上去,而是靜靜地停步,凝視著大竹直二的背影。
  「選擇這樣的合作方式,我做對了,還是做錯了?」他緩緩地調勻呼吸,回顧從稻香村賓館外開始的一系列突發事件。在整個過程中,大竹直二都是佔據強勢的主導地位,根本容不得別人有反擊機會。青梅煮酒、格殺司馬、襲擊篝火營地、拘禁梅森和司空摘星……每走一步,大竹直二撒下的漫天大網都收緊一分,直到將所有人籠罩其中。
  「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必須百分之一百二的警醒,不得有半點放鬆、半分失誤!」他無聲地提醒自己,然後舉起望遠鏡向頭頂仰望。鏡頭中,十個光斑已然變得明亮耀眼,他只盯了幾秒鐘,眼睛就熱辣辣地刺痛起來。
  「那到底是什麼?既然有光斑存在,光源在何處?我們能從面具石門進入平台,能不能再找到一個入口,或者從平台向上攀登,到達光斑所在地?」他甚至有了更深遠的想法,用大量炸藥削平山頭,讓大熔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從零開始進行剖析探索。這項工程並不複雜,只要投入足夠的人力物力,成功地發掘真相只是時間問題。
  他總共在原地停留了五分鐘,把一路走來發現的種種異象全部口述錄音保存。從大竹直二的表現來看,對方雖然沒親身到過這裡,但一定看過日誌、影像類的資料,對此地有所瞭解。非我族類,其心必殊。葉天還沒有輕率到完全相信對方的地步,恰恰相反,這趟與虎謀皮之旅令他對日本山口組的野心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
  日本是世界上唯一承認黑幫合法性的國家,山口組則是日本最大的黑幫組織,成員約佔到日本黑幫總人數的百分之七十,其總部設在兵庫縣神戶市灘區筱原本町。山口組組員背景可分為三大類系,分別為「博徒系」(賭博組織)、「的屋系」(祭典周邊的露天攤商組織)以及「愚連隊」(不良少年組織)。山口組到2008年底的總成員約2.2萬人,准構成員約1.78萬人,會員估計3.8萬人。山口組在海外均有活動,包括亞洲其他國家及美國等。六代目山口組以菱形的「山口」二字為幫徽,這種菱形的代紋式幫徽後來被稱為「山菱」。
  山口組的勢力不僅蔓延到日本社會的各個方面,在海外也積極擴張且十分招搖。2005年5月,大批山口組成員到台灣參加台灣黑道教父許海清(紋哥)的葬禮,甚至與台灣黑幫聯手召開記者招待會。
  這種跨國「撈世界」的過火舉動頻頻出現,已經引起了美國中情局等各國情報機構的密切關注。
  葉天確信四周狀況正常後,繼續緩步前進,刻意留給大竹直二狂喜、興奮、叫囂的時間和空間。與對方聯手探底,是非常情況下的非常之舉,等於是在萬丈深淵之上走鋼絲。稍有不慎,便將萬劫不復。
  「暴風雨一起來吧,我已經準備好了。」他默默地告訴自己。
  黑白兩色的圓鼓形石墩分佈在一個土黃色的廣場上,每一隻高半米,直徑一米。廣場上,有著縱橫的黑色直線,每個石墩都被放置在直線的交叉點上。葉天走到廣場的一半,就已經想像出,這廣場就等於是一個巨大的棋盤,石墩則是棋子,兩下合起來,就是一局只有巨人才能執子對弈的圍棋殘局。
  大竹直二站在前方三十米處,距離高不見頂的石牆約二十米左右,正抱著胳膊,凝神觀看牆體上的壁畫。
  葉天不急於瀏覽壁畫,而是先穩穩地坐在一隻石墩上,雙掌心扣住雙膝頭,雙腳呈內八字之勢,閉目清心,精神內斂,讓長途跋涉引起的疲累眩暈、氣血沸騰感慢慢消退。通常情況下,這種「接地氣、聚陽氣、定五行、整六合」的運功方法,能在幾分鐘內奏效,變得神清氣爽、身輕如燕。怪異的是,這次他感覺不到「地氣」的存在,雙腳雖然踏在堅實的地面上,但腳下無根,無法完成濁氣下降、清氣上升的循環過程。這種情形,只會出現在航海、航空的旅行過程中,人在船上、飛機上無法接觸大地,才無法吸收到「地氣」。
  「怎麼回事?」葉天重重地跺了跺地面,微微有些納罕,只好起身,走向大竹直二。
  正前方的壁畫高十多米,寬二十多米,黑色的線條勾勒出一個精赤上身、披髮跣足的大漢,正甩開臂膀,向著前方飛奔。前方是綿延的群山,山尖之上,斜掛著一半已經落山的日頭。稍有中國古代神話知識的人,都會猜到,壁畫表現的是「誇父追日」中的場景。
  誇父追日是中國最早的著名神話之一,講的是誇父奮力追趕太陽,長眠虞淵的故事。
  《山海經·海外北經》記載:誇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於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列子·湯問》記載:誇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於隅谷之際,渴欲得飲,赴飲河渭。河渭不足,將走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屍膏肉所浸,生鄧林,鄧林彌廣數千里焉。
  繪製壁畫的人技藝極其高明,單憑黑線勾勒,就將誇父的彪悍勇猛、桀驁不馴表現得淋漓盡致。筆畫盡而筆意不盡,整幅畫面充滿了動感,葉天看了,忍不住要對畫中誇父這種敢於逆天而行的猛士讚一聲「好」。
  「好畫,非常絕妙,不是嗎?」大竹直二察覺到葉天走近,喃喃地自語。
  「對。」葉天只回應了一個字。如此好畫,似乎不應該出現在熔爐底下,因為在怪蟒環伺之下,再偉大的畫工也膽戰心驚,無心作畫。
  這幅壁畫相鄰的兩幅,左一幅是「開天闢地」,右一幅是「女媧補天」,畫風相同,畫中人物盤古和女媧栩栩如生,極具動感。
  「中國古代的神話故事,個個都詭異而宏大,讀來令人浮想聯翩。追日的誇父、破開天地的盤古、以一己之力補天救世的女媧……真不知道,到底是何年、何月、何人創造了這些故事,然後一代代地流傳下去?或許那都是在中國大地上真實發生過的,有人親眼目睹了諸神的世界,才有了今日的神話故事、眼下的諸神壁畫?」大竹直二仍舊陷在深遠的思緒之中,渾然忘卻了巨蛋和怪蟒。
  這種「先有神後造人」還是「先有人後造神」的命題,在中國五千年歷史中,早被無數哲學家、辯論家切磋爭辯過千萬次,雙方竭盡所能搜尋證據,以巧舌如簧之勢說得天花亂墜,但最終毫無結果。
  葉天沒有回答,而是借助望遠鏡左右觀察。壁畫牆向兩邊無限延伸出去,再遠一些,望遠鏡中已經無法分辨畫中內容,但相信跟眼前的三幅一樣,內容都是中國古代的神話故事。
  「我們為什麼到這裡來?『鬼門』指的又是什麼?」葉天終於忍不住問。
  「為什麼?你心裡,一定充滿了更多不解。譬如什麼人留畫於此?畫畫用的腳手架是怎麼運來的?為什麼只畫中國古代神話……這些問題,我解答不了,畢竟人類的生命只有短短的六十年到一百年,誰能縱覽古今,明瞭歷史長河中究竟發生過什麼?我們能做的,就是接受現狀,找到去路,像飛舞花叢之中採集花粉、釀造蜂蜜的蜜蜂那樣,目標只是一株花的百分之一,而不必帶走整棵花。」
  大竹直二一邊解釋,一邊苦笑。很顯然,他也對眼前的一切充滿了困惑。
  兩個人正面觀察壁畫的時候,攝像機不停地工作,將一切錄入其中。其實,即使在不斷的拍攝過程中,葉天也感到異常無奈:「拍攝再多,不過是表面功夫,成為垃圾數據。這個巨大神秘的熔爐之中,到底還藏著多少不解之謎呢?」
  「我想,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大竹直二轉身,面對著棋盤廣場,不假思索,踏向右側的一隻黑色石墩,彎下腰,雙掌緊貼石墩,吐氣開聲,將它橫推了兩格。只過了三秒鐘,距他二十步之外的一隻白色石墩突然平移五格,完全自動進行,絕不借助於任何人力。
  葉天腦子轉了幾轉,立刻明白,黑白石墩的位置變化,應當是一種開啟秘密機關的鑰匙。當大竹直二移動黑子到正確位置時,白子就會相應移動。
  「快來,我的力量只能連續移動五顆黑子,幫幫我!」大竹直二大步走向右側第五顆黑子。
  葉天毫不猶豫地掠出去,停在他的身旁。
  「向前,直行五步。」大竹直二低喝。葉天屈膝蹲身,發力推動黑子,向前移動五格。單個石墩的重量至少在三百公斤開外,如果不是身負高明武功之士,根本無法推動。
  白子再次移動後,大竹直二又選擇了一顆黑子向後推動一步。他和葉天輪換出手,幾分鐘內就移動了十五隻黑子。在此期間,葉天耳邊隱隱約約地聽到了水聲,不是溪流潺潺,而是沉沉海浪拍打岸邊時發出的「啪嗒、噗嗒」之聲。他幾度向四面張望,都沒發現可疑跡象。
  移動到三十隻黑子時,兩人的體力幾乎耗盡,第三十一隻黑子,必須兩人合力才能推動。
  「究竟要……推到什麼時候?我們這麼做的……有什麼……意義?」葉天胸口發悶,全身氣血翻騰,體能已接近強弩之末。
  「打開另一重門戶,進入……真正的……目的地……」大竹直二的情況比葉天好不了多少,而且他一邊發力推動石墩,一邊還要審時度勢,找到下一個推動目標。
  移動到第五十隻黑子時,不再有白子自行移動,顯然破解棋局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可是,大竹直二的精神變得更加緊張,抬手向右一指:「葉天,百米之外的牆上,可能有一幅嫦娥奔月的壁畫。你必須在五分鐘內到達那裡,然後借助撓鉤飛虎爪,上升到壁畫最頂端,在畫中的月牙上用力按下去。現在開始對表——」他又指向誇父追日壁畫中的太陽,「你去那裡,我在這裡,初升之月與降落之日同時按下,就會開啟前進的門戶。」
  葉天不多說半句廢話,馬上對表,並利用對表的三十秒鐘時間平地臥倒,調整氣息。
  「開始吧!」大竹直二急切得聲音都已經變調。
  「我相信你,但不要辜負了我的信任。否則,你將為此付出代價。」葉天斬釘截鐵地說,然後跳起來,沿著高牆向右飛奔。一路上,他又看到了「精衛填海」、「大禹治水」、「羿射九日」等三幅壁畫,但已經無暇瀏覽,飛掠而過。之後,他就看到了「嫦娥奔月」的壁畫。
《蚩尤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