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節

  駛出盤山道之後,不長時間便看到了黑黝黝的神頭鎮,彷彿天地之間只有它是無法完全被白雪覆蓋的,向著大海的那一面黑牆,冷漠地壁立著。
  小來輕輕吹了聲口哨,自言自語:「這鬼地方,主人也夠古怪的,還不趕緊賣掉,留在這裡真是討人厭!」
  太陽已經升到頭頂,我注意到神頭鎮西南方向的海水中央,有一片突出水面的礁石,也是黑色的,像是一個剛剛成熟的蓮蓬,面積約二十米見方,孤零零的暴露在大海裡。
  旅遊雜誌上把那片礁石叫做「鬼眼蓮蓬」,因為它只在冬天海水退潮時才會露出水面,平時隱藏在水底下,從直升飛機上俯瞰,像是隱藏在水底下的一隻鬼眼一樣。
  第一次經過神頭鎮的時候,我曾對它的佈局感到怪異驚駭,但經過了楓割寺裡的一系列驚天動地的巨大變化之後,已經見怪不怪,心境平和。
  小來極力想打破車子裡的沉默,指著「鬼眼蓮蓬」,從後視鏡裡看著我:「風先生,每到櫻花開的時候,那邊礁石上會出現一種叫做『貞子蟹』的大螃蟹。每一隻的體形都有兩個巴掌大,撬開肚臍之後,母蟹會露出一幅貞子的鬼臉,公蟹則像一個女人的後腦,還披著黑乎乎的長頭髮……」
  關寶鈴「啊」的低叫了一聲,伸手抓住了我的袖子。貞子的恐怖形像,隨著《午夜凶鈴》的碟片傳遍全球,已經成了日本恐怖片的代名詞,怪不得她會如此害怕。我真懷疑,有這麼一個令人作嘔的名字的食物,還會不會有人來吃?
  小來、蕭可冷幾乎同時回頭看著她,一時間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真的?」我的臉肯定是紅了,特別是看到蕭可冷眼睛裡的異樣冷淡之後。
  「真的。」蕭可冷代替小來回答,不過,接下來立刻轉換了話題:「風先生,進入寺門之後,我感受到了一股迎面而來的強勁陰風,鬼氣森森的,以風力標準換算,會在六級以上。我親眼看到在我前面的兩個僧人,竟然被風吹倒,跌進雪地裡去了。」
  她伸手在駕駛台上篤篤篤地叩響著,沉吟著再次接下去:「鬼氣、殺氣形成的強大氣流,來路和去勢都很明顯,從『亡靈之塔』來,向寺門外沖,您感覺到了嗎?」
  我皺了皺眉,等關寶鈴重新坐好,才謹慎地開口:「沒有,我進入寺門的時候,至少落後你三十米。」
  車子此刻駛上了筆直通向尋福園的公路,大約幾分鐘後就能重回別墅了。因為蕭可冷此前說過的話,弄得我也沒了「回家」的感覺,總覺得前面這幢老房子很快就會夷為平地,不復存在了。
  沒有家的人是最可悲的,不過比起我們,蕭可冷會倍感淒涼,非但無家可歸,更是被國家放逐,隱姓埋名地飄泊於日本。
  小來不安地看了看後視鏡,接著蕭可冷的話題:「風先生,我也感覺到了,那是一陣帶著十幾種不同扭力的旋風——」
  這句話很難理解,至少關寶鈴就聽不太懂,聳聳肩膀,做了個莫名其妙的「什麼意思」的表情。車子的空調非常強勁,所以我們在渾身濕透的情況下,也沒有冷得發抖的感覺,只是她的頭髮全部濕漉漉地搭在背上,看起來有些狼狽。
  我點了點頭,沒有表示什麼。小來的意思很明顯,那不是自然界的風,而是某種受特殊力量支配的「人造風」。他的思路很敏銳,應該是聯想到了中國武術裡最高明的劈空掌一類的功夫。
  蕭可冷忽然輕輕叫起來:「一輛計程車?」
  果然,迎面有輛黃色的計程車開過來,空車燈醒目地亮著。兩車交會時,那司機還善意地對著我們點了點頭。這條路直通別墅,再沒有岔道,一輛空的計程車應該能證明有外人到了別墅。
  關寶鈴一笑:「是顧小姐,對不對?」
  我的電話仍然在口袋裡,不過被水泡過,已經報廢,就算外人撥打一千遍,都不會有任何反應的。按時間估算,真的有可能是顧傾城。我這副渾身水淋淋的打扮出去見人,真的會被對方笑死了。
  車子駛進別墅大門,大廳外的台階上,王江南衣著整齊地在跟一個女孩子寒暄著。小來扭動方向盤,車子向右翼的關寶鈴的房間駛過去,他很聰明,不想被任何人看到我和關寶鈴的狼狽狀態。
  蕭可冷與關寶鈴下了車,把我跟小來暫時留在車裡。她帶關寶鈴去換衣服,順便替我拿衣服回來。一回到這裡,她的當家人的身份便不知不覺地顯示出來。
  小來向四面看了看,由衷地驚歎:「別墅變化太大了,比我們離開之前,強悍了一百倍以上。」
  的確,四角經過迷彩偽裝的瞭望塔高聳著,每一座上面都十字方向佈置著四柄狙擊步槍,同時配備了四柄突擊步槍、四柄衝鋒鎗。在我的預料中,上面還應該有隱藏的肩扛式火箭筒,而且是現役美國陸軍使用的三代阿祖卡型,中近距離作戰,可以直接擊穿輕型坦克車的側面裝甲。
  美軍反恐專家絕不是徒有虛名,如果沒有他們,在阿富汗反恐戰與伊拉克戰後管理中,多國部隊的傷亡還要成幾百倍的增加。
  瞭望塔上有寒光不停地閃著,那是有人在手持望遠鏡居高臨下地觀察我們。小來皺了皺眉,無可奈何地苦笑:「看來,這次調集來的會裡兄弟,大多數彼此並不熟悉,管理起來夠困難的,真怕十三哥那邊又起什麼亂子……」
  他扭頭向後望,略帶不滿地嘟囔著:「十三哥什麼都好,就是一見到漂亮女孩子總會失態。這樣子,怎麼做日本分會的大哥呢?」
  我知道他這句話是無心的,根本沒有諷刺我的意思,但還是覺得稍微有點刺耳。
  「小來,說說你對那陣風的看法,跟中國武功裡的『五龍擒鶴手』或者『一手遮天抓』是否相似。那是管夫子最得意的兩種功夫,你想必應該熟悉?」江湖上人人對管夫子尊崇有加,特別是在中國長江以南的幾十個武林門派,更是將他奉為天神。
  小來重重地點了點頭,仰著臉思索了一會兒,忍不住又一次點頭:「您說的太對了,簡直就是『五龍擒鶴手』的翻版。」
  記得手術刀說過,管夫子當年遊歷洛杉磯時,曾與當地的「越青幫」無意中起了衝撞,以一對九,在摩肩接踵的鬧市中,只發出一招,便分別令對方的九名堂主或骨折、或斷手腳、或受內傷吐血、或被反擲出十米之外,唯獨沒有傷到任何一名無辜者。
  他的「五龍擒鶴手」能夠同時產生十一股方向、力度、功用截然不同的力道,並且隨心所欲,能在十米範圍內隨意左右對手。
  「我懷疑,有人趁亂突然發掌,或許是為了阻止你們進寺——但那麼做又有什麼意義呢?」我抬手抹了抹乾巴巴的臉,有一點小小的遺憾,如果自己當時不在寺門外耽擱,立刻衝進去,也許能找到發掌偷襲的人。
  小來情不自禁地在方向盤上猛擊一掌,突然喜出望外地大叫:「風先生,我懂了,我們只是小人物,對方何必找我們的麻煩?自始至終,所有的目標都是針對你,而我跟蕭小姐不過是碰巧遇到罷了。這類似於『五龍擒鶴手』的一掌,肯定是用來襲擊你……」
  蕭可冷提著一個大塑膠袋走回來,拉開車門時,恰好聽到了小來的話,立刻插嘴:「風先生,那股掌力要擊傷我跟小來易如反掌,但卻被我們輕鬆躲過了。我的意見,醉翁之意,只是在你,無論從那一方面分析,只要殺傷了你,尋福園這邊的人馬自然鳥獸星散,對任何人都不會構成威脅,對不對?」
  我剛閉上眼,需要靜靜地思考一會兒,但王江南的朗朗笑聲遠遠地傳了過來:「顧小姐妙人妙語,港島文化圈誰不知道?請進來坐,我們有上好的藍山咖啡,或許應該一邊品評,一邊向你請教?」
  這一次,連小來也情不自禁地皺起眉來:「十三哥又有新目標了!」
  尋福園是我的地盤,就算我不以主人自居,那也應該是蕭可冷說了算,什麼時候會輪到王江南來自高自大地鵲巢鳩佔?但我沒心思跟他計較,只是在聚精會神地思考關寶鈴在寺門前的異樣。
  「靈魂附體?那股『五龍擒鶴手』一樣的陰風,會是某種靈魂的遷移帶起的?她掙脫我的那一招『龍門三鼓浪』、發力閃進寺門的輕功,都是被什麼人控制的?」很明顯,進入天井之後,她沒有絲毫身懷武功的表現,即使在全力跑動的狀況下,速度也是極為緩慢。
  我在盡量為她開脫,因為在自己思想深處,她永遠都是純潔乾淨的,一如透明無瑕的極品水晶。
  蕭可冷忽然低聲叫起來:「咦?風先生,那邊的顧小姐向這邊走過來了,她想幹什麼?怎麼辦?」
  我睜開眼,扭頭向後看,那個原本跟王江南寒暄著的灰衣女孩子快步下了台階,走向我們的車子。她的胸前斜挎著一隻同樣灰色的小皮包,隨著腳步在腰間跳躍著,披在肩頭的頭髮略微挑染過,烏黑中偶爾跳出幾絲金黃,顯出一股卓爾不群的聰慧來。
  王江南尷尬地跟在後面,一邊低聲解釋著什麼,但這個女孩子筆直走過來,黑框平光眼鏡不斷地閃著亮晶晶的光芒,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卻不再理會身後的王江南。
  我索性開門走出來,順手將頭髮向後抹了兩把,臉上帶著大度的微笑。
  「風先生?」隔著五步,女孩子略一停頓,但隨即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她的腕上又有亮光一閃,那是來自於江詩丹頓的經典桶形女表上的鑲鑽光芒。
  「顧傾城小姐?」我跨上一步,握住她的手,隨即迅速打量著她的細眉、丹鳳眼、直鼻、櫻桃小嘴,簡直跟顧知今有天南地北的迥異,如果不是他們自報家門,任誰都不會相信這兩個人是親兄妹。
  「家兄說,風先生一表人才、武功蓋世、義薄雲天、仗義疏財、視金錢如糞土,希望他沒有看錯,更希望我們的合作,可以一帆風順。」她的聲音有些低沉壓抑,彷彿受過某種內傷的人,無法全力發聲一樣。
  她向我微微前傾身子,做了個半鞠躬的動作,隨即抽回自己的手,耳垂上的兩粒鑽石耳釘適時地亮了亮,在我的視線裡成為新一輪的兩處焦點。
  王江南匆匆開口:「風先生,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顧小姐是港島著名的收藏家顧知今先生的胞妹,我們要不要開一個歡迎酒會之類的?」他的手上依然帶著雪白的手套,更令我時時不忘他有一隻古怪的鐵手這件事。
《盜墓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