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節

  其實,他們已經過了六十歲,就算再風光暢快,也不過還有三十年好活而已。
  窗外陽光燦爛,誰也不會預料到轉眼間西南馬幫的人馬就要砍殺進來。村寨的門口,飛鷹的手下正坐在石頭上曬太陽,抽煙聊天、說說笑笑,連起碼的警戒都沒有。
  「還有沒有得談?殺這麼多人有必要嗎?」歷年歷代的江湖,因寶藏引起的殺戮一波接著一波,此起彼伏,從未停息過。我不想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大家還為了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金銀珠寶而自相殘殺。
  蔣光無奈地搖搖頭:「這些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時時處處都需要錢,有錢才能有一切。馬幫已經給了我們幾百萬,既然踏足在這個泥潭裡,退是退不回去了。」
  蔣亮的槍陡然舉起來,指向樓梯口。那邊探頭出來的,竟然是李家父子,李康錯愕地看著蔣亮手裡的槍,眼睛瞪得滾圓,雙手下意識地高舉過頭頂。
  從窗口裡看,飛鷹、飛月、梁威已經下了石階,融入到那些談天說笑的隊員們中去了。
  「老朽說——」李尊耳氣喘吁吁地爬上樓,抬頭發現蔣亮虎視眈眈的樣子,「啊」的一聲張大了嘴癱在地上。
  「你看,我沒想殺他們,是他們自己找上門來的,你讓我怎麼辦?」蔣光獰笑起來,嚓的一響,他掌心裡亮出一柄尖銳的匕首,向李尊耳逼過去。
  「你幹什麼?想殺我,還有沒有王法?光天化日之下……」李尊耳囁嚅地辯白著。
  匕首上反射出的光,落在屋頂的交叉橫樑上,我忽然覺得這情景有些熟悉。如果木樓與尋福園的別墅都是大哥所建,又選取了同樣的橫樑十字交叉的建築方式,會不會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他可以在尋福園別墅的橫樑上懸掛一個羅盤,這裡呢?會不會也曾掛過別的東西?
  一瞬間的失神,讓我忘記了眼前即將發生的事,專心致志地仰面向上,盯著那一點光影。
  「老李,對不住,朋友一場,今天別怪我手黑,要怪只怪你們爺兒倆太不識相,自己跑過來找死。」匕首一晃,梁頂上的光斑消失了,我向前跨了一步,伸手一抓,那柄匕首已經落在我手心裡。
  「這不過是市場上最粗糙的仿製品,下一次真想殺人的話,記得要找一柄剛性好點的匕首,知道嗎?」我右手發力一彈,匕首直射梁頂,釘在橫樑的十字交叉點上。
  「喀啦」一聲,蔣亮的食指扣動了扳機,只是我先他一步按住了鎖住彈匣的機簧,刷的一聲,彈夾退出,夾在我兩指之間。小指輕佻,又替他關閉了保險栓,扳機只進行了三分之一便被卡住。
  對付他們這種人物,一隻手足夠,如果不是為了獲得真相,早就施以重手了。
  李康欣喜地叫起來:「風先生真是好身手!」
  從槍口刀尖上救了他們父子性命下來,我並不覺得有多麼興奮。西南馬幫是叢林裡最頑固、最龐大的一支勢力,如果他們打算介入,便沒有什麼人能夠阻止。
  李尊耳緩緩爬起來,指著蔣光的額頭連連歎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我那麼相信你們兄弟,幫你們著書立說,還讓康兒積極地聯繫探險隊,你們……你們……」陡然間,蔣光額頭上射出一道手指粗細的血箭,直噴在李尊耳的眉心。
  「這是什麼?」李尊耳抬手去抹。
  「嗤嗤嗤」三聲,蔣亮的眉心、胸口、丹田同時噴出三條血箭,二樓上頓時充滿了血腥氣。
  我大聲疾呼:「退後,快退後——」
  剎那間,我已經明白在蔣光、蔣亮身上,必定出現了什麼詭譎莫名的變化。叢林本來就是個神秘莫測的世界,在這裡,發生任何怪事都不必覺得大驚小怪。
  蔣光轉身望向蔣亮,他們隔著兩步距離,身體裡持續噴出的血箭相互射到對方身上。
  「這是什麼?這是龍格女巫的詛咒嗎?我們……我們有那麼多錢,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哥哥,救救……我,救救我……」蔣亮臉上帶著驚恐萬狀的表情,空槍早就扔掉,十指胡亂張開,卻不敢去摀住自己的傷口。
  「我、我——」李尊耳也慘叫起來,那些從他眉心流下來的血,帶來的結果如同強腐蝕性的硫酸,他的老臉一瞬間已經面目全非。
  「康兒、康兒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受到侵害的首先是他的雙眼,接著是鼻子、嘴、喉結。
  李康一步步向樓下退去,嘴張大到了極限,不理會李尊耳的嗥叫,突然轉身發足狂奔,跑到樓門口,骨碌碌地滾下了石階,再沒了動靜,可能是跌昏過去了。
  第一個死的是李尊耳,第二個是蔣亮,他們嚥氣的同時,渾身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腥氣。
  「風先生,你還在嗎?」蔣光始終面向樓梯,他的武功高明一些,才會支撐得更久。
  「我在。」我已經退到了窗口位置,短槍在手,警覺地用心感知著窗口、樓梯口兩處位置,因為自己能預感到神奇地殺死蔣家兄弟的那股力量就在附近。
  「是龍格女巫,她是這片叢林的主宰,就連西南馬幫都只是她的傀儡,所以,別試圖對抗她。那樣,下場只是死路一條。聽我的話,及早退出去,能夠保住性命,因為我們都是凡人,不可能像那個人一樣,孤膽前來,功成身退,連龍格女巫都拿他沒辦法……咳咳……」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能說這些話,能夠證明良心還沒有完全泯滅。
  「那個人?你說的是誰?」我的臉對著蔣光的後背,但槍口悄悄向窗外斜挑。窗外有一陣風拂過,風裡應該夾雜著另外的東西。
  「他姓楊,江湖上的好漢都尊稱他為『盜墓之王』。唉,能夠對抗龍格女巫的,都不會是凡夫俗子,他根本不是人——而是神,無所不能的天神。他的輕功和刀法比閃電還快,一秒鐘內斬殺了西南馬幫三十名槍手,這一點,誰能做到?寶藏雖好,卻不是人人都有能力覬覦的,年輕人,回頭吧。如果能救得了你,也算我對從前那些罪孽的救贖,回頭吧……」
  他向前栽了一步,身子壓在樓梯欄杆上,臉上、胸口、腹腔血落如傾盆。
  「啪、啪啪啪啪」,我連開了五槍,因為就在蔣光栽倒的瞬間,窗外有股勁風捲進來,風裡有某種不知名的東西,就像在石牆那邊時我感覺到的東西一樣。
  龍從於雲,虎從於風,那是江湖高手們的俗諺,但我知道,這東西跟龍虎無關,只是一陣陰邪之極的暗流。
  它捲過蔣光、蔣亮、李尊耳的屍體時,很明顯從他們身上攫走了什麼,我敏銳地意識到,它帶走的是他們的思想,然後它的能量突然間增強了,變得無比活躍起來,像是一團剛剛添加了乾柴的篝火。
  我屏住呼吸,槍口直指著它。彈夾裡還有十五顆子彈,但我知道,普通的子彈似乎並不能對它造成什麼傷害。它之所以停滯不動,應該是在等待時機,攫取我的靈魂。
  「你是什麼?」我從牙縫裡迸出四個字。明知道對方不會作答,但我仍然下意識地這麼問。李康衝出去之後,飛鷹他們肯定能意識到樓裡出了問題,會急速趕過來。如果想在叢林裡繼續生存下去,就得先除掉這東西。
  腳步聲從樓下雜沓地傳來,中間夾雜著槍栓「喀喀」拉動的聲音。
  我有半秒鐘的分心,畢竟耳朵裡傳入那些聲音時,注意力總會受到影響,但在人與人的對決中,這點破綻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因為對方不可能在半秒鐘之內突破十五步的距離向我展開攻擊。
  「咻」的一聲,它向我衝過來,似乎已經對我的思想變化明察秋毫,要的就是那半秒鐘的空當。
  我連開了九槍,槍膛的後坐力還沒有完全從掌心消失,它已經到了。一陣冷徹骨髓的寒意瞬間傳遍了我的全身,猶如赤身裸體掉進了零下二十度的冰庫裡,失去了任何動作的能力。感覺上,我已經變成了一支完美冷凍的冰棍。
  窗口射進來的陽光忽然一暗,何寄裳尖銳的叱喝聲響起來:「小青——」尾聲未落,她腰間纏著的青蛇已經彈躍起來,捲向我的肩頭。刷的一響,在我肩頭、脖頸、臉部、額頭連纏了五圈,密密匝匝地罩住了我的上半身。
  我及時地在它纏過鼻樑時長吸了一口氣,立即閉住呼吸。比起那團陰氣,青蛇身上滑膩膩、冷冰冰的感覺顯然更令我安心。此刻我頭頂猶如扣了一隻巨型的安全帽,失去了所有的視覺、聽覺、嗅覺。這種狀態下,時間和方位對我而言,已經失去了任何意義,但我僅憑著最後的感覺,仍舊射光了槍膛裡剩餘的六顆子彈。
  子彈可以撕裂人的皮肉、撕開不帶裝甲的車廂鐵板,但卻只能從「它」身體裡毫無阻礙地鑽過去,射到木樓的牆板裡。
  最先恢復的是聽覺,並且伴著濕漉漉的感覺,然後是飛鷹的吼叫聲:「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兇手在哪裡?」
  頭頂緊縛的感覺倏地沒有了,青蛇滑落在地上,我馬上能夠再次自由呼吸了。
《盜墓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