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往事的門

    「他怎麼會在這裡?」銅鎖走過來問。

    「沒看到我師兄在作法嗎?」秦丹低聲說:「大家都往後退,不要靠得太近,以免打擾到我師兄。」

    房間裡的解鈴已經進入一種境界,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非常入神,對於外界事物到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地步。大家默契地往後退了幾步。此時的許大志已癱坐在地上,臉色煞白,一口口倒著氣,喉嚨陣陣發響,看樣子被刺激得不輕。

    秦丹蹲在他面前,從兜裡掏出一個小藥瓶,打開後,瓶口對著他的鼻子轉了轉。

    許大志打了噴嚏,神智這才悠悠回轉。剛一甦醒,馬上喊道:「救我兒子,救我兒子!」

    秦丹拉住他,沉聲說:「許先生,你信不信我?」

    許大志看她,秦丹的眼睛和聲音似乎很有魔力,讓焦躁的心漸漸安靜下來。許大志看著裡面小房間的棺材,心亂如麻,完全沒有了主意。

    「許先生,你要相信我,相信我師兄。我師兄正在裡面作法,我們現在不能打擾他。他作法成功,才能保證小磊的生命,是吧?」秦丹柔柔地說。

    許大志再也撐不住,眼圈一紅,哭了。哭得泣不成聲。

    秦丹摸摸他的頭髮,歎口氣。

    李揚看著劉洋:「解鈴為什麼會在這裡,你知道嗎?」

    劉洋苦笑說,我什麼也不知道。

    李揚又看看秦丹,秦丹也納悶地一聳肩,表示不清楚。

    就在這時,一陣邪風突然在門窗緊閉的房間內刮起,再看裡面房間地上的長明燈火被吹得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滅了。解鈴唸咒越來越急,聲音籠罩在整個房間裡。大家雖然不會法術,從他急躁的吟咒裡也能讀出事情變得越來越緊急。

    秦丹對眾人說:「你們在外面等著。」說著,用皮筋把腦後長髮扎上一個利索的馬尾辮,然後走進內室。

    她盤膝坐在解鈴對面,雙手合攏呈罩形,遮蓋在燈火上面。說來也怪,本來閃爍不停的火苗頓時安靜下來,幽幽燃燒。而秦丹則好像身處在看不見的漩渦裡,身體被無形的風吹得左右擺動,身體像陀螺一樣自傳不停。

    這種奇景,看得在場每一個人都聚精會神,屏住呼吸。

    大概過了五六分鐘,突然間毫無徵兆的,許磊一下從棺材裡直挺挺坐了起來。許大志趕忙伸出手,像是孩子要飛了,他要接住一般。劉洋緊緊拉住他,生怕他做出不理智的行為。

    許磊緊緊閉著眼,面無表情,臉色慘白如紙,就跟剛從冰櫃裡推出的凍屍一樣。

    他直直坐在棺材裡,旁邊黯淡的火苗閃動,解鈴咒語聲聲急促,秦丹身體搖晃如鍾……這一刻如同時間靜止,瞬間凝固定格,形成了一副極為妖異的意象。

    突然之間,解鈴的聲音沒了。眾人本來沉浸在這種氣氛裡,突然背景音沒有了,一時竟然有些不適應。

    許磊緩緩張開嘴,「哇」噴出一口血來,灑在瘦骨嶙峋的白色皮膚上,極為刺眼鮮艷。

    許大志心疼的「哎呦」一聲又背過氣去。

    這時,解鈴睜開眼,看到了護法的師妹。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她為什麼在這裡。解鈴扶著棺材搖搖晃晃站起,雙腿一軟,又差點坐在地上。

    秦丹發覺法術做完了,趕緊站起來扶住解鈴。

    解鈴像是被抽光了力氣,走路都走不穩。李揚銅鎖趕忙走進去扶住他。

    「大家都來了。」解鈴一眼看到許大志,他慢慢走過去。許大志這時已經醒了,噗通一聲跪在解鈴身前,哭著說:「我孩子怎麼了?救救我兒子。」

    解鈴拍拍他:「有什麼話出去再說,先把孩子送醫院。」

    許大志踉踉蹌蹌跑到裡面,抱起兒子。許磊身體非常柔軟,身上幾乎沒有一絲熱乎氣,從下巴到胸口,淋淋瀝瀝都是鮮紅的血。許大志強忍心痛,把自己衣服脫下來給兒子包上,抬頭又看了一眼房間的佈置,心裡恨意大盛,恨不得現在就抓住李大民,生啖其肉。

    一行人出了房間。解鈴說:「我調查一系列自殺案,發現所有線索都落在一個叫李大民的人身上,我追蹤他的蹤跡一直到這裡。來了才發現,已人去樓空。」

    銅鎖道:「解師傅,真是巧了,我們也在找他。這小子現在都快成萬人恨了。」

    解鈴知道師妹秦丹辦事穩重,便讓她陪許大志一起去醫院,先把孩子安頓好。許大志問他,孩子到底怎麼了?解鈴長歎一聲:「他的生機全無。我來晚了,他三魂中的兩魂已被攝走。我相信這和李大民有關係。」

    許大志和秦丹抱著孩子走了。

    李揚看看解鈴又看看劉洋,心癢難耐,看樣子還挺複雜,許多事都攙和到了一起。這一折騰到了飯點,李揚把樸正叫上,大家一起到外面開了個包間吃飯。

    在飯桌上,解鈴和劉洋分別把尋找李大民的緣由都說了一遍。眾人靜靜聽著,原來兩個人的原因都異曲同工,殊途同歸。聯繫起來的中心人物兩個,一個是李大民,一個是許大志。

    李揚點上一根煙:「不能再任由李大民胡鬧下去了。」他轉向樸正:「事情的前因後果你也聽到了,那個房間的出租信息你必須告訴我們。如果再出什麼事,那後果就嚴重了。」

    樸正表情非常嚴肅,點點頭。

    吃完飯,劉洋居然提出一個讓誰都想不到的要求。他把中午吃的這些剩菜全部打包,湯湯水水裝了四五個大方便盒。他也不顧及其他人的眼色,提著兜子大搖大擺走出去。

    李揚趕忙追過去,囑咐劉洋別亂跑,明天一定要過來,到時候就可能按圖索驥根據租房子的信息找到李大民。

    劉洋點點頭,繼續往外走。走出去很遠,忽然感覺後面有人跟著,轉頭看去,竟然是那個叫王曉雨的女孩。

    劉洋心內五味雜陳,他看著這個陌生的女孩,心裡真不是滋味。一恍神,自己似乎又回到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那場慘烈至極的車禍,滿身流血的曉雨躺在懷裡。

    他沒有說話,轉過頭不再去理,自顧自向前走著。那個王曉雨,緊緊跟在後面,也沒有說話。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去很遠。

    劉洋來到江邊,插著褲兜,看著滔滔湧動的黃色江水,駐足良久。王曉雨來到他的身邊,也望向那片江水。

    兩個人就這麼默默看著,一直到夕陽西下。此時日落江流,群鴉漫飛,晦暗泛黃的天景,劉洋幾乎看癡了。

    他來到一處橋洞下面,這裡是這幾天一直住的地方。他現在有家難回,又不想麻煩朋友,兜裡又沒有多少錢,天還好,正值盛夏,便找到了這裡。橋洞雖又潮又濕,地上還算乾淨,完全可以住人。

    橋洞裡還住著幾個流浪漢,互相離得遠遠的,有的睡覺,有的烤火。劉洋把地上破木頭爛草堆劃拉劃拉堆成一堆,然後用打火機點燃,慢慢燃燒起來。他坐在火旁邊,打了聲呼哨,那幾個流浪漢溜溜躂達過來。

    劉洋把中午吃剩下的菜都打了包,方便盒一打開,裡面頓時冒出濃濃菜香。幾個流浪漢也不客氣,拿著筷子,稀里糊嚕吃了起來。這些人吃飯就跟豬一樣,時間不長,風捲殘雲。吃完打著飽嗝又散去。

    劉洋把這些空盒子收拾收拾,扔到一邊垃圾堆裡,然後坐回來烤火出神。

    他沒發覺,在橋洞外面不遠處站著一個女孩,看到這一幕,已淚水漣漣。

    烤了一會兒,天漸漸暗下來,有流浪漢睡去了,發出震天的鼾聲。劉洋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正是那個叫王曉雨的女孩,蹲在他的旁邊,一起烤著火。

    「劉洋,你怎麼住在這裡?」王曉雨輕輕問。

    劉洋笑:「有什麼不好嗎,我覺得這是非常難得的人生體驗。看到對面那個老頭了嗎,你都想像不到他是做什麼的。他是市理工大學的教授,那錢老鼻子了,可他有家不去,天天就在這睡露天。人家圖個啥?清靜。別小看要飯的流浪的,那也是藏龍臥虎。」

    「劉洋,要不跟我回家吧。你好些天都沒洗澡了。」王曉雨輕聲說。

    劉洋看著她,促狹地眨眨眼:「你不怕我是流氓啊?」

    王曉雨看著他的眼神,差點哭出來。她想起若干日子前在興安嶺,她邀請劉洋到自己帳篷裡,劉洋也是這樣的口氣說著,你不怕我是流氓啊。

    「能和我說說你認識的王曉雨嗎?」王曉雨問。

    劉洋沉默下來,他靜靜看著火,好半天才說道:「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如果能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一定好好的愛她。」

    王曉雨往火裡添著木頭,看著竄騰的火苗說:「能和我說說那次車禍嗎?」

    這句話戳中了劉洋的軟肋,他眼圈紅了,怔住半晌,說道:「好吧。我能記起多少就講多少。」

    劉洋陷入了回憶,記憶在腦海中拚命向前追溯。往事一幕幕歷歷在目,可記憶一直追到車禍那天時,所有的畫面居然開始出現斷幀抖動和模糊,時間線的流程出現大片大片的空白,竟然難以粘連在一起。

    他的思維如同一個在黑暗洞窟中探索的探險者,舉著火把在形如迷宮的洞中跋涉,終於來到山洞的盡頭。他原以為會見到陽光,卻發現這裡豎著兩扇緊緊封閉的門。黑森森立在那裡,阻隔住了記憶,阻隔住了他和往事的交匯。
《陰間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