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強大的「精神力量」

01

離開張藍月的住所之後羅飛和小劉回到了刑警隊。他們在食堂簡單吃了點晚飯,然後便到會議室聽取技術人員的報告。

最重要的部分當然是法醫張雨給出的屍檢分析。

「就像我之前猜測的那樣,死者的死因是急性二氧化硫中毒引起的窒息。此外死者週身無任何內外傷,陰道檢測無遭受性侵跡象,胃中也沒有檢出有毒有害成分。」張雨一邊說一邊把一份詳細的分析報告遞到羅飛面前。

羅飛略略翻看了一下,很快發現了問題。他指著一張屍檢照片問道:「你說死者全身無內外傷,怎麼這張照片的腳跟部位有明顯的表皮脫落?」

「這是搬運屍體的時候不小心留下的。因為死者的皮膚已經被酸液腐蝕,所以稍稍一使勁,表皮就剝離了。」張雨解釋了幾句之後,又苦著臉抱怨道,「現在死者家屬也抓住這事說話呢,非說這是兇手殺人時留下的暴力外傷。我之前告訴他們死者很可能是自殺的,但家屬就認準了這處外傷,完全不接受自殺的說法。」

羅飛攤著手說:「這麻煩是你惹下來的,你自己想辦法應付吧。」

張雨沖羅飛咧咧嘴,一副「你可真不夠意思」的表情。

「現場痕跡勘查有什麼結果?」羅飛這時又轉過頭來,詢問負責此項工作的技術科科長宇航。

宇航匯報道:「在客廳地面上提取到一名男子的足印。足跡分析顯示這名男子身高在一米七三左右,體重約八十公斤。另外在客廳餐桌以及泡沫箱上還提取到一名男子的新鮮指紋,經與警方指紋庫比對之後,確信此人無犯罪前科。」

羅飛點點頭。現場男子的身高體重正與監控中的嫌疑人圖像相吻合。這名男子並無犯罪前科,這意味著警方又少了一條能確定此人身份的途徑。

宇航繼續說道:「在衛生間裡的那套化學裝置上也提取到同一名男子的指紋。不過裝置上更多的指紋則是來自於死者趙麗麗。而且那些指紋的分佈特徵顯示:正是趙麗麗本人組裝並且啟動了這套反應裝置。」

羅飛「哦」了一聲,同時轉頭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張雨。現在他明白了為什麼要說「死者很可能是自殺的」。

可世上怎會有如此詭異而又痛苦的自殺方式?不要說死者的家屬無法接受,羅飛也覺得匪夷所思。

想來想去,一切謎團還是集中在那個神秘的男子身上。正是他送來了這套裝置,即便趙麗麗真的是自殺,恐怕也是出於這名男子的某種設計。

所以警方的工作重點仍然在於盡快找到這名男子。

外勤人員利用監控系統展開的追蹤仍在繼續,最新消息是已經找到了距離馨月灣五公里之遙的國慶路路口。然而這個路口往後卻找不到目標的蹤跡了。目前警方正在相關區域展開走訪排查,具體什麼情況還不得而知。

對於這種純拼體力的工作著急也沒有用。羅飛指派小劉到前線督戰,自己則組織技術人員繼續針對現場狀況展開討論和分析。眾人集思廣益,紛紛給出各種猜測,但始終無法形成真正的有效突破。時間過了夜裡二十三點,羅飛覺得再這麼耗下去意義不大,只能徒勞消耗大家的精力,於是便宣佈散會。

張雨等人各自回家休息。羅飛是單身,他在辦公室裡置了張小床,只要有案子沒破,就在這張小床上湊合著過夜。

躺下之後又想了會兒案情,迷迷糊糊正要睡著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小劉。羅飛立刻來了精神,接通電話開口就問:「怎麼樣?」

「找到了。」小劉在電話那頭急促地說道,「那傢伙傍晚六點半左右出現在攬月豪庭,並且走進了姚舒瀚所在的樓房單元。」

「太好了!」羅飛激動地喊了一聲。原來這個神秘男子還是和姚舒瀚有勾結!案子既然已經查到了這一步,還擔心破不了嗎?

可這次小劉卻比羅飛要冷靜。

「羅隊,事情可能沒你想的那麼樂觀。」小伙子完全沒有突破後的興奮感,反而帶著某種深深的憂慮,「我已經往攬月豪庭那邊趕了,你最好也盡快過來!」

羅飛察覺到助手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忙問:「怎麼了?」

小劉的回答讓羅飛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憂慮所在:「監控顯示,那名男子給姚舒瀚也送去了一個箱子!」

神秘男子給趙麗麗送的箱子要了女孩的性命,現在又是一個箱子送到了姚舒瀚的手裡。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事都非常不妙。

難道姚舒瀚並非案件中的同謀,反倒又是一個受害者?

羅飛立即起身,他先是打電話通知了張雨,然後便驅車直奔攬月豪庭而去。

在路上羅飛數次撥打了姚舒瀚的手機,但始終無人接聽。看來姚舒瀚對張藍月並非有意失約,而是遭遇了某種變故。一想到這變故中隱藏的最壞可能,羅飛的心便深深地沉了下去。

終於趕到了姚舒瀚的住所,小劉已提前等在門口,他一見羅飛開口便道:「按門鈴沒人理,電話也沒人接,怎麼辦?」

羅飛毫不猶豫地說:「讓物業派人過來開鎖。」

物業的技術人員很快趕到。這種普通的防盜門鎖在他們眼中就是一碟小菜,找個開鎖工具稍一折騰就打開了。

一進屋羅飛就知道壞了,因為空氣中瀰漫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憑藉著敏感的職業嗅覺,羅飛很快鎖定了這股氣味的發源地——與入戶門相對的那間大臥室。

羅飛來到臥室門口,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大床上兩具糾纏在一塊的人體。這兩人全身赤裸,以交媾的姿勢緊緊相擁著,一動不動,而大量的血液則從他們下體的連接處瀰漫出來,浸透了雪白的床單。

羅飛愈發吃驚:難道一下子又多了兩個受害者?

首先可以確定,兩具人體中面朝下趴著的那名男子正是姚舒瀚。在他身下壓著一人,那人長髮飄逸,皮膚白皙,分明是個風姿綽約的美女。只見那美女睜大了雙眼,嘴角帶著絲嬌媚的淺笑,這副表情實在與現場的死寂氣氛格格不入。

羅飛抱著疑竇走近細看,終於破解了其中端倪:原來壓在姚舒瀚身下的那個女子並非真人,而是一個以特殊材料製成的仿真娃娃。這個結果讓他稍稍鬆了口氣,受害者只不過是姚舒瀚一人而已。

眼前的半幅床單已經被鮮血浸透,這個失血量足以致死。羅飛象徵性地伸手指在姚舒瀚鼻下探了探,不出意料,氣息全無。

跟在身後的小劉這時也看出床上那名「美女」別有玄機,他詫異地眨著眼睛問道:「這……這是什麼玩意兒?」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羅飛沉吟道,「這就是那個『快遞員』給姚舒瀚送來的禮物。」

小劉贊同地「嗯」了一聲。事態發展正如他們此前的憂慮:那個神秘男子送出的貨物其實都是要置人於死地的催命符!

只是這個美貌動人的仿真娃娃又是如何要了姚舒瀚的性命呢?

帶著這個疑問,小劉俯下身試圖去尋找死者身上的出血口,不過姚舒瀚的屍體和娃娃緊緊摟抱在一起,只能看出血液是從下體處流出,具體的傷勢卻難以辨別。

小劉指著死者向羅飛請示:「要不要分開來看看?」。

羅飛擺手阻止:「先別動,等技術人員過來。」隨後他又提議,「我們先到客廳裡看看。」

小劉跟隨羅飛退回到客廳,在他們眼前矗立著一隻大箱子。最初進屋的時候羅飛就關注到這只箱子了,他判斷這應該就是神秘男子用於送貨的容器。此刻他特意向小劉求證道:「你在監控錄像裡見到的就是這只箱子吧?」

小劉點著頭說:「根據監控顯示,傍晚六點三十分嫌疑人騎電動車載著這只箱子來到樓下,隨後他就把箱子抱進了樓道。大約二十分鐘後他從樓裡出來,箱子已經不見了。」

這樣看來,嫌疑人送貨的手法以及在樓內的停留時間都和前一起命案差不多。此時羅飛又想到了一處關節,便繼續詢問:「嫌疑人離開馨月灣的時候車上並沒有這只箱子,這箱子是從什麼時候出現的?」

小劉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這個箱子第一次出現是在渡江路路口的監控視頻裡。而之前從國慶路路口到渡江路路口之間不過兩公里的距離,他卻走了近一個小時。所以我懷疑他在附近應該有一個落腳點。具體情況還在繼續排查。」

「很好。」羅飛讚了一聲,「這是一條重要的線索,一定要抓住不放。」說話間他俯下身,撿起了被拋落在箱旁的泡沫蓋子。

蓋子上貼著一張快遞底單,收件人一欄填著姚舒瀚的姓名和地址。而更讓羅飛關注的則是寄件人一欄的信息。

寄件人的署名叫李小剛,地址為龍州市東河路46號幸福新村5幢201室,此外還留有一個電話號碼。

羅飛馬上拿出手機撥打這個號碼,聽筒裡卻傳來提示音:「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小劉也湊過來對著這張快遞底單端詳,他首先作出一個論斷:「這筆跡和之前那張單子一模一樣,看來也是嫌疑人自己填寫的。」

羅飛的思維則比小劉要更進一步,他看著自己的助手問道:「監控追蹤還在繼續吧?」

小劉點點頭:「不久前剛剛追蹤到這個現場,現在應該又有了新的推進,要不要問下具體到哪兒了?」

「不用問了。讓所有的追蹤人員立刻趕到這個地址,對附近的監控進行排查。」羅飛用手指敲擊著快遞底單上的那行字——龍州市東河路46號幸福新村5幢201室。

小劉也意識到了什麼:「你覺得那個傢伙接下來會去找這個李小剛?」

「沒錯。」羅飛憂心忡忡地緊鎖著眉頭,「而且我非常擔心,這人或許就是下一個受害目標。」

小劉此刻也領悟了羅飛的邏輯,他緊張地搓了搓手。

兩張快遞單都是偽造的,第一張單子上的寄件人正是第二起案件的受害者,那做個類比的話:第二張單子上的寄件人是否將成為第三起案件的受害者呢?

而且這個李小剛的手機已經無法接通,豈不正是這種悲觀猜測的佐證?

「我這就通知追蹤組。」小劉拿出手機準備聯絡相關人員,「首先去幸福新村現場查看,然後就地展開追蹤。」

「不!不需要他們進入現場——」羅飛抬了一下手,他加重語氣說道,「我們兩個去。」

「我們去?」小劉略有些遲疑,「那這裡怎麼辦呢?」

「這裡先交給物業守著,張雨他們應該很快就到了。」羅飛說話間已邁開了腳步。小劉連忙按對方的囑咐做好安排,然後便緊跟著羅飛下了樓。兩人開一輛車,直奔下一個目標現場而去。

02

當羅飛和小劉抵達幸福新村5幢201室門口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凌晨兩點四十二分。

幸福新村是龍州市最早開發的一批住宅小區。這片老房子至少有二十年的歷史了,樓道內的設施陳舊破敗,不光樓燈不亮,連電鈴也按不響。所以小劉只好握起拳頭,在門板上「匡匡匡」地猛捶了一氣。

令人欣喜的是,三兩個回合捶下來,屋內居然很快有人應聲了。

「誰呀?」問話的是個年輕男子。

小劉高聲回答:「警察。」

「有什麼事?」聽聲音男子已經來到了門後,但他沒有立刻開門,只隔著門繼續詢問。深更半夜的,這份警惕心確也情有可原。

小劉反問道:「你是不是李小剛?」

屋內男子立刻回復說:「李小剛出去了,還沒回來。」

原來屋內人並不是李小剛,羅飛的心再次懸了起來,他焦急地說道:「我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請你先開一下門。我是龍州市刑警隊隊長羅飛。」

刑警隊長的名頭看來起了作用,屋門被打開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站在門後,他身形瘦弱,穿著褲衩背心,臉上戴了副黑框眼鏡,怯嫩的表情中夾著股未經世事的學生氣。

羅飛開口便問:「李小剛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啊。」小伙子畏畏縮縮地看著門口這兩個深夜造訪的警察。

「你叫什麼名字?和李小剛是什麼關係?」羅飛一邊詢問一邊進了屋。他快速地觀察了一下現場狀況:這是一套老式的兩居室,客廳狹小,兩端各有一間臥室。兩間臥室都開著門,左手那間燈光敞亮,右手那間卻只是微微發出些螢光。

小伙子規規矩矩地回答對方的提問:「我叫何慕,是李小剛的同學。」

「大學同學?」羅飛聽出何慕不是本地口音,借此作出判斷。

小伙子點頭道:「對。」

「你們合租的房子?這間是李小剛的臥室吧?」羅飛繼續用提問的方式來瞭解情況,同時他走向了右手邊的那間黑著燈的臥室。既然說李小剛出去了,那他的房間應該是沒有開燈的。

小伙子又說了一聲:「對。」作為房屋主人,他下意識地緊跟在羅飛二人身後。

那臥室裡確實沒人,只有一台電腦顯示器在黑暗中發出螢光。羅飛按下門邊的電燈開關,日光燈跳動著亮起。臥室內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套書桌椅。床上扔了條毛巾被,椅背上搭了兩件髒衣服——很符合單身合租男性的凌亂風格。

從屋內的情形來看,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的事件發生過。羅飛便轉身繼續向何慕詢問:「李小剛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大概晚上七點半左右吧。」

羅飛和小劉對視了一眼。假冒快遞的男子是昨晚六點五十左右離開了姚舒瀚的住處,四十分鐘之後李小剛外出。這個時間間隔恰好與兩個地點之間的電動車行程相吻合。

「你知不知道他出去幹什麼了?」

「他本來說下樓取個東西的,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回來。」

「什麼東西?」

「不知道,應該是快遞吧。」

果然是快遞!不過羅飛有個疑問:「快遞不是應該送上樓嗎?」

「我們這個小區快遞不上樓的。」何慕解釋道,「因為小區裡面沒有監控,快遞員擔心東西會被人偷走,所以一般不上樓,都是打電話叫收件人自己下樓來取。」

這事聽起來正常。真正的快遞員至少會騎一輛三輪車,車上載著很多快件。如果其他快件留在樓下不安全的話,快遞員便有了不上樓的理由。但那個假冒的「快遞員」只不過騎了一輛電動車,車上也沒有其他物件。他不肯上樓的理由只有一個:他自己不願上樓。

究其原因,莫非是此人知道李小剛與人合租?所以他若想作案,必須另外選擇一個安全而又隱秘的地點。

羅飛轉頭吩咐小劉:「找人查一下李小剛的手機通訊記錄,看看七點半左右有誰給他打過電話。」

小劉明白對方的用意。既然那個「快遞員」沒有上樓,那他自然要用某種方式把李小剛叫下來。最大的可能就是通過手機聯繫。

小劉通知技術人員展開查詢,結果很快反饋回來:在七點二十五分確實有一個號碼曾主叫李小剛的手機,通話時間十五秒。這個號碼兩天前開通,除了這次呼叫之外再無其他的通訊記錄。

這就非常可疑了!羅飛幾乎斷定這就是嫌疑人專為作案而準備的手機號碼。只是這個號碼並未進行實名登記,而且現在該號碼已經關機,無法用技術手段展開定位跟蹤。

羅飛命令技術人員對這個號碼進行嚴密監控,一旦開機便立刻向自己匯報。隨後他的思路又轉回到現場。

雖然已經相信何慕和此事沒什麼關係,但有些問題羅飛還是要探一探這個小伙子的口風。

「取個快遞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

「我真的不知道啊。」何慕愁眉苦臉地反問道,「他……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哦?」羅飛打量著何慕,「你為什麼這麼想?」

「你們不是刑警隊的嗎?大半夜地來找他,大概是出事了吧?」何慕臉上現出深深的憂慮。停頓片刻後,他又主動匯報說:「李小剛走的時候很匆忙,沒關燈,沒關電腦,也沒有關門。他不像是要離開很久的樣子。我後來打他的手機也打不通了……」

「那他屋裡的燈是你關掉的?」

何慕點點頭說:「為了省電啊,他的電腦我沒關,怕破壞了還沒保存的資料。」

何慕這話倒提醒了羅飛,後者便走到書桌前,搖搖鼠標取消了屏保。他要看看李小剛離去前用電腦做了些什麼。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色彩繽紛的網頁。羅飛平時不怎麼上網,便喚小劉:「哎,你過來看看這是什麼。」

小劉上前看了看,說:「這是個淘寶網頁,賣狗糧的。」

「狗糧?」羅飛四下裡一打量,問何慕道,「你們養狗嗎?」

何慕搖頭道:「我們不養狗,是李小剛自己開了個網店賣狗糧。」

「對。」小劉也在一旁附和說,「從這個網頁能看出來,李小剛是淘寶店主,不是買家。」

「嗯。」羅飛把這個信息記在了心裡,然後又招呼小劉道,「我們下樓看看。」

下樓看看的用意很明顯,既然李小剛下落不明,那就得往最壞的方向去考慮。此人很可能也像趙麗麗和姚舒瀚那樣遭遇了不測,而犯罪現場或許就在附近。

羅飛帶著小劉在幸福新村小區內轉了一圈,並未發現任何異常。羅飛的表情在這個過程中變得越來越凝重。

終於羅飛停下了腳步,他看著小劉說道:「我已經決定了,立刻啟動重案應急機制。」

小劉愣了一下。重案應急機制意味著要調動起市區所有的警力,不分晝夜地展開偵破工作。此舉不僅勞民傷財,而且會讓各局所的其他工作陷於停頓。一般來說,除非發生具有重大社會影響的惡性案件,輕易是不會啟動這個機制的。

小劉不得不核實一下:「你確定嗎?」

「確定。」羅飛用力點了點頭,他鄭重地告誡自己的助手,「你以為我們只是在偵破兩起命案嗎?不!我們是在和一個極度危險的連環殺手賽跑!」

小劉的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他明白了羅飛的意思。

趙麗麗、姚舒瀚,這兩人已經遇害,李小剛目前的情形也不容樂觀。但更加可怕的猜想是:兇手的目標恐怕還不止這三人!每一張快遞單的發出,不僅意味著「收件人」即將遇害,同時還將「寄件人」列為下一個目標。這樣的索命快遞單究竟還有多少張?警方尚無從判斷。

而兇手作案的速度更是令人恐懼。昨天十五點二十一分,他送出了第一個「快遞」。隨後幾乎是馬不停蹄,第二個、第三個「快遞」在短短四小時之間接連送出。如果他的行動還在繼續,那受害者的數目也會以一個驚人的速度持續增長!

所以警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阻止事態的惡化。每一段被浪費的時間,很可能就代表著一條被殺害的生命。

在這樣的情形下,還有什麼機制不該啟動呢?

03

在重案應急機制的調動下,市區公安系統所有局所的相關負責人全都從熟睡中被叫起。凌晨四點,他們齊聚在市局刑警隊會議室,以羅飛為首的專案組正式成立。

羅飛首先對案情作了一個大致的介紹,隨即便開始給與會眾人分配具體的任務。

「東嶺派出所負責摸查趙麗麗的個人情況和社會關係,我需要一份非常詳細的資料,包括她的出生、履歷、家庭成員、同學、朋友、興趣愛好等等,總之越詳細越好。」

「四季園派出所負責摸查姚舒瀚的個人情況和社會關係,要求同樣,越詳細越好。」

「鐵橋派出所負責摸查李小剛的個人情況和社會關係。李小剛不是本市戶籍,有些工作需要對外聯絡的,可直接通過市局辦公室進行協調。」

其實此前羅飛已經掌握了這三人的基本情況,但鑒於案情的發展,他還需要更詳盡的資料以供分析。

種種跡象表明,假冒快遞員的神秘男子對趙麗麗三人非常瞭解,而且他行事前有過周密的策劃。這說明此人作案目標明確,也代表此人有著十分鮮明的作案動機。

最初趙麗麗死亡時線索指向姚舒瀚,羅飛曾以為此案多半是緣於情感糾葛。但隨即姚舒瀚也遇害,而下一步的線索卻指向了一個外地戶籍的男子李小剛。從表面上看來,這個李小剛和姚趙二人很難有生活上的交集。那到底是出於一個什麼樣的緣由,使得兇手會把這三個人同時列為自己的目標呢?

如果能找到這個緣由,不僅可以幫助鎖定嫌兇所在的人群,更有助於篩選出其他潛在的受害者,甚至可一舉扭轉警方目前的被動姿態。

所以羅飛需要趙麗麗等人的詳細資料,以期從中查出三人之間的某種隱秘關聯。

這種探案思路可謂由因推果,而另一種由果溯因的思路現在看來則更具可操作性,因此也就成為警方工作的另一個重點。

「興城派出所負責對轄區內興城路沿線、從國慶路路口至渡江路路口之間的區域展開入戶摸查。要求每家每戶都要走到,實在聯繫不上住戶的,要向周圍鄰居和當地居委會核實情況,絕對不允許遺留任何死角。因為現在的情報顯示:嫌疑人在這個區域內應該有一個落腳點。」

「小劉,監控追蹤這塊的工作仍由你來負責,之前我要你直接跳到幸福新村的,現在把跳過的這一段也補上。需要交警部門配合的,請市局辦公室的同志從中協調。我要詳細掌握嫌疑人在作案過程中的每一步行進軌跡。」

「其他各局所的同志負責在全市範圍內尋找嫌疑人和李小剛的下落。哪怕是大海撈針,也得在最短的時間內給我撈出個結果!」

這一番安排妥當,各路人馬立即出動,分頭執行各自的任務。小劉也想隨眾人而去時,羅飛忽然喚了聲:「小劉,你等一下。」

小劉停下腳步看著羅飛,後者卻又不開口了。直到會議室內其他人散盡之後,才聽羅飛壓著聲音問道:「你還記得龍州的那些催眠師嗎?」

催眠師?小劉神情一凜。他怎會不記得?去年深秋凌明鼎曾在龍州舉辦過一次催眠師大會,當時全國各地的催眠高手齊集龍州,隨之引出一場驚心動魄的正邪之戰。不過隨著白亞星的死亡,那場風波似乎已煙消雲散。現在羅飛驀然間又提起這茬,再聯繫剛剛發生的那兩起離奇命案,小劉心中便有了幾分猜測:「你懷疑這樁案子和催眠有關?」

羅飛鄭重地點了點頭,同時又囑咐小劉說:「這事先別聲張,傳出去會引起恐慌的。」

小劉明白羅飛的顧慮。去年發生過的啃臉殭屍案和人體飛鴿案轟動一時,曾引起龍州市民對催眠師的極度畏懼和牴觸。現在如果又爆出催眠兇殺案,必然會造成極為惡劣的社會影響。這是誰也不願看到的局面!難怪羅飛要單獨把自己留下商討此事。

小劉問羅飛:「那現在該怎麼辦?」

「你把監控追蹤的工作安排一下,就不用親自跑了。然後你暗中調查調查,去年參加過催眠師大會的那些人,現在都有誰還在龍州。」

小劉點頭道:「明白。」

羅飛起身把手一揮說:「走吧。」他和小劉一塊兒出了門,倆人各開了一輛車。小劉自按羅飛的吩咐行動,羅飛則駕車重返攬月豪庭現場。

車開到半途,街道兩側的路燈忽地齊刷刷熄滅,原來東方已然晨曦初上。羅飛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晨的清新空氣,算是給自己一點鼓勵。希望這混沌一片的案情也能在黑暗中覓得一絲亮光。

到達姚舒瀚的住所時,現場的勘查工作仍在繼續。羅飛徑直進到臥室,與自己的老搭檔張雨會了面。後者也剛剛熬過一個通宵,眼睛發紅,神情疲憊。

依舊沒什麼寒暄,羅飛單刀直入地詢問:「怎麼樣?」

張雨沖床上一努嘴:「你自己看看吧。」

姚舒瀚的屍體已經和身下的那個仿真娃娃分開,他現在以正面衝上的姿勢躺在床上,先前被遮擋的傷口完全暴露出來。

雖然對這個富二代毫無好感,但姚舒瀚此刻的模樣還是激起了羅飛的憐憫之心。當此人赤身裸體死去的時候,竟再無一絲男人的尊嚴,他的陰莖軟軟地耷拉著,龜頭處卻亂七八糟地綻開了花,看起來就像是一根被亂刀斬過的香腸。鮮紅色的血跡正是以這根境況慘烈的「香腸」為源頭,一路蔓延,浸染了半片床單。

從警十多年,羅飛見過太多的屍體,死得比這還慘的也不少。但只要是男人就不可能對這樣特殊部位的傷勢無動於衷。羅飛情不自禁地咂了咂舌頭,皺眉問道:「這是怎麼造成的?」

張雨沒有直接回答,他伸手指了指死者身旁的那個女體娃娃,反問道:「知道這是什麼嗎?」

「應該是一種男性自慰用品吧?」羅飛把視線挪到那個娃娃身上,仔細打量了一番。這玩意兒做得可算精緻了,不僅面容姣美,全身上下的細節也與真人彷彿。在下體部位更是製作出一個仿真的女性生殖器,陰唇毛髮一應俱全。現在這個「生殖器」上沾染了大量的血跡,使得整個娃娃更具備了一種驚悚的真實感。

「這可是高檔貨,全實體硅膠材料,一比一仿真製作的。」張雨頓了頓,又用提示的口吻問羅飛,「你看看她的臉,是不是有點眼熟?」

對方這麼一說,羅飛也感覺出來了:「嗯,很像現在正當紅的那個電影明星呢!叫什麼來著?」他用手敲著腦殼,一時間卻想不起那個名字。

張雨已經搶過了話頭:「沒錯,這玩意兒就是根據明星臉定制的,用於滿足特定人群對於明星的性幻想。你別看這麼個假人,市場價格得上萬。」

「呵!」羅飛驚歎了一聲,轉過臉瞥著張雨道,「你對這玩意兒還挺瞭解啊?」

張雨聽出對方的揶揄口吻,忙解釋說:「去年有個小伙子自慰時性窒息致死,當時現場也有這麼個娃娃,所以我才瞭解的。你可別往歪處想。我兒子都上小學了,哪有工夫整這些啊?」

羅飛「嘿嘿」一笑,把跑偏的話題拉了回來:「別繞圈子了。快說吧,死者的致命傷是怎麼造成的?」

「這裡面改造過,嵌了三個刀片,刃口全都沖外,正對著陰道口。」張雨用一個夾子般的工具將娃娃的仿真陰道撐開,招呼羅飛說,「你過來看看。」

羅飛湊到近前細看,果然在陰道的底部發現三個鋒利的刀口。同時他還注意到,陰道裡除了血跡外,還混雜著一些渾濁的乳白色液體。

羅飛立刻猜到這些乳白色的液體是什麼,他問張雨:「死者有過射精?」

張雨點點頭:「沒錯。根據現場的勘查情況,可以大致推斷出死者的死亡原因,他當時和這個仿真娃娃模擬性交。因為娃娃的陰道裡嵌入了刀片,導致死者的龜頭在這個過程中遭受重創。我之前已經勘驗過了,龜頭上大大小小的刀口共有四十七個。龜頭上血管豐富,性興奮的時候又處於充血狀態,所以有大量鮮血從刀口處湧出。可死者的動作並未因此停止。最終他達到高潮完成射精,同時也因失血過多,當場死在了仿真娃娃身上。」

羅飛想像著姚舒瀚的龜頭在刀鋒上一次次遭受切割的慘狀,頭皮陣陣發緊。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評論了,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

「至於他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令人費解的行為,這個問題還得等你來解答。」張雨看了羅飛一眼,又斟酌著說道,「按照正常的想法呢,我會懷疑他是不是受了暴力脅迫或者被說服用過毒品之類的藥物。可是根據前一個死者的經驗,這些情況恐怕都不存在。真正的原因恐怕更加離奇。」

羅飛沉默了片刻,然後他沖張雨使了個眼色,提議道:「去陽台上透口氣吧。」

張雨領會了對方的用意,一口答應:「好啊。」

倆人結伴來到陽台。張雨摸出個煙盒往羅飛面前一遞,羅飛擺手表示不用。張雨也不勉強,自己掏出一根點上,同時問道:「有點思路了?」

羅飛直截了當地拋出了自己的觀點:「我覺得是催眠。」

張雨「哦」了一聲。他把香煙撮在嘴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思緒隨著煙霧默然流轉。當煙圈從口鼻中噴出的同時,他又重重地「嗯」了一聲。

去年正邪催眠師大戰龍州,張雨也是案件的重要參與者。對於催眠犯罪的手法和特徵早已有所瞭解。所以羅飛一提「催眠」二字,張雨不僅深有感觸,而且立刻就能切到問題的核心所在。

「他們的心穴在哪裡?」張雨把香煙夾在手指中,瞇著眼睛問羅飛,全神貫注。

所謂「心穴」,是龍州催眠大師凌明鼎提出的概念,意指每個人心中固有的隱疾。按照凌明鼎的理論,催眠師並不能隨心所欲地控制被催眠對象。哪怕對像已經進入了催眠狀態,催眠師也不能下達違背其固有意願的命令。但如果催眠師能掌控對象的心穴,就可以順勢引導、放大,從而使對像表現出一些荒誕的言行。比如在「啃臉殭屍」一案中,催眠師就是利用受害者迷戀殭屍文化的心穴,使得一個小伙子變成了啃食人臉的「殭屍」;而在「人體飛鴿」一案中,受害者更是把自己幻想成了一隻鴿子——這種高難度的催眠之所以能夠成功,也是因為受害者對自由自在的鴿子早就心生嚮往之故。

與去年發生的那兩起催眠案件類似,趙麗麗和姚舒瀚也都做出了常人難以理解的怪誕行為,如果確實如羅飛猜測,這兩人是遭到了催眠,那他們必然要具備相應的心穴,這才能讓催眠師有機可乘。

羅飛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他凝目看向遠處天邊的晨光,幽幽吐出兩個字來:「慾望。」

「慾望?」張雨領悟到了什麼,他轉頭往臥室方向瞥了一眼,求證般問道,「難道姚舒瀚是個極度好色的傢伙?」

「沒錯。」羅飛點點頭,把目光從天際收回,「這傢伙年輕多金,在生活中沒有別的追求,只喜歡女人。趙麗麗就是他的玩物之一。可以設想一下,以他的個人條件,身邊肯定不會缺少美女。所以他的胃口也越來越大。慢慢的,他不再滿足於普通的美女了。和很多有錢人一樣,他開始垂涎那些風光無限的女明星。」

張雨順著對方的思路:「想玩明星,這就是他的慾望?」

羅飛「嗯」了一聲,又道:「可是明星哪有那麼容易得手?姚舒瀚的帥氣多金只是針對普通人而言,在明星眼裡他可就算不上什麼了。但人的慾望偏偏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這種情結就成了他的心穴。姚舒瀚被催眠之後,這個心穴被兇手利用,他的慾望被放大,以至於喪失了辨別真偽的能力。於是他便把那個仿真娃娃當成了夢寐以求的明星,並與其發生了性行為。」

張雨抽了一口煙,又問:「那趙麗麗呢?她的慾望是什麼?」

羅飛不答反問:「你知不知道?趙麗麗其實是個人造美女。」

「哦?」張雨伸手到陽台外彈彈煙灰,思緒飛快地轉動著。片刻後他找到了一些思路,「你的意思是,趙麗麗的慾望就在於對美貌的過度追求?那套奇怪的裝置……難道是為了給皮膚做美白?」

羅飛點頭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釋。趙麗麗經過數次整容,不管是臉型還是身材都已經無可挑剔。但她天生皮膚較黑,這一缺陷始終無法彌補。不久前另一個女孩把姚舒瀚從趙麗麗身邊撬走,那個女孩的皮膚又白又嫩,這進一步刺激到趙麗麗的痛處。於是兇手乘虛而入,抓住這個心穴對她進行了催眠。二氧化硫具有漂白的功能,上過高中的人都知道這個常識。趙麗麗被蠱惑之後便產生了要用二氧化硫來做美容的想法。這中間還有一個細節,趙麗麗在進入浴缸之前還特意給那個白皮膚的女孩打了電話,約對方晚上一塊泡吧,我想她的用意就是要在對方面前炫耀自己的美白效果。」

聽完羅飛的這番分析,張雨微微低下頭自己琢磨了一會兒。再次把頭抬起來的同時,他開口說道:「你剛剛說的這些從邏輯上來講是成立的,但是……」

「但是什麼?」

「這兩起案子吧,表面看起來和去年的催眠殺人事件非常相似,但細細一想,其中還是有一處非常顯著的差異。」

羅飛專注地看著對方:「你說說看,什麼差異?」

「去年的那兩起催眠殺人事件,被害人雖然遭受了催眠,但並沒有承受太多痛苦。第一個人幻想自己變成了殭屍,後來攻擊路人被巡警擊斃;第二個人幻想自己是一隻鴿子,從高樓飛出墜亡。這兩人的死亡過程都是非常突然的,在死亡之前,他們一直都陶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而趙麗麗和姚舒瀚就不一樣了,他們在死前可謂受盡折磨,一個全身的皮膚遭受酸性腐蝕,一個是下體要害受到重創——這樣的痛苦恐怕任何人都難以承受吧?」

羅飛點點頭以示認同。

「這就有問題了,」張雨夾著香煙,掌心往上一翻,繼續說道,「我們都知道,催眠師不能強迫對像去做本身意願之外的事情,否則就會引起對像本能的抗拒。看看趙麗麗還有姚舒瀚,他們所承受的痛苦遠遠超出了自身的意願,催眠師怎麼能讓這兩人乖乖聽話,直到被折磨至死都不醒來呢?」

羅飛用讚許的目光看著張雨,頗有一種「問得好」的意味。然後他突然反問:「阿晨一直在屋裡說話,你能聽見嗎?」

阿晨是張雨的助手,自張雨來到陽台之後,現場的勘驗工作就暫由他來主持。現場和陽台只有一牆之隔,陽台門又沒有關,裡面人說話張雨當然聽得見,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羅飛又追問:「他剛剛說了什麼?」

雖然覺得這問題有些無聊,但張雨還是如實回答道:「他說:『再給我一支血樣試管。』」

羅飛微微一笑,讚道:「一個字都沒錯。」

可這有什麼好誇讚的嗎?張雨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對方的用意。

卻聽羅飛又繼續問道:「那五分鐘之前呢,阿晨又說了些什麼?」

張雨一愣,茫然道:「我不記得了……」

「是不記得了嗎?」羅飛狡黠地眨著眼睛,「我不需要你逐詞逐字地複述,你只要告訴我他們交談的大致內容就可以。如果你聽見的話,不會這麼快就忘掉吧?」

「好吧。」張雨投降般地把雙手一攤,「我其實是沒有聽見。」

羅飛窮追不捨:「怎麼會沒聽見呢?這麼近的距離,你先前不是確定能聽見嗎?」

張雨無奈地咧咧嘴:「五分鐘之前我在和你說話,所以屋裡人說了些什麼,我就沒在意。」

「嗯,你沒有在意……」羅飛盯著張雨看了一會兒,忽然又說道,「請你把眼睛閉起來。」

「什麼?」

羅飛又重複了一遍:「把眼睛閉起來。」

「好吧……」張雨不明所以地嘀咕著,但還是如對方所願閉上了眼睛。隨即他聽見羅飛繼續說道:「現在你再聽聽屋裡的聲音,和剛才比有什麼不同嗎?」

「好像聽得更清楚了。」張雨描述著自己的感受,「就像在耳邊說話一樣。」

「沒錯,閉上眼睛會讓我們的聽覺變得更敏銳,這是生活常識。我只是讓你切身感受一下。」說話間羅飛伸出了右手食指,然後他非常快速地用指甲在張雨的臉頰上劃了一下。

張雨一驚,本能地把腦袋往回一縮,同時睜開眼睛問道:「什麼東西?」

「我只是輕輕地劃了你一下。」羅飛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就像這樣。」他再次用指尖劃過對方的臉頰,然後微笑著反問:「有必要那麼緊張嗎?」

張雨抱怨道:「你剛才那一下可重多了。」

「不是我剛才劃得重,而是你自己感覺重。」羅飛認真地糾正對方,「因為當人閉上眼睛之後,不但聽覺變得敏銳,觸覺也會變得敏銳。你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拿一張鈔票試試。一般情況下你很難摸出鈔票角落上的盲文,除非你閉上眼睛……」

「不用試了,我相信你的說法,」張雨聳了聳肩膀,「可你到底想說明什麼呢?」

羅飛不再兜圈子了,他開始正式講解:「通常認為,高級動物的感官有五種: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這五種感官共用一條意識通道。因為我們腦容量的限制,所以意識通道的流量也是有限的。五種感官共存於一條有限的通道,這就意味彼此之間會存在著流量的競爭。比如說視覺變強了,那其他四種感官的功能就會減弱。反之,如果一種感官被關閉,另外四種感官的功能就會增強——這就是我剛才讓你閉眼時的效果。」

張雨回味著不久前的感官體驗,信服地點頭道:「沒錯,所以瞎子的聽覺和觸覺會比一般人敏銳。」

羅飛就這個話題展開說道:「不光是瞎子。其實每個人都會有一個主導性的感官。根據統計,絕大部分人是視覺主導型的,大概佔了人群比例的百分之七十,此外有百分之二十五的人是觸覺主導型,另有百分之五左右是聽覺主導型。味覺和嗅覺主導型的人則非常稀少,他們通常可以從事一些特殊的行業,比如說品酒師或者香水設計師之類的。」

張雨插了一嘴道:「警犬肯定是屬於嗅覺主導型吧。」

「沒錯。事實上大部分野生動物都是嗅覺主導型的。」

可能是身為法醫的緣故,張雨對這個話題顯示出極大的興趣,他更以自己為例子問道:「那我呢?你覺得我是什麼主導型的?」

羅飛笑了笑,說道:「我們可以做一個測試。」

「怎麼測?」

「我問你一個問題吧,你必須認真思考並給出回答。」

張雨點點頭,凝神以待。

「假設在一個社交場合,別人給你介紹了一個新朋友。在此之前你從沒見過這個人,也沒有聽說過。等你回家之後,你再想起這個陌生朋友的時候,你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相貌、名字,還是聲音?」

張雨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回答說:「應該是相貌。」

羅飛點頭道:「和我的判斷一致,你是視覺主導型的。」

「你的判斷?」張雨略顯詫異,「難道你早就知道了?」

羅飛笑道:「也沒有太早,就是在我提問之後,你回答之前。」

張雨眨了眨眼睛,愈發聽不明白。

羅飛解釋說:「其實我提問的真正目的是要觀察你思考問題時的狀態,並以此來進行判斷。至於你到底會給出什麼答案,這反倒是次要的,只不過添個佐證。」

「哦!」張雨明白羅飛的用意了,他接著又問,「那我當時是什麼狀態呢?」

「在思考問題的過程中,你的目光下意識地往上方看,好像在找什麼東西似的。這個動作會刺激到在我們大腦後部的視覺神經。這就證明了:當你遇到難題時,你本能的反應是去視覺系統裡尋找答案。」

「有點意思啊。」張雨讚歎了一句,又引申問道,「那觸覺主導的人思考問題時又會怎樣?」

「當然是有很多接觸身體的小動作。比如說撓頭皮、摸鼻子、咬嘴唇等等。」

「聽覺主導的呢?」

「聽覺主導的人思考問題時會往左右兩邊看,因為向兩邊看的時候人的精神更容易集中在耳朵上。」回答完這幾個問題之後,羅飛不得不提醒對方,「咱們是不是有點扯遠了?」

「那就回到案子上來講吧。」張雨「嘿嘿」乾笑著說道,「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說我們的五感共用一個通道,所以會此消彼長。如果我們關閉了某些感官,其他的感官能會變得更加靈敏;反過來呢,如果我們的精神過分專注於其中的某一種感官,其他的感官就會弱化,對吧?」

「是這個意思。比如說你看一本書看入迷了,你就會忽略周圍的一切聲音。再進一步,其實不僅不同的感官之間會有排斥,就是同一種感官面對不同的刺激時也會顧此失彼。所以你集中注意力和我交談的時候,就聽不見屋裡的助手說些什麼了。」

話說到此處,結論似已呼之欲出。

「也就是說,人的某些感官在特定狀態下是可以消失的。」張雨總結道,「就像趙麗麗和姚舒瀚,他們的軀體雖然都遭受了重創,但由於身體裡的另一種感覺過於強烈,所以他們完全感受不到創口上的疼痛。」

羅飛點頭道:「是的。」

張雨翻著眼皮想了一會兒,卻又搖頭:「我還是覺得不太對。」

羅飛耐心應付:「怎麼不對?」

「在人的五感中,觸覺的刺激效果應該是很強的吧。就按你剛才舉的例子說吧,我看一本書看入迷了,周圍的聲音全都聽不見。可這時如果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一下,我還是會立刻清醒過來的。所以我有些無法理解,究竟是什麼感覺這麼強烈,居然能掩蓋住軀體上的劇烈疼痛?」

羅飛伸出一根手指,用讚許的口吻說道:「你的思維非常嚴謹,滴水不漏。確實,在人的五感中,觸覺的刺激絕對是最強的。要想將劇烈的軀體疼痛屏蔽,靠視、聽、味、嗅這四感恐怕都不行。能夠比觸覺更加強烈的,只有第六感。」

「第六感?」這倒是一個新鮮的詞彙。張雨早就聽說過這個詞,但一直未得甚解,今天正好問個明白,「這又是什麼?」

「所謂第六感,或許用『心覺』這個詞來命名最為準確。按照催眠理論,我們通常所說的五感屬於人的外部感官,而第六感則是內部感官,源自於我們的潛意識世界。每個人都可以用這六種感觀來接觸世界,體驗自身。第六感也和其他感官佔用同一條意識通道,所以也有此消彼長的問題。如果第六感過於強烈,就會壓制外部五感的靈敏度。」羅飛頓了頓,又道,「當然了,大部分人只會使用外部五感,很少使用到第六感的。」

張雨覺得這說法有點玄乎了,他便躊躇著追問:「現實中有使用第六感的例子嗎?」

「有啊。有一個詞叫『精神力量』,其實就是第六感的通俗說法。要說使用的例子,遠的有關雲長刮骨療毒,近的有越南高僧釋廣德靜坐自焚。他們都是擁有強大的心覺,所以能壓制住常人無法忍受的軀體痛苦。」

「那趙麗麗和姚舒瀚呢?難道他們也有強大的心覺?」

「他們本身沒有。但你不要忘了,催眠師最擅長的工作就是探索和挖掘對象的精神世界。當一個人被催眠之後,他的心覺力量會變得無比強大,足以壓制住最強烈的外部感覺。」說到這裡,羅飛忽地又想起了什麼,「對了,我問問你,你見過氣功大師給人看病嗎?」

「氣功大師?那都是騙人的玩意兒吧?」張雨用不解的目光打量著羅飛,意思是:「怎麼了?難道你會相信那些東西?」

羅飛笑了笑,說道:「這事吧,其實既是騙人,又不是騙人。」

「哦?」張雨驚歎了一聲,等待下文。

羅飛道:「氣功大師給人治病,現場是真有效果的。很多人的病痛立刻緩解。甚至有人小腿骨折了,本來還打著石膏呢,被氣功大師擺弄了兩下,當場就能下地走路,一點都不疼。」

張雨聽出點名堂了:「這所謂的治療其實只是精神力量在起作用?」

羅飛點點頭:「叫這些人氣功大師,還不如說是催眠大師。他們給病人施加了強烈的心理暗示,使得病人對治療的效果深信不疑。在這種精神力量的支撐下,病人便暫時感受不到病痛了。但實際上他們的病症並沒有消失,等催眠效果過去了,病痛又會捲土重來。」

「好吧,」張雨終於接受了羅飛的說辭,「我相信你的判斷了。趙麗麗和姚舒瀚各有心穴被人利用,在遭受催眠之後,他們的外部感官被強大的第六感壓制,所以一直把自己折磨至死也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

羅飛鬆了口氣,同時誇張地咧了咧嘴:「想得到你的認可真是不容易啊。」

「職業習慣嘛,凡事都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張雨看著羅飛,又感歎道,「你怎麼對這些事這麼瞭解?我看你都快成半個催眠專家了。」

羅飛卻露出苦笑,輕輕一歎後,他答覆了四個字:「久病成醫。」

04

對攬月豪庭現場的走訪給羅飛提供了一條新的偵查思路——追查仿真娃娃的來源。按照張雨的說法,這種娃娃售價昂貴,而且多為定制,那同款的銷量必然不多。只要對相關行業的供貨商進行排查,應該有希望鎖定購買者的身份。

羅飛把現場拍攝的實物照片帶回刑警隊,指派了兩個偵查員著手調查此事。

與此同時從監控追蹤組傳來了不利的消息:目標跟丟了。

目標最初在馨月灣出現,隨後抵達攬月豪庭,接著又前往幸福新村小區。這一路來的行蹤都被監控納入,但到了幸福新村小區附近,追蹤已無法繼續下去。

近年來龍州市的規劃是往西發展,城東區域相對冷落。幸福新村就地處龍州東郊,周圍一大片都是老舊的民宅區,小路縱橫且缺少監控設施。當目標進入這片區域後,他的行蹤便再難鎖定。

監控組隨後調整方向,以馨月灣為終點倒著往前追查,試圖找出目標的起始出發點。他們發現,目標最開始出現的地方正是興城路沿線、從國慶路路口至渡江路路口之間的區域,而這片區域先前就被判斷為目標的落腳點所在。

鑒於這種情況,羅飛決定把監控追蹤組和興城派出所兩路人馬合二為一,以加強對這片重點區域的排查力度。

早晨九點多鐘,有關趙麗麗、姚舒瀚和李小剛三人的初步調查報告被呈送到羅飛面前,他立刻展開了細緻的閱讀。羅飛尤為關注李小剛的相關資料,因為在這三人中,他對李小剛的瞭解是最少的。

資料顯示,李小剛今年二十四歲,湖南籍人士。兩年前從龍州大學畢業,此後便一直留在龍州謀生。李小剛上學期間對學業並不專注,反倒熱衷於尋找各種社會兼職。畢業之後也沒有什麼穩定的工作,曾幹過KTV保安、保險推銷員、商城導購等等。後來他又自己開了家淘寶網店,經營寵物用品。

據李小剛的合租校友何慕反映,李小剛這人腦子活絡,很有商業頭腦,只可惜做事情沒什麼長性,東一鎯頭西一棒的,所以一直都沒什麼大作為。不過李小剛自己並不這麼認為,他堅信自己終有一天會成為這個城市的佼佼者,現在艱難只是因為沒有背景支持、缺少資金積累罷了。

從資料上來看,李小剛只是成千上萬個漂泊在這個城市的年輕人中的一員。他境遇困頓卻又充滿了夢想。而這樣一個人和趙麗麗、姚舒瀚又會有什麼聯繫呢?

情感糾葛幾乎是不可能的,趙麗麗無論如何都不會看上李小剛這樣的窮小子。兩個人的資料中也沒有這方面的蛛絲馬跡。

羅飛想到趙麗麗是喜歡養狗的,會不會在購買寵物用品的時候和李小剛有過接觸呢?可是進一步的瞭解又否定了這個猜測。趙麗麗是一家高檔寵物俱樂部的會員,相關用品都是從俱樂部中直接購買,她從來不會光顧淘寶網店這類的低端消費市場。

同樣,姚舒瀚的生活軌跡似乎也從未和李小剛產生過任何交集。他們所生存的環境就像飛鳥和游魚一樣,差別巨大。

羅飛暫時放棄了這方面的探索。雖然他確信必然有一條紐帶同時纏繞著這三個人,但是目前掌握的資料還不足以令這條紐帶浮現。

羅飛再次單獨瀏覽李小剛的資料,這次他不再拘囿於文字,而是把注意力轉移到李小剛的個人照片——當和一個陌生人交往的時候,相貌總能給人最直觀的第一印象。

這是一個精瘦的年輕人,皮膚黝黑,平頭,一雙眼睛又大又亮。他在照片中歡快地咧著嘴,給人一種熱情開朗的感覺。羅飛猜測此人一定是外向型的性格,愛表現,臉皮較厚,不畏挫折。

可是,他的慾望在哪裡呢?

所有在異鄉拚搏的年輕人,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這座城市中立足吧?謀求一份不錯的職業,買一套房子,娶一個嬌媚可人的妻子……在這些慾望中,又有哪一條會被那個神秘男子利用,成為李小剛心中最危險的死穴?

當羅飛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就無法抑制地產生一種焦慮。從李小剛失蹤到現在已經超過了十二個小時,按照那個傢伙的行事效率,李小剛的前景實在是不容樂觀。

但羅飛仍然抱有一絲僥倖的心理。那個神秘人在拜訪趙麗麗和姚舒瀚的時候都帶去了一隻大箱子,正是箱子裡的「道具」要了這兩人的性命。但當此人離開攬月豪庭時,他的電動車上並沒有其他的箱子,而且他中途也沒有在任何地點停留。在未攜帶「道具」的情況下,他還能順利地謀害李小剛嗎?

至少到目前為止警方尚未找到李小剛的屍體。這最後留存的希望既是警方的動力,也是最沉重的壓力,因為尋找目標人物的過程,事實上就是一場和死神展開的賽跑。

從手頭的資料中實在覓不到有價值的線索,羅飛的精神卻漸感困頓。他決定稍微瞇上一小覺,休養生息。

躺在辦公室的小床上,眼睛雖然已經閉上,但思維卻難以停頓。有些什麼東西在腦殼裡橫衝直撞的,似乎已被禁閉了很久,正急切地尋找出路。

不知怎麼地,羅飛忽然覺得自己並沒有躺在床上,他彷彿坐在一輛行駛的汽車中。

汽車在空曠的高速公路上疾馳,前方一片黑暗。

有個聲音在羅飛耳邊說道:「前面沒路燈了。你幫我看著點路。」

羅飛的視線向著車燈的盡頭看去。漆黑的道路上只能看見一條白色的分道線。在不斷重複的單調場景中,羅飛的思維開始慢慢凝滯。

車頭前方掛著一個平安結,隨著車輛的行進輕輕搖擺。那節奏正巧附和羅飛呼吸的頻率。在轉過一個彎道時,平安結又斜斜地甩出來,長長的燈籠尾掃過羅飛的眼前。

羅飛本能地想要閉眼,這時他聽見一個聲音說道:「困了就睡會兒吧。」

一股倦意洶湧襲來,但同時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心底大喊:「不能睡!你快要被催眠了!」

羅飛一驚,他握緊右手,手中似乎攥住了一個硬物。

那個聲音勸說道:「那段錄音呢?你還有必要留著嗎?」

羅飛在心底大喊:「不能給他,不能給他!」但他的手卻不聽使喚地伸了出去,將那件緊握的硬物交給了在他耳邊說話的那個人。

那人露出滿意的笑容,然後轉身離去。

羅飛焦急地問道:「你要去哪裡?」

「離開這個城市,去一個沒人能找到的地方。」那人頭也不回,他身旁還帶著一個長髮飄飄的女子。

羅飛想要阻攔,但他的身體卻動彈不得。他發現自己早就被一根繩子綁在了汽車座椅上。那繩子在他身上密密匝匝地繞了許多圈,最後從車窗口伸出去並高高地飄在空中。羅飛順著繩子往高處看去,卻見繩子的盡頭拴著一隻大大的風箏。

羅飛大驚,扭動身體拚命掙扎,卻無法鬆脫分毫。這時車外刮起一陣大風,風箏受了力,竟拖動汽車往前方滑去。車前水波盈盈,卻是龍州的運河。

羅飛想要大喊:「停下,停下!」但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汽車在風箏的拖動下越滑越快,最後終於衝破河邊的護欄,向著運河一頭紮了下去。

「咚」的一聲,河水激起巨響,如同在羅飛腦海中炸開一記驚雷。

繩子在入水時被衝開了。羅飛奮力打開車門,河水湧入,汽車更快地向著河底沉墜。羅飛從車門中鑽出來,他蹬了兩下腿,想要游出水面。然而突然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看來是要將他拉入河底。

羅飛情急應變,在水中施出小擒拿的手法,關節反轉擰住了對方的胳膊。那人吃痛,「哎喲」叫了一聲,呼喊道:「羅隊,是我!」

熟悉的聲音擊碎了羅飛腦中的幻象,他驀地睜開眼睛,汽車、河水、風箏全都消失了,他看到自己正站在辦公室的小床前,而被他別住了胳膊、正齜牙咧嘴呼痛的那位,卻是助手小劉。

羅飛一愣,他一邊鬆開小劉,一邊下意識地問了句:「凌明鼎和夏夢瑤跑哪裡去了?」

「他們倆已經消失半年了啊。」小劉甩了甩胳膊,臉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是的,是的,已經消失半年了。」羅飛喃喃自語。他抬手在太陽穴上揉了一會兒,終於將情緒從夢境中掙脫出來。然後他看著小劉茫然問道:「你……這是怎麼回事?」

「我進來找你,看你正在睡覺,叫也叫不醒,我就拉了下你的胳膊,然後你就突然跳起來把我別這兒了。」小劉咧著嘴,表情多少有些委屈。

「對不起,我剛剛做了一個噩夢。」羅飛簡單地解釋了一下。隨後他做了幾次深呼吸,調整情緒問道,「有什麼情況要報告嗎?」

小劉也立刻把自己切換到工作狀態,他回復說:「我們找到那傢伙的落腳點了!」

「是嗎?」羅飛一下子興奮起來,他忙不迭地套上鞋子,揮手道,「趕快帶我過去!」

「好勒!」小劉應了一聲,不過隨後他又用提醒的語氣告知羅飛,「羅隊,還有一個壞消息……」

羅飛眉頭一蹙:「什麼?」

小劉揉了揉鼻頭,說道:「現場還發現了李小剛的屍體。」
《邪惡催眠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