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浸滿鮮血的鈔票

01

自從監控追蹤組和興城派出所兩路人馬合二為一後,對興城路沿線的查訪便加快了進度。臨近中午的時候,查訪工作終於有了重大收穫。

在正宜巷平房區,有一個住戶認出了監控截圖中那個背著登山包的神秘男子。該住戶聲稱曾多次看到這名男子出入自家隔壁的一個院子,他的說法得到了附近其他鄰居的證實。同時大家一致認定,此人並不是巷區的原住民,他應該是不久前才租住於此的。

查訪小組立刻在院落周圍布控,然後又派出偵查員翻牆進入院內。他們在院子裡並未找到神秘男子的行蹤,但另有一個令人震驚的發現讓他們意識到此地確實事關重大。

消息被匯報給專案組組長羅飛,後者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現場。

雖然這些年龍州市的房地產開發如火如荼,但也有不少老巷區作為本地古樸建築風貌的代表被特意保留下來,正宜巷就是其中之一。留守在巷區的大部分都是習慣了平房生活的中老年人,也有人舉家搬出之後,便把自家的宅子出租給外來的求學和務工人員。

目標現場位於正宜巷41號,佔地面積約兩百平方米,四間平房圍著一個院落,院落中心則豎立著一個奇怪的「大傢伙」。

那是一個用有機玻璃製成的大圓筒,高大約有兩米,直徑約一米。圓筒的頂部連接著兩個直徑十來厘米的有機玻璃圓管,形成了與外界相通的兩處開口。

第一根圓管沿著頂部筒壁的切線方向與圓筒內部相連,圓管的另一端則向著筒外的地面延伸出去,最後通向了不遠處的一台大功率風機。

另一根圓管則插在圓筒的頂面中心,一端插入筒內約有三十厘米,另一端則支出筒外有十厘米左右。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設置在筒頂的小小的「煙囪」。

除了這兩個開口之外,在筒壁下方還設有一個活動的「小門」,這個小門大概有半米寬,一米高的樣子,足夠一個成年人以蹲姿鑽入筒內。現場這個小門呈緊閉狀態,門邊纏著膠條並設置了搭扣,搭扣從內部鎖死,保證了圓筒整體的密閉性。

當然最引人注目的並不是這個裝置本身,而是裝置內部的情形。

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倒在圓筒的底部,已死去多時。由於空間有限,他的身體被迫呈蜷曲狀,背部斜斜地靠著筒壁,腦袋則無力地垂落在胸口和地面之間,從他的面貌依稀能夠分辨出,此人正是警方在急切尋找的李小剛。

之所以用了「依稀」兩字,是因為此人的容貌幾乎已經損毀。在他的面龐上,橫七豎八,密密麻麻,佈滿了細絲狀的傷口。不管是額頭臉頰,還是口鼻耳朵,全都不能倖免。

其實不光是面龐,基本上此人的整個軀體都遍佈創傷。時值初夏,李小剛只穿著短袖短褲,這單薄的衣物早被切割得七零八落,暴露在外的四肢更是慘不忍睹,雙臂、兩條大腿都是傷痕纍纍,只有腿部膝蓋以下還算完好。

那些傷口大都長不逾寸,又細又直,就像是被極鋒利的刀片劃過。傷口的分佈則毫無規則,橫豎相間的,時有交叉重疊。另外手腕和頸部的一些傷口顯然傷到了動脈,大量的血液因此流出,浸得屍體周圍一片鮮紅。

小劉站在羅飛身旁,他震驚於死者的慘狀,忍不住咧嘴感慨道:「這傢伙……難道是從刀山裡滾出來的?」

沒錯,這滿身傷痕的模樣確實就像是在刀山裡滾過,而且還是那種刀尖如松針般密集的刀山!

可是現場的有機玻璃圓筒裡分明連一把刀也沒有。

不但沒有刀,反而有很多人見人愛的東西——鈔票。

全都是百元大鈔,在圓筒底部散落一層,乍一眼看去,彷彿在死者身下墊起了一張「金錢之床」。死者的鮮血在這張床上蔓延開來,染得那些百元大鈔分外艷紅,透出一片既貪婪又殘忍的怪異色彩。

羅飛心念一動,在這幅血腥畫面的提示下,他突然間明白了李小剛的「慾望」所在。

對於一個拚搏在異鄉的漂泊者來說,還有什麼慾望能比對金錢的渴求更加強烈、更加真實?

只是這種慾望是如何在死者的軀體上割出遍體的鱗傷呢?

這事羅飛一時間想不明白,他只好看看張雨,希望自己的法醫搭檔能給出一些專業判斷。

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內張雨已經趕了三個命案現場,在他的職業生涯中還從未有過這種強度的奔波。因為圓筒是從內部鎖死的,警方暫時又不想對現場造成暴力性的破壞,張雨只能隔著透明的有機玻璃觀察了一陣。然後他分析道:「可以初步確定,死者的死亡原因就是外傷導致的失血性休克。從屍體的表徵目測,死亡時間大約在十二個小時之前。」

「十二個小時左右……」羅飛沉吟道,「那正好和李小剛昨晚失蹤的時間吻合上了。可以推測,兇手把李小剛叫下樓之後便對其實施了催眠,然後又把他帶到了這個現場。李小剛的心穴就是對金錢的慾望,正是這些巨額鈔票引誘他鑽進了圓筒。」

張雨點頭以示認同。那些鈔票的暗示效果實在太明顯,他也早猜到這次死者的心穴所在。

羅飛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他的外傷是怎麼造成的?」

張雨回答說:「應該是刀片一類的凶器。」

刀片?羅飛的目光在圓筒裡掃了一圈,並未發現類似的物件。不過圓筒底部堆著那麼多鈔票,凶器被蓋住了也不一定。羅飛更關注的是另一個問題:「你覺得可能是自戕嗎?」

儘管剛剛見識到兩起離奇的自戕死亡事件,但這一次張雨還是果斷地搖了搖頭。

「可能性很小,你看這裡,」張雨一邊說一邊蹲了下來,他隔著有機玻璃指指點點,「死者背部的汗衫也被刀片劃破了。這個位置一般人是很難夠得到的。你看看,這一片的刀口也有十多處呢,如果是自己劃的,那難度實在是太大了。」

張雨指的是死者背部從脖頸往下一掌左右的位置。這個位置很難用自己的手觸碰到,要想持刀片之類的小器具劃出大量傷口更是難上加難。

「如果不是自戕的話,那兇手是怎麼出入這個圓筒的呢?」羅飛緊鎖著眉頭,喃喃似在自語。

張雨理解羅飛的困惑所在,圓筒的出入門是從內部鎖死的,這相當於形成了一個「密室」,兇手作案後該如何從這個「密室」中逃脫呢?

「也許兇手離開的時候受害人還沒有死,但他已經身受重傷了。」張雨提出一種可能,「等兇手出去之後,受害人自己把門鎖好。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因失血而昏厥倒地,並最終導致死亡。」

羅飛卻搖頭否決了這個猜測:「如果這樣的話,門鎖上必然會留下血跡,可事實上卻沒有。」

是的,死者的雙手也佈滿傷口,這雙手如果接觸到門鎖,肯定會留下血痕的。可不僅門鎖上乾乾淨淨,就連整個筒壁也很少見到血污。幾乎所有的血跡都集中在死者屍體附近,這說明死者在受傷後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直接就倒斃在地。

張雨攤攤手,表示自己已黔驢技窮。他期待羅飛能給出一些更靠譜的思路。

羅飛這時卻轉過了頭,他的視線看向了不遠處的那颱風機。

風機通過一段管路與圓筒頂部的開口相連,嚴格來說,這颱風機也是整套裝置的一部分。

羅飛目光專注,像是在考慮著某件事情。片刻後,他回過頭來問張雨:「如果把風機打開的話,你說會是什麼效果?」

張雨憑著生活經驗猜測:「應該會在圓筒裡形成一股氣流吧,從切口處進入,然後從頂上那個小煙囪出去。」同時他還在心裡暗自盤算這颱風機在整套裝置中的意義,但一時間難窺端倪。

羅飛也在糾結同樣的問題,他用徵詢意見的口氣問道:「要不我們現在就打開看看?」

「開風機?」張雨有些猶豫,「我怕破壞現場啊。尤其是這些鈔票,很可能會被氣流帶出去的。」

這確實是個顧慮。但羅飛相信這颱風機一定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甚至就是破解作案手法的最關鍵的鑰匙。就算冒著破壞現場的風險,也是值得試一試的。

「打開吧。」羅飛又說了一遍,這次帶著決斷的口吻。

張雨被羅飛的態度感染了,他點點頭不再有異議。

羅飛沖小劉使了個眼色,後者三兩步走上前,俯身按下了風機的開關。

隨著一聲轟鳴,風機啟動了,一股強烈的氣流順著管道衝進了圓筒內。正如張雨所擔憂的,散落在圓筒底部的鈔票立刻受到氣流的侵擾,大量的鈔票被捲起來,向著圓筒上部飛去。

但接下來發生的情形卻又出乎羅飛等人的預料:那些飛舞起來的鈔票並沒有隨著氣流衝出圓筒頂部的「小煙囪」,而是在圓筒內部盤旋起來。就如同被龍捲風帶起的塵埃,這些鈔票形成了一個直徑大約在半米左右的圓柱形螺旋體,任憑周圍的氣流進進出出,它們卻只是圍著固定的圓心急速旋轉,從外面看起來就像在圓筒內套進了一圈紅色的幕布。

「怎麼會這樣?」羅飛摸著自己的下巴,神色既詫異又好奇。

張雨也顯出茫然的神色,不明白其中的原理所在。這時院子內外的其他警察聽見風機的動靜也聚過來不少,他們看著圓筒內的這番奇景,各自議論紛紛。

忽聽有人說了一句:「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羅飛立刻循聲看去,說話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警員,看服飾編號應該是興城派出所的片兒警。

「你知道?」羅飛從不以出身論英雄,他用請教的口吻說道,「那快講給大家聽聽。」

「我叫任承,以前在工廠幹過的。」那警員走上前先做了個自我介紹,然後用肯定的語氣說道,「這就是一個氣體離心機。」

羅飛一聽這話說得挺專業的,便給了對方一個鼓勵的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你們看,風機產生的高速氣流從這裡進入圓筒,」任承指著圓筒上方切線方向的開口,一邊比畫一邊說道,「進去之後,這股氣流就緊貼著內壁旋轉,一路向下,形成一股外渦旋氣流。等氣流到達圓筒底部了,無處可去,就會向著圓筒中心處流動,然後又一路旋轉向上,形成了另一股內渦旋氣流,最終從圓筒頂部中心的那個小煙囪流出筒外。這些鈔票所處的位置就是外渦旋和內渦旋的交界面,因為內外渦旋的作用力在這個交界面上形成平衡,所以這些鈔票既不會向外跑,也不會向內跑,只會圍著這個固定的交界面旋轉。」

原來如此!對方的講解還算是通俗易懂,羅飛雖然沒有學過流體力學的相關知識,但也聽了個八九不離十。只是有個細節他還得深入詢問一下。

「為什麼飛舞的鈔票全都集中在圓筒的上半部分,下面這小半截卻沒有呢?」

事實正如羅飛所描述的,鈔票飛舞起來之後,從圓筒底部往上,大概半米多高的範圍內都是空空的,不見一張鈔票;所有的鈔票全都集中在這個區域往上的空間內。

任承解釋說:「下面這一塊是外渦旋氣流進入內渦旋氣流的通道,鈔票不會在這個區域內停留的。只有上面外渦旋和內渦旋相平衡的地方,鈔票才會一直在這裡旋轉。」

「好的,好的……這下就全明白了。」羅飛盯著圓筒內的那些鈔票,若有所悟。末了他又露出苦笑,「真是精巧的設計。」語氣中有三分憤慨,同時也帶著三分讚歎。

張雨看著羅飛問道:「你明白了?」雖然他也有了一些猜測,但還是想聽對方先說一說。

「確實不是自戕,是兇殺。但兇手並不需要進入圓筒內,凶器也不是什麼刀片,而是——」羅飛伸手往圓筒內一指,「這些鈔票!」

張雨點頭道:「和我的判斷一樣。這些鈔票全都是新紙幣,邊緣非常鋒利。受害人站在圓筒裡,只要風機一開動,就有無數鈔票圍著他的身體飛舞,效果如同滾過了一座刀山。所以他的週身被大面積割傷,只有膝蓋以下得以倖免。」

小劉在一旁略有質疑:「鈔票的邊緣再鋒利,也不過是一張紙。能造成這樣致命的傷勢嗎?」

「你可別小看一張紙!」羅飛回應道,「銀行的點鈔員在數錢的時候都是要戴上指套的,即便這樣很多員工的手指還是會被割破。更何況這大馬力的風機一開,鈔票旋轉的速度極快。可以說,這時每一張鈔票都堪比鋒利的刀片!」

聽羅飛這麼一說,小劉也信服了。這就好比開車上了高速公路,一粒小小的石子飛濺起來也能造成巨大的危害。

「他為什麼不趴下來呢?」外圍不知哪個警員議論了一句,立刻引起了眾多附和之聲。

是的,既然圓筒下方有一片安全的區域,那麼受害人在遭受鈔票的圍繞切割之後,只要及時趴下來躲避,應該是可以倖免於難的。就像現在的情形,儘管沾著血跡的鈔票在上方旋轉飛舞,但呈倒臥狀態的死者屍體卻絲毫不受其擾。

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有這個想法。而羅飛和張雨對視了一眼,卻只能無奈苦笑。

他們知道李小剛不會躲避的,因為他原本就在享受這樣的過程。

和前兩位死者一樣,雖然死狀淒慘,但細看李小剛的屍體,在他的嘴角竟也掛著一絲笑容。

一種慾望滿足時的微笑。

羅飛能夠想像出李小剛臨死前的所見所感。當時有無數的百元大鈔在他的四周飛舞,幾乎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幕牆。他沉浸在一個迷幻般的美好世界中——一個被金錢所包圍、所淹沒的世界!

慾望的心穴既已被徹底打開,他又怎麼捨得從這樣一個世界中離去?

02

通過對犯罪現場的模擬,李小剛的致死過程已經明瞭。張雨開始對屍體展開勘察,而羅飛則對房東等相關人員進行詢問。

房東叫作楊瑞民,是個五十來歲的本地男子,楊瑞民有個獨子。五年前兒子結婚,老兩口贊助一筆錢幫兒子在新區買了套公寓房。再後來孫子出生,老兩口搬去和兒孫一家同住,正宜巷的這套老宅子從此就租了出去。

調查人員在清晨時分便找到了楊瑞民並向他瞭解租戶的情況。楊瑞民當時也看了嫌疑人的監控截圖,但他卻告訴警方自己從未見過此人,這直接導致警方第一輪的摸排工作無功而返。等監控追蹤組的增援力量到達之後,警方展開了第二輪的擴大摸排。在這一輪的工作中,附近鄰居提供出有價值的線索。隨後一路警力翻牆進入現場,另一路警力則再次找到楊瑞民核實情況,但楊瑞民仍然予以否認。據此警方認為楊瑞民具有重大同案嫌疑,便將他帶往現場協助調查。

看到自家院落中出現了命案,楊瑞民變得極度緊張,他臉色蒼白,不停地舔著嘴唇,情緒焦躁不安。

羅飛上前單刀直入地問道:「租你房子的是什麼人?」

「我……我不能說。」楊瑞民的目光游離著,似乎在躲避什麼。

「你不能說?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羅飛突然加大了嗓門。楊瑞民嚇了一跳,抬眼看時,卻見對方目光銳利得如同兩把刀子。楊瑞民被這目光刺中,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案情實在緊迫,羅飛必須爭分奪秒取得突破。他看出楊瑞民膽子不大,便加重了震懾的口氣:「那傢伙是個殺人犯,已經殺了三個人,還有可能殺更多!你想想清楚,如果有什麼情況隱瞞不說,往輕了是個包庇罪,往重了就是共犯!」

楊瑞民焦急地辯解道:「他殺的都是壞人,你們不瞭解情況的!」

「那到底是什麼情況?」羅飛的態度仍然威嚴,同時也顯出很感興趣的模樣。

「我……我不能說。」楊瑞民卻又撤了回去,他喃喃念叨著,「這是個秘密……」

「我是警察!有什麼秘密不能告訴我?」

「這件事情太重大了,警察也沒有權限過問!」不知為什麼,說到此處楊瑞民臉上竟然又顯出一絲亢奮的神情。

兩三個回合下來,羅飛已經摸準了對方的脾性。他不再搭理楊瑞民,直接轉過頭來對小劉一揮手說:「行了,把這傢伙帶下去,按殺人嫌疑犯批捕起訴。」

小劉心領神會,上前先「卡嚓」一聲給楊瑞民戴了副銬子,然後裝模作樣地要把對方拖走。

這下楊瑞民真是慌了,他一邊掙扎一邊大喊:「我冤枉,我冤枉!」其實楊瑞民這小身板在小劉面前就像小雞遇見老鷹似的,但小劉故意留著力,讓對方得以賴著不走。

羅飛轉身離去,走出兩步之後終於又聽楊瑞民在身後喊道:「我還有話說!」

羅飛停下腳步,愛答不理地半回著頭:「要說就快說。」

楊瑞民看著羅飛問道:「你是領導嗎?」

羅飛道:「我是他們隊長,這裡所有的人都聽我的。」

楊瑞民用力嚥了口唾沫,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然後他對羅飛說道:「這事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你也得保密。」

羅飛看了小劉一眼,小劉很配合地離開了。楊瑞民便湊過來壓著聲音說道:「那個人是國家安全局的特工,他在執行一項非常重要的秘密任務。」

羅飛皺起眉頭問道:「什麼任務?」

「尋找民族資產。總價值超過一千億美元!」說起這個天文數字,楊瑞民的表情愈發神秘了。

「哦。」羅飛好像聽明白了,他順著對方的話茬說道,「當年國民黨逃跑的時候,曾經在龍州一帶藏匿了大量的黃金財寶,價值連城。現在國家派出特工,想要找出這筆資產?」

楊瑞民驚訝地瞥了羅飛一眼:「怎麼?這事你也知道?」

羅飛「嘿」了一聲,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所謂「尋找民族資產」是前幾年在龍州一帶流傳過的一個騙局,騙子以高額的獎勵為誘餌,勾引受騙者參與所謂的國家秘密行動,目的則是要從參與者手中騙取「活動經費」。當時的案子就是羅飛經辦的,他還記得那些受騙者神神叨叨的樣子正和眼前的楊瑞民一模一樣。而且那些受騙者全都對騙子的說辭深信不疑,要向他們解釋清楚絕非易事。

羅飛沒時間過多糾纏,他只想盡快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於是他也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我也是特工之一,正在尋找自己的同志。你知不知道那個人的姓名和聯繫方式?」

楊瑞民搖搖頭:「我怎麼會知道?特工的身份是嚴格保密的,這些規矩我都懂!那個人只是高價租了我的房子,其他的情況我一概不問。」

羅飛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問道:「那他在你這裡住了多久?」

「五月十日來的,不到一個月吧。」楊瑞民悵然歎了口氣,「他肯定不會再回來了。」

「為什麼?」

「因為國民黨特務已經發現了這裡,他必須換個地方。」

「國民黨特務?」羅飛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他回頭看了看大圓筒內的死者。

一旁的楊瑞民這會兒又憂心忡忡地說道:「那些特務找不到他了,會不會來找我?你們可得保護我啊,我也是為事業做過貢獻的人。」

羅飛沒興趣在這人身上再浪費時間了,他衝著等在不遠處的小劉招招手。當助手走到近前的時候他吩咐了一句:「把這傢伙銬子解了,派人給送回去吧。」

小劉先將楊瑞民送走,隨後折回來詢問:「怎麼樣?」

羅飛無奈地攤著手:「那傢伙已經完全被催眠了,問不出任何有價值的信息。」楊瑞民對嫌疑人的真實身份一無所知,他自己又不在正宜巷居住,繼續問他還不如找周圍鄰居來得靠譜。

但鄰居們能提供的線索也非常有限,只知道那人確實是在五月十號左右入住的,而此後他出現的次數並不多。大約兩周前,有人見他指揮著一輛三輪車往院子里拉了不少材料,前後好幾車,有風機、管材之類的,看起來像要做裝修的樣子。隨後幾天那人就一直待在院子裡深居簡出,隔壁鄰居時常聽見有類似裝修的機械聲從院子裡傳出來。

昨天下午,附近一名婦女看見這男子背著登山包、騎著電動車離開正宜巷,車上還放著一個大箱子。正是這名婦女提供的信息讓警方鎖定了這個神秘人的落腳點。

昨晚九點左右,隔壁有鄰居聽見了風機發出的轟鳴聲,持續時間約十多分鐘。相信這十多分鐘正是李小剛遇害的時間段。

技術人員對院落和四間小屋進行了細緻搜查,他們並未發現什麼生活痕跡,只找到了一些機械用具。羅飛作出判斷:嫌疑人租下這套院子只是用來製作和存放作案時的那些「道具」,那人真正的住所並不在此地。

羅飛也相信那人再也不會回來了。要知道,那傢伙平時出入從不對相貌作任何掩飾,這顯然是做好了隨時撤離的準備。現在這間院子已經成了命案現場,他還有什麼理由再返回呢?

在遺憾之餘,羅飛卻也產生了一絲輕鬆的念頭,那傢伙既離去不歸,是否意味著連環命案也會就此終結?

然而事實很快就擊碎了羅飛的僥倖幻想。

張雨走過來,將一個證物袋遞到羅飛面前,一臉嚴肅地說道:「在死者的短褲褲兜裡找到了這個東西,你趕緊看看吧。」

證物袋裡封著一張紙片,透過塑料膜可見那是一張物流提貨單。收件人一欄填著李小剛的個人信息,提貨地點正是正宜巷41號。

羅飛的精神一凜,他當然明白這張提貨單的意義所在。

前兩起案子,嫌疑人都是假冒快遞員把作案用的道具送到了受害人住所,而最新的這起案件中,因為道具實在太大,所以嫌疑人只是送來了一張提貨單。受害人根據提貨單上的地址自行上門「領死」。相較起來,雖然細節上略有偏差,但作案思路基本是一致的。

同理推斷,這張提貨單上的發貨人的信息即意味著對下一個受害者的「預告」!

發貨人簽名為「林瑞麟」,留有一個手機號碼和一個發貨地址:百匯路243號。

羅飛立刻掏出手機撥打這個電話號碼。聽筒裡傳來對方設置的彩鈴聲,是一首張行的老歌《遲到》:「你到我身邊,帶著微笑,帶來了我的煩惱。我的心中早已有個她,哦……她比你先到……」

羅飛聽著這段柔情蜜意的歌曲,心情卻無比沉重。他知道和那個神秘男子比較起來,自己恐怕已遲到太多。

隨著歌曲的進度不斷推進,羅飛也變得越來越沮喪,然後就在一曲即將終了之時,電話卻突然間接通了。

「喂?」一個粗嗓門的男子答了一聲。

羅飛對這個變化缺少心理準備,他愣了一秒鐘之後才問道:「你是林瑞麟?」

「是。」電話對面的男子大咧咧地反問,「你是誰?」

「我是龍州市刑警隊的。」欣喜過後羅飛的精神又緊張起來,他急速問道,「你現在人在哪裡?」

「什麼刑警隊的?」男子再次反問,「你不會是騙子吧?」

居然遭受到這樣的質疑,羅飛只能無奈苦笑。這幾年電話詐騙案件高發,其中有一種套路就是冒充警察給受騙人打電話的。龍州公安為此專門向市民們做過防騙宣傳。沒想到自己今天卻被這事給連累了。

「你別掛電話,我不是騙子。」羅飛辯白說,「那些騙子都是南方人,你聽我的口音,絕對的本地人。」

「那你找我幹什麼?我又不犯法。」對方的口氣仍然帶有三分警覺。

「你現在有危險,我們要過來保護你。」

「我有危險?」

「是的,具體情況現在來不及細說,趕緊告訴我你人在哪裡。」

羅飛鄭重的口吻改變了對方的態度,那男子變得配合起來:「我在飯店呢。」

「你在吃飯?哪家飯店?」

「錦繡酒店。」男子糾正道,「我不是在吃飯,我在自己家店裡。」

「哦。你是開飯店的?」羅飛看了一眼那張送貨單,「地址是百匯路243號?」

「沒錯。」

「好的。我們馬上過來找你。」羅飛略斟酌了一下,又問,「現在你店裡有沒有其他人?」

「有啊。廚師、服務員都在,這不就準備營業了嗎?」

「好。你千萬不要外出,就在店裡待著,讓你的員工陪著你。暫時不要接待客人,也不要讓任何陌生人進你的店。尤其不要接觸快遞或者物流公司的人員。電話保持開機,但是除了我的手機,任何人的電話都別接。一切等我過來再說。」羅飛急促地吩咐了一通,然後又加重語氣警告說,「你一定要照做!記住,這件事對你來說性命攸關!」

男子被這套架勢嚇住了。片刻的沉默之後,才聽見他喃喃地回應道:「好吧。」

羅飛抬腕看了一眼手錶:「我們十分鐘之後就到!」

03

百匯路243號,錦繡酒店。名字聽起來還挺氣派,實際上只是一家臨街的小飯館。

羅飛和小劉來到飯館門口。門簷下站著兩個神色警惕的壯小伙子,見到羅飛二人走近,其中一個小伙子向前跨了半步,做出阻攔的手勢說道:「現在不營業。」

「我們不吃飯,」羅飛掏出證件展示給對方,「我們是警察。」

小伙子便轉身沖店內喊了一聲:「老闆,警察來了!」

屋內有人答覆:「快請他們進來。」聽聲音正是先前和羅飛通過電話的男子。

小伙子把羅飛和小劉讓到店內,卻見不大的店舖裡聚了七八個男女,他們圍著一張圓桌而坐,桌面上還擺了幾把明晃晃的菜刀。

羅飛微微皺起眉頭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一個胖胖的男子站起來揮著拳頭:「不是說有人要來搞事嗎?媽的,我讓他知道,老子也不是好惹的!」他話說得挺狠的,但這副大張旗鼓的架勢卻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羅飛看著那男子:「你就是林瑞麟?」

男子點點頭。羅飛又展示證件自我介紹說:「我是龍州刑警隊隊長羅飛,這是我的助手小劉。」

林瑞麟搶上來和羅飛握手:「羅隊長,請坐請坐!」

羅飛點頭以示回禮,然後他用目光向那些廚師服務員們掃了一圈,說:「你們各忙各的去吧。」

林瑞麟也把大手一揮:「去吧。有羅隊長的大駕在,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男女員工便紛紛起身準備散去,林瑞麟這時又追著吩咐說:「把刀拿走啊!都別閒著,弄幾個特色菜上來,讓兩位警官嘗嘗。」

時近中午,羅飛也確實有些餓了,便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他帶著小劉在林瑞麟身旁坐下,舉目開始觀察店內店外的情形。

小店五十多平方米的面積,店裡面除了老闆和員工再無他人。店外是一條雙車道的馬路,因為附近臨著一片居民小區,所以街面上人來人往的還挺熱鬧。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羅飛的目光收回來,打量起坐在身旁的林瑞麟。

這個男人看起來四十歲出頭,個頭挺高,估計在一米八往上,身形偏胖,腆著個啤酒肚,挺符合飯店老闆的形象。

從神態舉止來看,這人的精神狀態也沒有什麼問題,不像是已經遭到催眠蠱惑的樣子。

羅飛鬆了口氣,接連三起命案積累起來的緊張情緒略有緩解。他拿出一張照片問對方:「你認不認識這個人?」

那照片正是前幾起命案的現場監控截圖,圖上的男子背著個大包,戴著一頂棒球帽。因為帽簷壓得比較低,所以難以辨別男子的面容。

林瑞麟拿起照片仔細端詳了半晌,緩緩搖頭道:「不認識。」

照片上那人的裝扮和體態特徵還是比較明顯的,如果他剛剛和林瑞麟接觸過,後者絕不會毫無印象。羅飛在心中暗自盤算,看來這次自己真的搶在了對手前頭!

可羅飛又有些忐忑,自己憑什麼能趕在對方前面呢?

從案發到現在,警方一直跟著對手的節奏疲於應付。而從第三起案發到現在,「林瑞麟」的名字已經在那張提貨單上「預告」了十來個小時。按照兇手此前展示出來的作案效率,此人應該是斷無倖免之理。

可是林瑞麟確實好端端地活著,毫髮無損。

在慶幸之餘,羅飛必須得認真考慮一個問題:究竟是什麼耽誤了那個嫌兇的行程?

是感受到了警方的強大壓力,所以暫時收斂?或者因為警方查到了他的落腳點,導致後續的計劃受阻?可是只要細細一想,這兩種猜測都難以立足。

那傢伙每次都把下一個受害者的名字列出來,明顯帶有一種向警方挑戰的意味。這樣一個猖狂的帶有強烈表演慾望的人怎會因為警方的壓力而收手呢?更何況他一直都佔據著主動,何不用繼續作案的方式來羞辱警方,以獲得更大的犯罪快感?

案發後不到一天警方便查抄了嫌疑人的落腳點,這本是個不錯的戰績。但和對手的作案節奏相比,這個速度還是太慢了。

李小剛死於昨晚九點,十來個小時之後警方才查到正宜巷現場。嫌犯如果想對林瑞麟動手,這個時間段綽綽有餘。況且在那個落腳點警方並未發現其他的「道具」,也就是說這個落腳點被查抄根本不會對嫌犯的計劃產生任何影響。

所以並不是警方阻止了兇犯的作案計劃,這其中恐怕另有原因。羅飛暗忖,或許是林瑞麟自身的某些行為導致嫌疑人無法下手?於是他又問林瑞麟道:「從昨天晚上九點開始,直到我給你打電話為止,這些時間你都在哪裡,做了些什麼?」

「昨天晚上九點開始……」林瑞麟略略回憶了一下,「嗯,九點那會兒正是第一台客人結賬的時間段,我應該在門口忙著收錢呢。後來也一直待在店裡。到凌晨一點鐘左右,最後一桌客人也走了,我就拿上營業款回家。我家就住在附近的寶帶新村,走路十來分鐘就到了。回家以後我洗個澡,然後上床睡覺。今天早上九點鐘起床,在家吃完早飯,大概九點半到店裡,然後就一直在店裡作準備。」

「營業到凌晨一點?」羅飛覺得這個時間有點超出自己的預計,便問了句,「怎麼會這麼晚?」

「入夏了啊,晚上會做夜宵,在門口路邊支幾張桌子,生意不錯的。」

確實,店門口有一條四五米寬的便道,支起桌子就可以經營大排檔了。晚上城管下班,這種占道經營的事情一般也沒人來管。

羅飛繼續詢問:「還是剛才說的那個時間段,嗯……有沒有不認識的人給你打過電話?」

林瑞麟搖頭道:「不知道。」

「不知道?」羅飛不太理解這個回復。

「因為我的手機關機了,」林瑞麟解釋說,「昨天傍晚我老婆給我打電話,扯了些家裡的雜事。她這個人嘴碎,屁大的事也能說半個多小時。結果把我的手機給打沒電了。所以後來有沒有人打電話給我,我就不知道了。」

「哦?那你回家之後給手機充電了嗎?」

「充了啊,但是沒開機。直到第二天起床以後才開機的。」

羅飛暗自點頭:這就對了!昨晚林瑞麟的手機意外關機,導致嫌疑人無法撥通他的電話。而飯館裡人來人往,嫌疑人不便當眾現身,他的殺戮計劃因此擱置。等第二天林瑞麟開機的時候,警方已查到了正宜巷現場,嫌疑人也不敢再冒險和林瑞麟接觸了。

想通了這個關節,羅飛緊繃的神經才真正放鬆下來。在這場凶險萬狀的追逐遊戲中,警方終於有機會和嫌疑人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這個機會的獲取純屬僥倖。當林瑞麟對妻子的嘮叨深感厭倦的時候,他絕不會想到這個女人竟救了自己一命!

接連回答了一系列問題,林瑞麟這會兒也忍不住有話要問:「羅警官,到底是誰要跟我姓林的過不去?」

羅飛沒有回答,他反問對方:「你覺得會是誰?」這幾起案子嫌疑人目標明確,籌劃周密,作案動機應該是很明確的。羅飛希望林瑞麟能憑直覺說出幾個可疑的對象。

林瑞麟早就在心裡琢磨過這事,立刻說道:「要說第一個可疑的,就是隔壁飯館的韓松。我擺排檔,他也擺排檔,每天晚上都和我爭地盤。我已經夠忍著他的了,他卻得寸進尺,前天桌子都快支到我店門口了。我罵了他兩句,他就跟我發狠,說要找人砸了我的店什麼的。」

羅飛「嗯」了一聲:「還有嗎?」

「還有?」林瑞麟想了一會兒,「要不就是彭強那小子?他借了我七萬塊錢,好幾年沒還上。最近我催得急了點,把他惹毛了。但我們多少年的朋友了,不至於吧?」

羅飛繼續問:「再想想,還有嗎?」

「還有……」林瑞麟眨了眨眼睛,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但欲言又止。

羅飛提醒對方:「這是性命相關的事情,你對警方千萬不能有所隱瞞。」

林瑞麟尷尬地揉了揉鼻子,說:「也可能是老曹。」

「什麼人?說全名。」

「曹雨峰,我朋友……他老婆有點喜歡我,不知道這事是不是被老曹看出來了。」

所謂「他老婆有點喜歡我」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說法,其實就是兩人有了不正當男女關係。羅飛對此心知肚明。既然林瑞麟把這層關係都說出來了,那他應該已窮盡了自己心中的嫌疑人選。

羅飛轉頭吩咐小劉:「你把這三個人都記下來,派人去查一查。」

「查一查?」林瑞麟有些詫異地半張著嘴,「你們也不知道是誰想害我?」

「不知道。」羅飛實話實說,「根據我的判斷,那傢伙並不在你提到的這三人之中。」

「那還會是誰?」林瑞麟盯著羅飛看了一會兒,又問,「既然你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說有人會害我?」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好像在說:你們不是在逗我吧?

羅飛回視著對方,他覺得有必要將真實情況坦誠相告了。

「從昨天下午開始,市區接連發生了三起命案,都是同一人所為。兇手假扮成物流人員和受害人接觸,然後通過一種特殊的手段殺害對方。到目前為止,警方對這個人身份還是一無所知。這傢伙每次作案都會在現場留下一張快遞單或者是物流提貨單,其中送貨人一欄填寫的就是下一個受害人的名字。」說到此處,羅飛將一個證物袋推到林瑞麟面前,「你看看吧,這是他在第三起命案現場留下的東西。」

證物袋裡封存著李小剛收到的提貨單,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林瑞麟的姓名和聯繫方式。

林瑞麟的臉色有些不對勁了。之前得到警方通知說有危險,林瑞麟本以為是有人放出口風要整自己,實際情況卻大大出乎他的預料。雖然羅飛的描述已經很清楚了,但他還是忍不住要再確認一下:「前三個人……都死了?」

「是的。而且死得很慘。」

林瑞麟臉頰上的肥肉抽搐著:「你說了,他們是被一種特殊的手段殺死的……」

羅飛鄭重地點了點頭。

林瑞麟的雙手握在一起,手指間相互擠動著。他很想問問是什麼「特殊的手段」,但羅飛沉重的表情又讓他不敢開口。片刻之後他忽然抬起頭來,衝著不遠處站著的一個服務員喊道:「菜做好了沒有?」

服務員回答說:「做好了。」

林瑞麟招招手,連說了兩聲:「端上來!端上來!」

服務員從後廚端出菜餚,有葷有素,有冷有熱,有炒菜有煲湯,在圓桌的轉盤上擺了一圈。一個廚師模樣的小伙子跟在服務員身後,眾人都退下了,他還陪在桌邊。

林瑞麟拿起餐具招呼羅飛和小劉:「兩位警官,請慢用,別客氣。」他嘴上讓別人不客氣,自己倒是真不客氣。只見他左手撥動轉盤,右手挾著筷子,很快就把桌上的菜嘗了個遍,末了還不忘品評一番:「這道響油鱔糊嫩是嫩的,但是油大了一點;燙乾絲火候過了,所以口感有點發糟;魚頭湯倒是你做得最好的一次,我得喝上一大碗。」

說完這番話,林瑞麟果然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湯,而且還加上半片魚頭。他連吃帶喝的,嘖嘖有聲。

小劉看看站在桌旁的那個廚師小伙子,打趣說道:「你今天表現不錯。你們老闆嘗了你的手藝,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廚師小伙子卻樂不起來,他苦笑著說道:「你是不瞭解我們老闆。他越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才吃得越歡呢。」

林瑞麟正埋頭吸吮魚頭。他似乎嫌棄小伙子多嘴,便抬起左手來揮了揮。小伙子會意,先行退下了。

等把一碗湯喝完,魚頭也啃完了,林瑞麟這才幽幽地歎了口氣,既滿足又惆悵似的。然後他抬眼看著羅飛:「那三個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羅飛沒有回答對方的提問,只讚歎了一句:「林老闆真是好胃口。」

「人生在世,要珍惜機會享受啊。」林瑞麟感慨道,「其他的東西都虛得很,只有吃到嘴裡的美味才是最真實的。所以就算發生天大的事,也不會影響到我的胃口。」

羅飛專注地看著對方,感受著那種發自心底的愜意。片刻後他又開口問道:「所以說——美食就是你最大的慾望,對不對?」

「沒錯。」林瑞麟愉快地看著羅飛,感覺找到了知己。興致所至,他又侃侃而言,「古人說得好啊,食色,性也!在我看來,女色這東西實在是不靠譜,帶來的麻煩遠遠多於快樂。還是美食最好!每天都能嘗到新口味,隨時隨地滿足你。它不會嫌你胖,不會嫌你老,不會抱怨說你不夠溫柔體貼;你對它不滿意,只管痛快地倒進垃圾桶,重新換份新的。所以對我來說,美食才是生命中最精彩的東西。」

羅飛卻要給對方當頭澆一盆冷水:「但這種慾望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要了我的命?」林瑞麟咧著嘴笑道,「你擔心我會把自己撐死?」一邊說一邊又夾起一筷子菜送進嘴裡大嚼起來。

「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羅飛用非常嚴肅的口吻提醒道,「那三個人就是死於自己的慾望。」

「哦?」林瑞麟的笑容凝住了。他放下手裡的筷子,瞇起眼睛等待對方的詳解。

羅飛便把趙麗麗三人死因講述了一遍,林瑞麟一聲不吭地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末了疑疑惑惑地問道:「所以說他們三個,一個死是因為太愛漂亮,一個是色鬼想搞女人搞死的,還有一個是貪財貪死的?」

「沒錯。按照這種規律來分析的話,如果嫌疑人要對你下手,很可能就會利用你的食慾。」

「那他會讓我怎麼死呢?」林瑞麟自嘲般地苦笑著,「難道真要讓我吃到撐死?」

「更大的可能,」羅飛猜測著說道,「是讓你在被催眠之後吃下他送來的某些致命的東西。」

「致命的東西?河豚?或者是毒蘑菇?」林瑞麟在腦海中展開想像時竟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那都是劇毒的,可又絕頂美味……要是擺在我面前了,我恐怕真的抵抗不了那個誘惑。」

慾望竟能如此地令人沉迷,也難怪那傢伙能夠連連得手。羅飛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他重重地歎了口氣。

羅飛的歎息聲讓林瑞麟清醒過來,後者暫時掙脫了對美味的遐想,重新考量自己所面臨的危機。很快他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羅警官,還有一件事我很不理解。那個兇手為什麼要殺了我們幾個?」

這也是羅飛最關心的癥結所在。只有找到幾個受害人之間的某種聯繫,才能判斷出兇手的作案動機。於是他沖小劉使了個眼色,吩咐道:「把趙麗麗他們的照片拿給林老闆看看。」

小劉把三個受害人資料照片送到林瑞麟面前:「你好好看看吧,對他們有沒有印象。」

「是個美女哦。」林瑞麟先是對著趙麗麗的照片讚了一句,然後又聳聳肩膀說,「但我肯定沒見過這個人。」

羅飛沖林瑞麟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翻看下一個。

下一張是姚舒瀚的照片。林瑞麟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搖搖頭:「這個人……應該也沒見過。」

羅飛也想不出姚趙二人的生活軌跡會和林瑞麟有什麼交集。即便是吃飯,他們也不可能光顧這樣的路邊小店。

如此看來,這樣的調查恐怕還是得不到什麼線索。

就在羅飛即將失望的時刻,驚喜卻在不經意間到來了。

「這小子我認識!」當林瑞麟翻看到李小剛的照片時,他立刻便拍著桌子叫起來。

羅飛精神一振,忙問:「他和你什麼關係?」

「半年前,這小子找過我一次彆扭。」林瑞麟瞪眼盯著那照片又看了一會兒,再次確認道,「沒錯,就是他!」

「半年前找過你的彆扭?」羅飛分析對方的語意,「也就是說你和他並不熟悉?」

「不熟不熟,就見過那一次面,我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但是那件事我印象很深的,所以絕對不會認錯。」林瑞麟揮著胖胖的大手,情緒似乎有些激動。

只見過一次面!羅飛更加覺得有戲,這說明兩人之間的關係非常簡單,警方只要針對那一次事件挖掘線索即可!同時羅飛又在默默祈禱,希望這事確和兇案有關。畢竟龍州這個城市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兩個同城人的相遇也有可能只是一次巧合。

「具體是什麼情況,趕快說說。」羅飛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著。

林瑞麟這會兒倒不著急了,他看著羅飛,突然問出一個看似無關的問題:「羅警官,你吃過狗肉嗎?」

羅飛照實回答說:「吃過。」

林瑞麟把身體往前湊了湊,追問道:「那你覺得味道怎麼樣?」

「還不錯吧。」其實羅飛對吃這一塊很不在意,以前朋友請客時吃過狗肉,具體的味道也不太記得了。對方既然問了,他就配合著敷衍一下。

「豈止是不錯!所謂『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啊。尤其到了冬天,燉上一鍋狗肉,那真是既美味又滋補。」林瑞麟滿懷讚歎地說道,他還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好像真能聞到臆想中的香味。等睜開眼睛之後,他又顯出遺憾的神態:「可惜龍州沒有吃狗肉的傳統。要想吃到正宗的狗肉,得到徐州沛縣才行。」

徐州沛縣的狗肉確實出名。漢高祖劉邦手下的名將樊噲就是沛縣人,據說此人發跡前便以屠狗賣肉為生。由此可見沛縣吃狗肉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甚至被世人稱為「狗肉之鄉」。這些典故羅飛也算瞭解,但他更關心的是,林瑞麟和李小剛之間的糾葛和狗肉到底有什麼關係呢?

林瑞麟接下來正要說到此事。

「每年冬天,沛縣對狗肉的需求量都很大,龍州又沒幾個人吃狗肉。我就在中間倒騰些販狗的生意。半年前,我在龍州收了一批活狗,找了車準備拉到沛縣去。沒想到車在高速收費站那兒被一群人給攔下了。這幫人一個個跟神經病一樣,非要我把這車狗全都放了。我憑什麼啊?這些狗是我花錢收來的,不偷不搶,有合法的運輸證,你說放就放啊?於是我們就吵起來了,」林瑞麟伸出一根手指在李小剛的照片上點了點,「當時就是這小子跟我吵得最凶,差點沒動手。」

原來是這麼回事!龍州確實有很多養狗愛狗的人,他們對吃狗肉這樣的事情極為反感。李小剛自己雖然不養狗,但他是在網上經銷寵物用品的,和這幫愛狗人士混在一起也合情合理。再聯想到趙麗麗也愛狗如命,羅飛忽然有了個合理的猜測。他便把趙麗麗和姚舒瀚的照片翻出來,再次向林瑞麟問道:「你再好好想想,這兩個人當時在不在那群人中間?」

林瑞麟很快回答說:「不在。」

羅飛不太甘心地追問:「他們有多少人?」

「那可不少。陸陸續續來了得有七八十號,汽車在路邊停了一排。」

「這麼多人的話你會不會記不清楚了?」羅飛有些擔心地問道,「也許這兩人就在裡面,只是表現得不夠突出。」

「這個男人另說,但這個女人如果在的話,我怎麼會記不清?」林瑞麟把趙麗麗的照片推到羅飛面前,「這樣的女人哪怕只在大街上看過一眼,也會忘不了的。」

確實,照片上的女人如此美麗,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過目不忘。羅飛無法反駁林瑞麟的邏輯,他只能認可趙麗麗不在場的說法。

趙麗麗如果不在,那姚舒瀚也沒有出現的理由。難道這事真的只和李小剛有關?

羅飛需要知道更多的細節,他便繼續詢問:「後來這事是怎麼解決的?」

林瑞麟說:「後來我報警了。警察來了之後也支持我,不允許那幫人繼續攔車。但這幫神經病還是不依不饒的,搞得警察也沒辦法了,只好在中間和稀泥。最後商議出一個折中的方案:我以成本價把所有的狗賣給這幫人,他們願意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這稀泥和得倒是不錯,」羅飛評論道,「至少你沒有虧本。」

「表面上沒虧,實際上還是虧了,」林瑞麟不滿地嘟囔著,「這車狗要是拉到沛縣,一轉手我能掙兩三萬呢。」

「你賣給他們多少錢?」

「五萬塊。」

「這錢誰出的?」

「那幫人自己湊起來的,具體誰出多出少我就不知道了。」

「嗯。」羅飛想了想,又問,「他們最後怎麼處理那些狗呢?」

「我不知道。拿到錢我就走了,這幫神經病,我一分鐘也不想多待!」

從林瑞麟這裡貌似已得不到更多的信息,羅飛開始思量下一步的偵破計劃。籌謀片刻之後,他吩咐身旁的助手:「你調幾個人手過來,排查一下附近的監控記錄。另外聯繫110指揮中心,查一下林老闆說的那件事是哪個警察經手處理的。」

小劉應了句:「明白。」

雖然昨晚林瑞麟的手機意外關機致使嫌疑人的行動受阻,但那傢伙很可能已經到達過百匯路一帶。所以排查附近的監控記錄或許能重新發現對手的行蹤。而尋找半年前出警的警察則是為了查清那場涉狗糾紛的更多細節。羅飛這兩步棋都是根據最新情況作出的安排,思路清晰,目標明確。

可是林瑞麟卻覺得對方漏了點什麼,他忍不住要提醒一下:「我呢?你們準備怎麼保護我?」

羅飛果斷說道:「你跟我們走。從今天開始,你吃住都在刑警隊裡,直到我們抓住那個兇手。」

「啊?」林瑞麟露出為難的神色,「你們刑警隊的伙食怎麼樣啊?」

羅飛一臉嚴肅:「美味不敢說,但至少不會要了你的命!」
《邪惡催眠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