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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他打了一個照面,就陡然呆了一呆。這長髮怪人的臉,清瘦之極,臉上的線條,堅硬得如同石刻一樣,甚至可以找出刀痕來。雙目更是神光炯炯,目光深邃無比,盯著我看。
  在他的目光脅逼之下,我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他卻開了口,冷冷地問:「向我借路?借了之後,甚麼時候還?」
  我明知他這樣問,並不是在裝瘋賣傻,而是另有用意的,可是我畢竟是初涉江湖,也不知道他有甚麼意思,反正以不變應萬變,我嬉笑著臉:「說是借,其實是向你討,要了就不還了!」
  想不到我隨隨便便的一句回話,還是遊戲和撒賴的成分居多,卻正合上了對方心中久不能解開的結,變成了充滿機鋒的一句話了。
  各位,這位長髮怪人,行事確然有點瘋癲,混跡江湖,自號「瘋丐」,可是卻是一位身懷絕技,而且滿腹詩書,只是生性有點迂,遇上一些小問題想不通,就會鑽牛角尖,越想越不通,就不免大是不合世情。
  各位一定也知道,這長髮怪人,是我第二個師父,把他一身本領,可傳的都傳了給我。
  而我們的師徒之緣,卻起自我誤打誤撞的那一句話,世事實在很難料。
  當下,他先是一怔,接著,疾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發出聲怪叫,嚇得我和祝香香一起隨著他,也大聲叫了起來。
  他叫了一聲,又哈哈一笑,鬆開了我的手臂,卻又疾伸手,在我頭頂上,疾拍了三下。
  這一下變化,雖不致令我魂飛魄散,也足以令我冒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頭頂是人身要害,被拍中,若是對方一用力,不死也得重傷,而他運拍三下,我連躲避的念頭都來不及起,這種疾逾閃電的功夫,也同時叫我佩服之至。
  只聽得他道:「說得好!說得好!說甚麼借,借了一定要還,討了就不必還,一身輕鬆,再無債項。說得好!」
  他笑吟吟望著我,神態大是友善。祝香香見識非凡,忽然問:「前輩不在揚州享福,怎麼到這種小地方來了?」
  原來瘋丐的全號,是「揚州瘋丐」,祝香香這樣一問,等於是道出了他的來歷了。
  他看了祝香香一眼:「小女娃有點意思,可知道小地方要出大事麼?」
  這時,我自然知道他大有來歷,就等著聽他進一步的解釋。
  揚州瘋丐那一句「小地方要出大事情」,說來很是認真,我和祝香香都等著下文。
  可是他真的有點瘋瘋癲癲,忽然目射冷電,向我望了一眼,剎那之間,令我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
  接著,他伸手直指著我,「哈哈」、「哈哈」,連笑了兩三下,笑聲之中,充滿了極度的歡愉,這種歡愉,發自內心深處,聽來又絕不像是可以偽裝出來的。
  我和祝香香莫名其妙,正不知道他為甚麼忽然之間,笑得如此歡暢,他又突然伸手指向祝香香,笑聲一變,變成了極其冷漠的乾笑。「嘿嘿」的笑聲,聽來一點感情也沒有,像是天塌下來,都不關他的事。
  祝香香更是睜大了眼,不明所以。她為人機靈,心想揚州瘋丐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聽說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這樣的江湖異人,等閒不會在人前露面,他那幾下笑聲,只怕大有深意,倒不可錯過了機會。
  所以她道:「我們準備在三泰客棧落腳,那地方……是不是有不對勁之處?」
  揚州瘋丐一聽,又「呵呵」笑了起來:「既然已經闖進江湖,哪裡還有妥當之處?
  在家裡抱孩子,說不定也會一頭栽死哩!」
  他說的話,說容易懂,一聽就懂。說不容易懂,叫人越聽越糊塗。
  我和祝香香不想和他多說下去,卻見他向那少年一招手,叫道:「蛇,你過來!」
  那少年應聲走了過來。我和祝香香心想這少年單名一個「蛇」字,也真算夠怪的了。
  那少年來到近前,瘋丐道:「我不收女弟子,你別怪我。你看,這女娃子比你好多了,我也不會收她為徒!」
  他這樣說的時候,一雙白多黑少的怪眼,寒光炯炯,卻斜睨著我!
  這一來,有兩件事令我吃驚,一是那少年竟然是一個少女,由於她頭髮短,又未曾發育,衣服也破舊,所以我們竟一直沒有看出來。二是瘋丐的情形,弦外之音,竟大有收我為徒之意!
  剛才我雖然佩服他武功高,可是我並沒有拜師的意圖,所以還怕他糾纏,只好偽裝聽不懂。
  瘋丐在這時,又發出了兩下冷笑聲,那叫「蛇」的少女道:「是,你老人家已教了我一手弄蛇的本領,我也感激不盡了!」
  瘋丐忽然歎了一聲,連說了三聲「定數」,搖頭晃腦,叫人摸不著頭腦。
  (一直到很久之後,才知道瘋丐早就知道這個叫「蛇」的少女會有甚麼樣的前途,所以他才大興感歎。雖然也是江湖異事,但故事太複雜,無法夾敘,只好一提就算。)
《天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