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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一句話沒有講完,另一個店員,就拉了拉他的衣袖,那店員也沒有再說下去,轉過身去,沒有再理王其英。王其英聽出那店員沒有講完的話是甚麼,他拍著櫃上的玻璃:「你以為這是我偷來的?你口中說乾淨一點,別含血噴人!」
  幾個在金鋪中的顧客,都帶著駭然的神色,走了出去,王其英還在鬧著,一個警員已走了進來。
  一看到警察,王其英就氣餒了。
  一個流浪漢,每天至少有三次以上被警察呵責趕走的經驗,久而久之,就養成了一種習慣,一看到了警察,就會快點走開。
  進來的那個警察,身形很高大,才一進來,就一聲大喝:「幹甚麼?」
  王其英一句話也沒有說,頭一低,向外便鑽,當他在那警察的身邊擦過之際,警察一伸手,拉住了他的一隻衣袖,王其英一掙,衣袖被扯了下來,王其英飛快奔出了金鋪。而等到那警察追出來時,王其英早已奔出了那警察的視線範圍以外了。
  他其實並沒有奔得太遠,只不過奔了一條街,一面奔,一面回頭看著,所以,他一下子,撞在我的身上。
  我正因為有一點事,要在這條狹窄的橫街找一個人,所以一面走,一面在抬頭看著門牌,王其英撞了上來,我才知道,我被他撞得退開了半步,立時伸手抓住了他:「你幹甚麼?」
  王其英連聲道:「對不起,先生,真對不起!」
  我那時,並不知道他叫甚麼名字,可是他的情形,一看就知道是一個流浪漢,而他出言倒十分斯文,是以我「哼」了一聲,鬆開了手,繼續向前走去。
  他向我望了一眼,忽然跟在我的後面:「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我望了他一眼,他已將那柄金鑰匙遞到了我的面前,道:「先生,請你看這個!」
  我略呆了一呆,在他的手中,拿起那柄金鑰匙來,一上手,就知道那是真金的,我又打量了他一下,雖然我沒有說甚麼,但是我臉上的神情,卻是很明顯的,所以王其英立時道:「不是偷來的,先生,是人家給我的,隨便你給我多少錢。」
  我掂了掂那柄金鑰匙,搖頭道:「對不起,除非你說得出是甚麼人給你的。」
  王其英苦著臉:「我不知道,真的,我蹲在街邊,等人施捨,忽然有人拋了這柄鑰匙給我,對了,還有這一張紙!」
  我摸索著,將那一張紙摸了出來,我看著紙上的字,也不禁呆了半晌。
  這種事,好像不是現實世界中會發生的,那應該是童話世界中的事情!這種事很吸引人,試想,一柄金鑰匙,一個神秘的地址,落在一個流浪漢的手中,而憑這柄鑰匙,就可以進入這個神秘的地址之內,誰也不知道,進入那裡之後,會發生甚麼事。
  我望著王其英,雖然我一眼就可以肯定,那柄鑰匙,的確是純金的,同時我也立時,斷定了那是一個騙局。看樣子,王其英像是一個知識分子,這一切,可能全是他編出來的。
  而這一柄純金的鑰匙,只不過是騙局開始時的「餌」而已。不過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他使用這樣的「餌」,究竟想得回些甚麼。
  自然,我既然認定了那只是一個騙局,不會有興趣再研究下去,當然也不會介入。所以,我只是向王其英笑了笑,同時,含有警告意義地對他道:「如果是這樣,那麼,你還是保留這柄鑰匙做一個紀念吧,不必再到處去找人聽你的故事了!」
  王其英的臉,紅了起來,他囁嚅地道:「你不相信我?」
  我仍然笑著:「算了吧!」
  王其英苦笑了一下:「先生,我是一個知識分子,你不相信我,不要緊,但是我說的是實話。」
  我沒有再理睬他,自顧自向前走去,可是他仍然跟在我的後面,我開始感到有點討厭了,回過頭去,對他怒目而視,他又開口:「先生,我姓王,叫王其英。」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我「哼」地一聲,已經在我的神情上,表示了極度的討厭。
  王其英仍然繼續道:「雖然我亟需要變賣這柄鑰匙,我希望有一點錢,但是,不會有人肯出錢向我真的,在這個社會中,人和人之間,沒有信任,沒有人會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話,沒有,那真可怕。」
  他忽然之間,發起對社會的牢騷來了,這倒使我有點啼笑皆非,我當然不會和他去辯論甚麼,只是冷笑了一下:「你和我講這些有甚麼用?」
  王其英道:「我既然賣不出去,就只好照那張字條上所說的地址,去試一試運氣了!」
  我態度仍然冰冷:「悉隨尊便。」
  他苦笑了一下:「請你……」
  看他的樣子,他像是想向我提出甚麼要求來,但是他只講了兩個字,就揮了揮手:「算了,現在,誰會關心一個陌生人,算了!」
  他一面揮著手,一面現出極度茫然的神色,緩緩轉過身,向前走去。
  在我看到他臉上出現如此茫然的神色的那一剎間,我真想出聲叫住他,想問問他,究竟對我還有甚麼要求,但是我終於沒有出聲,而他也漸漸走遠了。
  我略呆了一呆,繼續去找我要找的人,辦完了事,回到了家中,也不再記得王其英這個人了。我看過那個地址,但是由於我當時完全沒有加以任何注意,所以,我也沒有記住它。
  又過了幾天,離年關更近了,街上的行人看來更匆忙,人人都忙著準備過年,傍晚,我自繁盛的商業區出來,在擁擠的人叢中走著。
  突然間,馬路上行人一陣亂,不但四下奔走,而且還在大聲呼叫著。
《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