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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聽得王其英那樣說法,整個人直跳了起來,一出電梯的對面,這不可能,我跟蹤王其英,到了十二樓,一出電梯,只有一間辦公室有燈光透出,有人聲傳出,我就是推開了那間辦公室的門,被人誤會是來搶到的強盜,而王其英說的,就是這間辦公室!
  我的神情一定很古怪,是以王其英望著我,現出了很吃驚的神色來:「有甚麼不對?」
  我感到自己在冒汗,我一面抹著汗,一面道:「不,沒有甚麼不對頭的地方,問題是,十二樓有很多間房間,你怎麼知道就是這一間?」
  王其英笑道:「我第一次去的時候,一出電梯,就看到那辦公室的門關著,但是門上有一張紙,寫著:持金鑰匙的人,請開此門。我就是用鑰匙打開了這扇門,走了進去。」
  我覺得我不但額上在冒汗,連手心也在冒汗,那是因為我在緊張地期待答案之故。
  王其英繼續道:「我一推門進去,立時就有人將門關上,而我眼前,則一片漆黑,我起初心裡很害怕,因為我不知道那是一個甚麼陷阱,但是我接著想到,我只不過是一個一無所有的流浪漢,完全沒有甚麼可以損失的,所以我立時定下了神來。」
  王其英這時講話,已開始很有點條理了,所以我不去打擾他,由得他講下去。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在黑暗中,有人向我說話,那人的聲音聽來像是沒有甚麼惡意,他先歡迎我來,接著又抱歉,他只能在黑暗中和我談話。」
  他講到這裡,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口:「他可有說甚麼原因?」
  王其英道:「沒有,我也沒有問他,或許是他不願意人家看到他?」我忙搖手道:「這一點,不必去研究了,你說,他們接著又向你說了甚麼?」
  王其英道:「他問我為甚麼來,而不將這柄金鑰匙賣了,是不是想得到更多的東西?我說我不想,我只想賣了這柄金鑰匙,有幾百元也是很高興的了,不過賣不出去,所以才來的。他聽了我的話之後,呆了半晌,才又問我,需要甚麼,我的回答很簡單,我說,我只需要一樣東西:錢!」
  我聽到這裡,又苦笑了一下,那人用這樣的問題去問王其英,簡直是多餘的事,用這個問題去問任何人,都會得到相同的答案。
  王其英停了半晌,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他又道:「他笑了起來,問我要多少,我記得我當時搔著頭,像是開玩笑地回答他,道:『錢,當然是愈多愈好。』」
  我吸了一口氣,道:「你不一定是開玩笑吧,任何人心中,都是愈多愈好的。」
  王其英忙道:「我並不是說我不是真的想愈多愈好,我是說,當時我想,對方不可能給我甚麼的!」
  我明白了王其英的意思:「可是結果,卻出乎你的意料之外,是不是?」
  王其英道:「是的,他聽我這樣說,將我的話,重覆了幾遍,不住地道:『愈多愈好,愈多愈好。』他又問我,道:『一個人一生的時間是有限的,為甚麼錢愈多愈好,有那麼多錢,並不一定有那麼多的時間來享受!』我雖然看不見他的神情,但是卻可以聽得出,他這樣問的時候。語氣十分認真!」
  這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而且現在一切都表示,王其英神智很清醒,足可以和他詳細地討論一下問題。
  我想起那人,在黑暗中,在我家裡,也提過類似的問題,好像這個人,對人和金錢的關係,很有興趣研究,他是一個甚麼人?一個心理學家?
  我笑了笑:「當時你如何回答他?」
  王其英道:「我說,沒有人會嫌錢多,就算一個人,已經有了一生都用不完的錢,再多一元,也是好的。他有了一千萬,再多一元,就變成一千萬零一元了,有甚麼不好?」
  我想笑:但是卻笑不出來,一千萬和一的比例,當然差得很大,但是事實是,一個有了一千萬的人,再多一元,有甚麼不好?
  王其英又道:「那人又將我的話,重覆了幾遍,然後又問我,如果我有很多錢,是不是會快樂,我回答他說一定,他又說,他沒有鈔票,但是有很多值錢的東西給我,可以使我成為一個大富翁!」
  我擦了擦手心的汗:「接著,他就給了你那些珍寶?是不是?」
  王其英道:「不是,他先和我談妥了條件,要我無論如何,不能告訴任何人和他交談的經過,才給了我一條皮帶,叫我離開之後,去看皮帶的夾層。」
  王其英講到這裡,又現出了很古怪的神色來:「當時,我接過了那條皮帶,也沒想到裡面是甚麼,就走了出來,在走廊中,我打開皮帶的夾層……」
  他講到這裡,氣息開始急促起來,頻頻用手敲著額:「我看到了那些寶石,我知道它們全是真的,我可以肯定,我也可以知道它們的價值,我……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樣,我根本記不起是如何離開的,根本甚麼都想不起來了!」
  那個人曾問我,王其英有了那批寶石之後的感覺,這大概就是王其英的感覺了。
  我望著王其英,心中亂得很,連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種甚麼的感覺。王其英苦澀地笑了一下:「以後又發生了一些甚麼事,我也全不記得了,直到我又見到了你,我究竟幹了一些甚麼?」
  他講到這裡,直視著我,停了片刻,又問道:「我已經是一個極富有的人,在我變成了富人之後,我享受了甚麼?是不是和別的富人一樣?」
  我忽然之間,感到他十分可憐,我也望著他,他緩緩地搖著頭:「你沒有享受到甚麼,這一點,倒和絕大多數富有的人一樣,享受不到甚麼,你瘋了,甚至於拿著刀在路上斬人。」
  王其英用手托著頭,喃喃地說了一些話,我全然聽不清他在說些甚麼,接著,在他的喉際,又發出了一陣很難聽的「咯咯」聲來,他吞下了一口口水:「我現在將一切經過都告訴了你,你能不能幫助我,得回那一批珠寶?我會報答你的!」
  我攤了攤手:「當然,你最好能將給你珠寶的人找出來,證明那是他給你的,不過我想這不可能,因為那個人很神秘,他來找過我,我和他,也在極度黑暗之中講話,只不過在他離去的時候,看到了一下他的背影,他看來像一頭猩猩。」
《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