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杜良卻繼續道:「他的屍體,我們將之草草埋葬在林子中。」
  我怔了一怔,那具骸骨,警方證明是丘倫的,那麼,丘倫早已死了?我站了起來,又坐下來。一個有著濃密鬍子的人道:「要和他從頭說起,不然,他不會明白的。」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互相望著,我本來還想譏笑他們幾句的,可是卻忍了下來。因為整個氣氛,並不適宜譏笑。這些人的態度,都十分認真,他們之間,顯然有著一個極其重大的秘密,而他們目前的情形,顯然是正在決定是不是要向我透露這個秘密。這個秘密,對他們來說,一定極其重要,因為他們每一個人的神色,都是那麼嚴肅和鄭重,令得我也受了他們的影響,不能再胡調一番。
  首先打破了沉默的,仍然是那個大鬍子,他道:「咦,我們不是早已決定了向他透露一切的嗎?」
  一個瘦小枯乾的老頭子,苦笑了一下,道:「決定是決定,可是等到要做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記得我們曾花了多大的代價,來從事我們的工作,曾花了多大的努力,來保守我們的秘密。」
  另一個矮個子歎了一聲,道:「哥登,那就由你來對他說好了。」
  在那瘦個子歎著氣,說了那兩句話之後,全場響起了一陣無可奈何的低歎聲,每個人的神情,都變得看來十分凝重和優郁。
  大鬍子(他被人稱哥登,那自然是他的名字)又歎了一聲,仍然不出聲。
  在這時候,我感到我應該表示一些態度了,我收起了敵對的神情和不屑的態度,倒並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正感到在這裡的所有人,每人一定都有他們說不出的苦衷,所以才聯合起來,同心協力,保守著這樣的一個秘密。
  我站直了身了,道:「各位,我其實並不是一個好管閒事的人,只不過對於自己不明白的事,喜歡尋根究底而已。而且,在這所醫院中,我感到有犯罪的氣味在。我可以向各位保證,如果各位的秘密,與犯罪事業無關,那麼這個秘密,我只會說給一個人聽,她是我的妻子白素,而這個秘密,也絕不會自我們的口中,傳到第三人的耳中去,白素,我的妻子,我和她之間,實在沒有秘密可言,所以我才要告訴她。」
  我的話,講得十分誠懇,講完之後,雖然我沒有聽到回答,但是在那些人的神情之上,我可以感到,我的話已經被接納了。
  沉靜依然維持了片刻,這期間,杜良、羅克和哥登等幾個人,又一次交換了一下眼色,杜良才沉聲道:「所謂犯罪,不犯罪,實在是沒有標準的。」
  我陡地一怔,剛想反駁他的那樣說法,杜良已立時接了下去道:「那只不過是觀念問題而已。」
  我「哼」地一聲,道:「別將問題扯得太遠,犯罪與否,只有普通的道德標準的。」
  羅克的聲音聽來相當尖——我知道他一定是這個集團中的重要人物,因為陶啟泉就是他出馬接到這裡來的——他的神情看來也有點激動,道:「當然是觀念問題,哥白尼被燒死,就是當時的觀念,認為他的說法,是異端邪說,不能讓它在世間流通。」
  我多少有點冒火,道:「可是哥白尼,他是那樣的一個偉大人物,你們之中,誰能和他相比?你們發現了什麼?創造了什麼?是不是你們認為自己,走在時代的尖端?」
  哥登朗聲道:「哥白尼的精神,是一切科學家都應該遵循的典範,我們的成就,或許不如他偉大,但是我們憑一個嶄新的觀念在行事。」
  哥登又朗聲道:「走在時代的前面,這一點,我們倒不必妄自菲薄。」哥登的口氣極大,我瞪著他,正想又要發作幾句,他已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好,我開始了,如果我有講得不對的地方,各位隨時指出來,這件事,是我們大家一齊告訴一個完全不屬於我們的外人,並不是我一個人說出來的。」
  好幾個人,立時大聲表示同意,其餘的人,也各自點著頭。
  哥登又吸了一口氣,才道:「從哪裡說起好呢?當然先從自己說起。衛先生,在這裡,你所能見到的人,全不是我們的本來面目——」
  我插言道:「是的,你們全經過整容手術。」
  哥登道:「徹底的整容手術,其目的是要在整容之後,連自己的最親近的人,都認不得我們,我們甚至改窄了聲帶,以求發出來的聲音和以前全然不同,所以我們之間有些人,聲音聽來有點怪。」
  是的,羅克的聲音就很尖,這些人,苦心孤旨,究竟是為了什麼?
  哥登又道:「我們這些人,全是科學家,有的是醫生,有的是生物學家,有的是遺傳學家,有的是生物化學家,我們在未曾整容之前,在科學界,都可以說是頂尖的風雲人物。」
  我忍不住問:「那你們整容的目的是什麼?」
  哥登居然打了一個哈哈,說道:「當然是為了使人家認不出我們來。」
  我又道:「那又有什麼目的?」
  哥登沉寂了一下,道:「目的是我們在做的事,我們明知是對全人類有利的,是一項驚天動地的大突破,可以改變整個人類的文明。但是,這件事,卻不能為人類現階段的觀念所接受。」
  我搖著頭,道:「說出來,什麼事。」
  哥登道:「當然會說出來的,但是要從頭說起,你才會明白。」
  我擺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準備聽他敘述。
  哥登望了羅克和杜良一眼,道:「事情應該從那天,你們倆遲到的那天開始,是不是?」
  杜良和羅克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哥登又補充了一句,道:「羅克和杜良——那時候,他們當然不是叫這個名字,他們和我是大學的同事,後來我們都相繼離開了大學,在一個由基金會資助的研究所工作。」
  由於我知道杜良和羅克的原來名字,所以我也知道那個研究所,是什麼研究所。不過,如今寫出這個研究所的名字來,也沒有什麼意義,因為他們的活動,只是從研究所開始而已。
  但是可以肯定他講一句,如果不是第一流的科學家,是絕不能被那家研究所聘為院士的。
  哥登說要從那天遲到開始,就從那天遲到開始吧。
《後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