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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講了「當然不是」之後,她也講不下去了,因為正如我剛才的感覺,我們究竟是為甚麼而來的,連我們自己也不知道。
  達寶也沒有再等白素說下去,伸手自我的手中,接過那一塊植物來:「在我的感覺而言,你摘下了這塊植物,其情形和拗折了一個嬰孩的手臂,沒有分別。」
  我對他的指摘,實在無法同意,我立時道:「當然不同,拗折了一個嬰兒的手臂,等於謀殺了這個嬰兒。」
  達寶冷冷地道:「現在,你也謀殺了這株……植物。」
  我道:「仍然不同,嬰兒是一個生命。」
  達寶道:「又回到老問題上來了,植物,也是一個生命……」他不等我開口,就作了一個手勢,制止我再講下去:「生命就是生命,生命沒有區別。」
  我揮著手:「不和你作哲學上的詭辯,嬰兒的生命,和植物的生命,當然有分別。」
  達寶道:「你只能說不同,不能說有分別!」
  我勉強抑止怒意,但仍固執地道:「有分別。」
  達寶道:「你的意思是,嬰兒的生命寶貴,不可以隨便毀滅,而植物的生命下賤,可以隨意摧毀?」
  我點頭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達寶用一種十分憤怒的語調:「這牽涉到價值問題,你認為嬰兒生命寶貴,那只不過是因為你和嬰兒是同類。」
  我不肯放過他,立時「啊炳」一聲,說道:「難道你和植物是同類?」
  這本來是一句無理取鬧的話,達寶一聽得我這樣問,他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先是陡地一震,然後,立時轉過身去。他雖然沒有面對著我,但是我仍然可以從他的背影上,感到他的情緒極度激動。
  我莫名其妙,轉頭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也是一片疑惑之色。
  達寶非但背對著我,而且,大踏步向前走去,我想跟上去,白素拉了我的衣角一下,不讓我跟上去。
  我們看到達寶一直向前走,來到了那株大羊齒之後,那地方就是放置那個培育箱的地方。然後,看到他打開箱蓋,俯下身,不知做了一些甚麼。又過了幾分鐘,他才直起身子來,仍然背對著我們,說道:「兩位如果沒有甚麼別的事,我很疲倦了。」他竟然下起逐客令來了。
  白素不等我開口:「達寶先生,馬基機長自拘押所中,被人救走,你已經知道了?」
  達寶道:「是。」
  白素踏前了一步:「你甚麼時候從南美洲回來的?」
  達寶道:「才回來。」
  白素笑了一下:「達寶先生,我可以肯定:機場一定只有你的出境紀錄,而沒有你的入境紀錄。」
  達寶在又挺直了身子之後,一直是背對著我們的,這時,白素的話才出口,我又看到他震動了一下,然後,他道:「這是甚麼意思?」
  白素的語調,極其悠然:「因為我知道達寶一定還在南美洲。」
  達寶再度震動了一下,然後他轉過身來,用一種嘲弄的神情,望著我和白素:「如果達寶還在南美洲,那麼,我是甚麼人?」
  白素道:「我不知道你是甚麼人,你們不可能都有孿生兄弟,真的,我不知道你是甚麼人。」
  達寶搖著頭:「你甚至不知道你自己在講些甚麼,我不再和你討論下去了。」
  我大聲道:「我知道她在講些甚麼。她是在說,你們,至少你和白遼士,都有替身,和你們原來的樣子一模一樣,你們究竟在搞甚麼鬼?」
  我最後這句話,聲色俱厲地問出來。我以為達寶一定在我的逼問之下,會感到十分慌亂了,誰知道達寶只是打了一個「哈哈」:「替身?你以為我們是甚麼獨裁國家之元首?我反要問你,你們究竟在搞甚麼鬼!」
  對於達寶的反問,我答不上來,只好道:「我不在搞鬼,只是在追查,而且,一定要查到水落石出為止。」
  達寶作了一個無可無不可的神情,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將我的威脅放在心上,這令我感到十分狼狽。而更令我狼狽的是,他接著道:「我們這裡是小地方,警察力量微乎其微,原因是因為人人都自愛而遵守法律。」
  我只好道:「是你請我們進來的。」
  達寶道:「現在,我請你們出去。」
  我在狼狽之餘,無話可說,只好耍一下無賴:「好,你趕我們走,是為了在溫室中進行日光浴時,好不讓別人看到?」
  達寶陡然皺了皺眉,現出了一種十分厭惡的神情,講了一句話。可是由於他講得極低聲,所以我沒有聽清楚。我猜度,那多半是一句罵人的話。
  白素已經在拉我的衣角,我後退著,轉身,走出了溫室,達寶一直跟在我們的身後,等到我們出了溫室之後,他在我們的後面,用力將門關上。溫室的門是玻璃的,他關得極用力,「砰」地一聲響之後,我真恐怕玻璃會因之震裂,所以我回頭看了一下,看到達寶已經轉過身去。
  我和白素向前走著,走出了幾步,我道:「如果你相信他們會有甚麼『化身』的本領,我們就不應該離去。」
  白素立時道:「至少,我們要裝著離去。」我本來還怕她反對,如今一聽得她這樣說,大為高興,又回頭向溫室看了一眼,還可以看到達寶正坐在一株大橡樹下。
  我道:「你開車離去,讓他聽到聲音。」
  白素道:「你也要上車。」
  我明白她的意思:「一到車子開出了他的視線範圍之外,你立即回來,和我會合。」
  白素「嗯」地一聲,我和她來到車前,一起上了車,我故意用力關上車門,我注意到,在溫室中的達寶,抬頭向我們看了一眼。
  白素駕著車,向前駛去,車子才一駛出,我就打開車門,身子一側,自座位上滑下去,在路上打了一個滾,立時躲進了路邊的灌木叢中。白素繼續駕車前駛。我估計白素不會超過十分鐘,就會來和我相會。我矮著身子,迅速向前移動,不一會,就來到了溫室的轉角處。在那裡,我佔據了一個有利的位置,看進去,幾乎可以看到大半個溫室內的情形。
  我看到達寶在走動著,繞過了那棵大羊齒,來到那個培育箱的前面,打開了箱蓋。
  由於那株大羊齒的掩遮,我想看得更清楚一點,因此向上略挺了挺身子。
  就在這時候,我感到有人在我的肩頭上輕輕拍了一下。我道:「那麼快,你就來了?」
  我以為在我身後的一定是白素,所以一點戒備也沒有,一面說,一面轉過頭去。誰知道我才轉頭去,「嗤」地一聲響,一蓬噴霧,已經向著我迎面噴了過來,當我聞到了一股強烈的麻醉藥的氣味時,我所能做的事,就是陡地揮出了我的拳頭。
  在彷彿之間,我感到自己的拳頭,好像是擊中了甚麼,但是根本已經沒有確實的感覺。那種麻醉劑一定極其強烈,我幾乎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便已經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了。
  我不知道我是昏迷了多久之後,才醒來的。先是一連串惡夢一樣的幻覺,感到自己口渴到了極點。然後,便是真正的口渴我醒了過來,感到極度的口渴。
  繼之而來的是昏眩,天旋地轉,我知道在強烈的麻醉劑藥性初過時,會有這樣的感覺。
  我用盡了氣力,才能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
《第二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