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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吸了一口氣,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沒有合理解釋,布平的話,聽來有點滑稽,但又何嘗不可以是事實?
  所以,我表示同意,我們一起閉上眼睛,我採取了一種瑜珈術中的坐式,這種坐式,可以使人長期維持不動,而不會感到不適。
  同時,我開始摒除雜念,先全神貫注於一個想法,然後,再未達到甚麼都不想的境界。
  我先集中精神去想的一件事是:現在,我和布平都閉上了眼睛,沒有人看著那塊大石了,現在,這塊大石,究竟是甚麼呢?以甚麼樣的形態在我們的面前呢?
  我這樣想,由於這是一個十分無聊枯燥的問題,也不會有答案,想著想著,就會沒有興趣想下去,從而可以達到甚麼也不想的目的。
  可是,我卻大錯而特錯了。
  一開始集中精神想這個問題,我就發現,如果照問題的假設想下去,答案簡直無窮無盡,這塊大石,在沒有人看著它的時候,可能是任何東西、任何形狀,而我根本無法知道。
  它可能已變成了一個猙獰的怪物,可能變成了一尊菩薩,可能是……
  不到三分鐘,我已忍不住奇心,陡然之間,睜開眼來,看上一看:當然,大石還是大石。
  我看到布平坐著,閉著眼,神態十分平靜,顯然他集中意志的能力比我強。我感到有點臉紅,連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度閉上眼睛。
  這一次,我不再去想原先的問題,只是想甚麼也不想。可是不到一分鐘,各種稀奇古怪的念頭,整件事情的各種疑問,紛至沓來。
  我想了一樁又一樁,全然無法集中精神。我自以為已經過了很久,忍不住又睜開眼來,卻原來只過了半小時。
  布平仍然閉著眼,一動不動,我歎了一聲,心想這一輩子,要我做一個靜修的高僧,大概是十分困難。靜思和我的性格,全然不合,我是不是可以用別的方法呢?
  變換了一下姿勢,我突然想到,這塊大石,看起來十分普通,但是它突然出現,而且會傳達信息。理論上來說,它如果會傳達信息,當然,也可以接受信息。我何必甚麼都不想?我可以集中我的精神,向它發出我的信息。
  如果我的腦部活動,集中力量,發出信息,可以令它接收到,那比坐在那裡不動,等著接收它的信息,要好得多、主動得多了。
  我再度閉上眼睛,先緩緩地運著氣,然後,集中精神,不斷地重複同樣的思索:「我不知道你的來歷,也不知道你是甚麼,只知道你有著一種神秘的力量,你能不能在我身上,展示你這種神秘的力量?」
  任何人都可以有這樣的經驗:當你不斷地重複著同一個念頭,一遍又一遍,很容易令人疲倦。
  這時我真的感到相當疲倦,連日來的奔波,各種怪異現象,要苦苦思索,這都使人感到疲乏。所以,沒有多久,我已經處於一種昏然欲睡的狀態。我還是不斷重複著同一念頭,昏然之感,越來越甚,幾乎已進入睡眠狀態,身體疲倦到了根本不想再有任何挪動。
  就在這時,我突然感到,我不單是在送出信息,同時也在接收著信息。這是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在快要入睡之前的一剎那,我感到有人在說著話這種形容是不貼切的,我只是朦朦朧朧地感到,我接收到了一個信息很抱歉,這樣形容了,好像等於沒有形容,但事實又的確如此。
  我收到的信息,使我感到我發出的信息已被接納,可是又不是甚麼語言上的回答,只是在突然之間,使我有了這樣的感覺。
  我甚至沒有因此而感到震動本來,我應該震動,因為就在那一霎間,我明白了恩吉喇嘛說過的,他和許多上師,「感到了信息」是怎麼一回事。就是那種不可捉摸、無法形容、無法表達,但是又確實感到有信息被自己腦子接收了的那種感覺。
  我心頭閃過一絲喜悅,或者也不應該這樣說,當時我的感受,就像是一直處於濃黑之中,但忽然之間,有了一絲不可捉摸的微弱的光芒。這種光芒,甚至不存在,但是卻讓我感到了。
  在那一霎間,我明白了許多高僧,在修為多年之後的「頓悟」,是怎麼一回事。也明白了為甚麼那麼多高僧,在頓悟之後,都無法用的語言和文字,把自己悟的過程描述下來。
  因為那種感覺,根本超乎文字和語言之上,只有身受者可以知道,而且,即使是身受者,在感覺上也還是一樣虛無縹緲、不可捉摸。
  有了這種感覺之後,我猜想,可能連百分之一秒都不到,就已經進入了昏睡狀態,我只記得,自己的思念,還曾努力掙扎了一下,希望把那種感覺,變得略為實在一點。
  可是我未能做到這一點,就已經昏睡。也就是說,我的腦部活動,暫時停頓。
  在那種狀態之下,我自然不知道經過了多久,而當我又有了知覺之後,我腦部活動一開始,就立時想去捕捉那一霎間、靈光一閃般的感覺,可是卻沒有結果。我不敢睜開眼來,也不敢動,只是不斷地再重複著那意念。
  又過了相當久,我陡然之間,又捕捉到了那種感受,使我感到,我不必再重複甚麼了。
  我怔了一怔,根本沒有辦法去確定發生了甚麼事,思緒在一剎那之間,變得十分紊亂,我知道,無法再在短時間內集中精神,也就是說,我又失敗了。
  我只好暗歎了一聲,睜開眼來。
  一睜開眼來,我呆住了!驚呆之餘,還以為自己開眼太久了,猝然睜開,眼睛不能適應突然的變化,所以才產生了錯覺。所以我立時又閉上了眼睛一會,再睜開來。
  這一次,我可以肯定,我所看到的,不是錯覺,而是真實。同時,我也可以肯定,就在我剛才的靜坐、昏睡過程之中,發生了一些極其奇妙的事。
  我看到我自己,根本已不是在禪房之中,甚至,不是在桑伯奇喇嘛廟之中。
  我的身子被挪動過!現在,我是在……在……很難確定在甚麼地方,在一座山上,那不會錯,因為四周圍全是嶙峋的岩石我初步弄清楚了處身的環境,身上不由自主冒著冷汗:我處在十分危險的境地,我坐在一塊石頭上,那塊石頭突出怪石嶙峋的峭壁,面對深不可測的懸崖,向下看去,也不是有甚麼雲霧遮隔,可就是氤氤氳氳,模模糊糊的一片灰色,視程不會超過二十公尺。
  向上看去,情形也是一樣,向左右看去,只要是有石塊的地方,倒還可以看得清楚,看出去,全是石塊。我存身的石塊相當小,剛才要是不小心挪動一下身子,就有可能直摔下去!
  我勉力鎮定心神,先把身子向後移了移,背靠峭壁,然後,才慢慢站起身來。
  從睜開眼來開始,我就不斷地在問自己:我到了甚麼地方?我到了甚麼地方?
  一面問著自己,一面我陡然想到,我不在禪房中。是不是我和曾在禪房中消失了的人一樣,也已經消失了呢?
  曾經多次設想,消失了的人,到了另一個境界,恩吉喇嘛堅持,那另一個境界就是「靈界」,那麼,我現在,身在靈界?
  看來,我是在一座十分險峻的山中,除了石頭之外,甚麼也看不到,「靈界」就是這樣子的?
  突然之間,發覺了自己的處境,竟是這樣怪異,思緒上的紊亂,自然難免。我至少在一分鐘之後,才使自己鎮定了下來。
  這時,我想到:布平呢?他是不是也來了,還是留在禪房之中?
  一想到了這一點,我就叫了起來:「布平!布平!」
  在這樣的山頭上,大聲叫喊,應該有回聲。可是非但沒有回聲,連我的聲音,也像是不知道被甚麼東西壓住了,傳不出去。至少,我感到不能傳得太遠。我得不到回答,又想到我一直停留在這塊突出的石頭上,不是辦法,一陣較為強勁的風吹過來,也可以把我自大石上次下來,至少要使自己處身於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所以,背貼著峭壁,打橫移動著,希望能到達一處比較平坦之處。
  我移動得十分小心,我打橫伸出腳去,離開了那塊突出的石頭,踏向峭壁上另一塊石頭,陡然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叫:「天,衛斯理,你一點攀山的經驗都沒有,拜託你別動!」
  我一聽就聽出,那是布平的聲音。剎那之間,心中高興之極,再也沒有比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根本不知道是甚麼的環境中,陡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更令人高興的事了。
  我連忙循聲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嗖」地吸了一口涼氣。
  我看到了布平,布平的處境,比我更糟糕。
《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