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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並不是沒有話說,而是一說話,必然是我說我的,她說她的——兩個人的想法,有了嚴重的分歧,這種情形,會產生「無話可說」的感覺。
  最後,我長噓一聲,還是決定等見了面再說,而我在赴海邊的途中,也改變了決定這裡的事,告一段落,我先到藍家峒去,再到德國去看老朋友。
  人的生活,會在剎那間有所改變,如果我不是在機場,忽然想起了一個細節,準備向鐵天音大興問罪之師的話,現在我已在赴德國途中了,而當時,怎麼也想不到會到海邊的一個巖洞中去。
  我自然而然想起不久之前,白老大這個一生多姿多采之極的老人對我說過的話。他說,人的一生,就是一個探險的歷程,因為永遠無法知道,跨出了下一步,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溫寶裕的「地圖」畫得相當簡明,不多久,我的車子便到了無法再前進的海邊。
  下了車,就看到海面上,有兩艘快艇,一前一後駛近,前面那艘,有人駕駛,後面那艘是被拖著的。
  快艇近岸,駕艇的是一個小伙子,大聲叫:「衛先生,你要的船來了。」
  我自岸上的一塊岩石,向後面的那艘快艇跳下去,小伙子又大聲叫:「小心。」
  他可能長期在海上生活,和海風海浪聲對抗慣了,所以幾乎每一句話,都是聲音宏亮的喊叫。
  等我落了船,他解開了拖繩,而我揮了揮手,等著快艇離去。
  我則沿著岸,駕艇慢駛。沿岸全是經年累月、被海浪沖擊了不知多久的岩石,每一個浪頭湧上去,都形成無數水花,十分壯觀。
  由於溫寶裕並沒有十分接近巖洞,只是憑唐娜的遠指,所以我只好盡量離岸遠些,去尋找我那個巖洞。岩石崖上,洞穴還真不少,太小的,自然不用考慮。
  不一會,就見到了一個洞口約有三公尺高的大洞,海水自洞中湧進去又退出來,我小心駕著快艇,直駛了進去,洞中並不像想像中那麼黑暗。裡面相當廣闊,有一半,是海水進來時會淹沒,海水後退時會露出來的岩石,高低不平。
  我躍上了這片岩石之後,一眼就看到,在一塊突出約有一公尺高的石塊上,有一個小機械人站著。
  我對這種小機械人,絕不陌生,因為我曾吃足它們的苦頭,它們有著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能力,絕不是人力所能相抗。
  一見了這小機械人,我自然而然,生出了一股寒意,立時站定不動,嚴陣以待——這是一種十分悲哀的情形,我明知只要它一發動攻擊,我根本沒有抵抗的可能,但還是作出了全神戒備的自然反應。
  約有兩三分鐘的時間,我緊張得除了盯著這個小機械人之外,什麼也感覺不到。海水湧進來又退出去,水淹到我的腿彎,我都不覺得。
  那小機械人站在石頭上,一動也不動。
  為了舒緩太緊張的神經,我大聲叫:「你為什麼不動?你想怎麼樣?」
  明知這樣的呼叫,除了引起巖洞中的陣陣回音之外,沒有別的意義,但是叫喊了幾次,呼吸也略為暢順,思緒也比較靈活。我立刻想到,根據唐娜的說法,她是被帶進了巖洞之後跌死的,那麼,他的屍體,應該還留在洞中才是,可是我看不到有人——活人和死人都沒有,洞中只有我和那個小機械人。
  唐娜的屍體,有可能在漲潮的時候被海潮捲走了,那麼,他的父母呢?是活著離開了這個巖洞,還是和唐娜的遭遇一樣?
  可以給我答案的,似乎只有那個站立不動的小機械人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步一步,向前走過去。雖然只是十來步的距離,但由於那種小機械人給我的餘悸太甚,所以,每跨出一步,都像是經歷著一場生死的搏鬥。
  當我終於來到了它的面前,到了伸手可及時,我額頭上的汗,倘了下來,甚至影響了我的視線。
  我未曾和這種小機械人對過話,但是知道他們有接收人類思想的能力,我抹汗,揮手,喝:「你——」
  我才說了一個字,由於揮手的動作幅度大了些,碰到了那小機械人,它被我碰得跌倒,而且在跌倒之後,竟然碎散了開來,碎開了無數小圓粒、小柱狀體、小方粒,和許多形狀難以形容的小粒子,其中最大的,也不會比針孔更大,一碎,就有一大半自石頭上滾跌了下來。
  我反應算是快的了,連忙用手去接,也沒能接住多少。
  眼看著那些細小的粒子——有的還和很細的細絲糾纏在一起,滾下了石塊,落到了岩石之上,一陣海水沖上來,都捲走了。我提起雙手,剛才由於極度的驚恐,手心都在冒汗,所以雙手之上,都沾了不少那種細小的粒子。
  我凝視著自己的手掌,思潮翻湧,首先想到的,雖然後來細細想來,很覺得擬於不倫,但當時,突然想到的確然如此,人在思緒紊亂的時候,思路會不按常軌發展,常有很古怪的念頭冒出來,和深思熟慮、冷靜思考的時候,大不相同。
  我在那時,首先想到的是什麼呢?我想到了白居易在李白墓前所作的詩句,所興的感歎:「可憐荒垅窮泉骨,曾有驚天動地文。」
  接著,我想到是……那個小機械人死了。用現實世界的觀點來看,機械人本來沒有生命,無所謂死或活。但是,那種小機械人來自未來世界,現在世界的文字和語言,無法對它有確切的形容。
  對我來說,那種小機械人非但是活的,有生命,而且統治未來世界,把人類和地球上的其它生物都當作玩具。它們神通廣大之極,不但每一個都具有通天徹地之能,而且還可以通過「逆轉裝置」,自由來往於時間之中——它們就是通過了這個裝置,把陶格的一家,自未來世界放出來,放到現實世界來玩的。
  所以,我想到,那個小機械人死了。若論死亡情況之慘,那麼,它的死法自然列為一級,因為那是名副其實的粉身碎骨。
  它散裂成了數以萬計的小粒子。
《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