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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精靈大聚會
  那天,我有事在外,忙了一夜,回家時,已是破曉時分,東方微白,幾絲紅霞,欲現又隱,天色仍然很黑。我在門口停車,才一跨出車門,就有一股黑影,挾著一陣勁風,自上而下撲來。
  這種情形,本來很是突兀,令人吃驚,但是我卻並不驚慌,因為我知道,我們家有一頭「神鷹」(紅綾這樣稱呼它),這凌空下降,歡迎我徹夜未還,至今方歸的,自然就是鷹兄了。
  我揚起了手臂,那鷹「呼」地一聲,收了雙翅,就在我的臂上。
  我自然遊目四顧,因為有鷹必有紅綾,人鷹形影不離,早已成了習慣。
  可是,這時門前冷冷清清,卻不見有別人。
  紅綾起居並無定時,我說她這是野人本色,溫寶裕卻投其所好,說歷來大人物,多有這種不常規作息的習慣,並且還舉了許多例子,說甚麼清朝名臣張之洞是如此,近代最偉大的最高領袖也是如此,說得紅綾大樂。反正我本來就不想去糾正她,也由得她去。
  這鷹如此早已在外翱翔,看來紅綾多半也是一夜未睡,這倒令我有點擔心,不知道她發生了甚麼意外。
  我向鷹望去,只見它神態自若,並無惶急之狀。我就叫了一聲,卻聽得紅綾的聲音,自屋內傳來:「爸,你總算回來了,太好了!」
  我伸手推開門,紅綾的話有些蹊蹺,所以我也很是心急。
  推門一看,只見沙發上,攤手攤腳,坐著一人,見了我也不起來,若不是他的眼珠動了幾下,我幾乎疑心他是個死人。
  此人非別,正是已好久不見的溫家大少爺溫寶裕是也。
  溫寶裕本是我家的常客,他的出現,自然不足為怪,近來雖有相當日子未見,但是我知道他的行蹤,他是去找他的降頭師愛人藍絲去了。
  藍絲所在之處,再加上藍絲父親的隱居之所,是地球上最多姿多采的地區,極適合溫寶裕的性格,再加上藍絲和溫寶裕真情相愛,只要兩人在一起,即使身處窮山惡水,也是甜蜜如糖,自然就耽擱得久了些。這期間,溫媽媽曾不下十次,來這兒打聽他寶貝兒子的消息——若不是藍絲認了超級大富豪陶啟泉作義父,只怕溫媽媽會大鬧衛府,認為是我拐走了他的小寶。
  溫媽媽三番四次,催溫寶裕快些把這個「南洋公主」娶回來。可是藍絲說得再明白沒有。她道:「別說我是降頭師,師承的來頭大,有責任在身,絕不能離開自己的家鄉;就算不是,我也沒有辦法和你媽媽在一起,過一天的日子!」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我和白素、紅綾都在,我們都清楚看到,她說了之後,連打了兩個冷震,由此可知,在她的心中,真的認為和溫媽媽一起生活,是萬萬不能,連想想也覺恐怖之事。
  溫寶裕還想力挽狂瀾:「也不會和她在一起過日子,我那大屋子,她也不常來。」
  藍絲笑得甜媚:「我不在,她自然不來,我在,光是她帶她的朋友來。『看我』,就叫人忍不住想要動點手腳,應付應付。」
  溫寶裕大驚失色——降頭女王,若是「應付」起她不喜歡的人物來,那不是鬧著玩的。
  所以他高舉雙手,大搖其頭,叫:「算了!算了!」
  溫寶裕雖然和他母親截然不同,但是母子的情分也很深,不想他母親忽然全身發腫,口吐蜈蚣甚麼的。
  藍絲歎了一聲:「你可以常在我的身邊。」
  溫寶裕也長歎了一聲,自此「教義難兩全」,他在藍絲身邊的日子,自然大大增加,這次一去,幾乎已有一年光景了。
  我看他躺在沙發上,那種半死不活的樣子,紅綾在一旁土很是同情關注的神望著他,就道:「怎麼才分手,又相思了?」
  溫寶裕一挺身,跳了起來,伸出一隻手指:「原因之一……」
  我笑:「之二呢?請快說,我一夜未睡。」
  溫寶裕苦笑:「其次是,我不想那麼早就死。」
  雖然我一貫知道這個人說話,誇張無比,無風三尺浪,可以把無中生有的事,說得頭頭是道,但他說得如此認真,而且又一臉的愁雲慘霧,倒也著實令我大吃了一驚:「何致於便要死?」
  溫寶裕向我望來,突然之間,卻又說了一句和剛才那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陳長青回來了。」
  溫寶裕說他「不想死」,對我來說,已是突兀之至,但是比起這句「陳長青回來了」,卻根本不算甚麼。
  陳長青回來了——真是突兀到了極點。
  熟悉我的記述故事者,自然知道陳長青這位仁兄是何等樣人,不必細述——事實上,要細述的話,也無可能,除非這個故事全部給了他。
  簡言之,陳長青跟了一群對生命奧秘有極深瞭解的僧侶,去探討生死之謎,自此一去不返,跳出紅塵,我們稱之為「上山學道」去了。
  雖然說他孑然一身,在世上並沒有甚麼親情的牽掛,但是他家財萬貫,又有數不盡的興趣,再加上又極好交遊,生活也過得五光十色,熱鬧無比,正是說不盡的好風光,可是他卻肯毅然放棄,單是這一點決心,就令人佩服得無話可說。
  他不再留戀紅塵,把世俗的一切,都留給了溫寶裕,包括那幢名副其實,可以稱為寶庫的巨宅在內,那巨宅也成了溫寶裕的天地,直到他漸漸長大,發現外面更是天大地大之後,才減少了對那巨宅的依戀。
  可是那巨宅仍然是他最常去的地方。
  陳長青回來了,一是他失敗了,一是他成功了。但不論是失敗也好,是成功也好,他回來了,總是好事,何以溫寶裕會有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呢?
  我知道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所以忙問:「他回來了,人在哪裡?」
  溫寶裕道:「在那大屋之中。」
  我提高了聲音:「搞什麼鬼?他為什麼不來見我?」
  溫寶裕道:「我不知道。」
《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