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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出現了那種情形,那麼,他們師父臨終時的吩附,轉世的線索,一切就只有陳長青一個人才知道,這對他們來說大大不利。
  七人停了一會:「那山峰離我們當時所在之處很遠,而且,路途險阻,我們知道這一點,所以盡了一切努力,不顧一切地趕路,但在最後,上山峰之際,還是被一場大風雪阻住了去路,我們感到師父已快轉世,五內如焚,頂著風雪上山,等到趕到師父棲身的山洞時,還是……還是……遲了。」
  七人說到此處,神情懊喪莫名,那幾個年老的,臉上的皺紋,一下子多了起來,堆在一起,看來可怕之至。
  七人長歎數聲,又道:「師父一直在運大神通等我們,離他本來去世之時,已過了……幾個小時,陳長青在一旁護法,這類延續去世的神通,施展者和護法者,都必須付出極大的心神,尤其是——」他們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一停。
  我聽得暗暗心驚,常言道:「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這硬要延遲死亡時間一事,聽來有些匪夷所思。要死的人,總是要死,力在運用這種神通之際,損害再大,也還是個死,倒是那個護法者,作為和死神搏鬥的勇士,損害可能更大。一想到了這一點,我就把他們的話,接了上去:「尤其是那個護法者傷害更大,是不是?」
  七人再長歎:「對兩人都有損害,對護法者言,損害是在此生,對行法人言,損害是在來生。」
  我有點不明白:「來生?」
  七人道:「是,轉世之後,本來以師父的神通,出世就能言,知道前生的一切,但由於耗費了心神,要遲三年,神智才能復原。」
  我道:「那也沒有甚麼。」
  七人神色凝重:「沒有甚麼?關係極之重大。」
  我略想了一想,那七人又道:「出世能言,立刻能令人知道他是高人轉世,一切自然皆受特別照顧,若等三年之後才開口。那三年之中,和普通嬰兒無異,遭受的劫難的可能,自也極大。」
  經他們這樣一說,我明白了。
  一個嬰兒,一出生就能言,自然靈異之至,他必然立刻就被奉為聖嬰,當然也能把劫難減低到最少的程度。
  但到了三歲才能說話,非但不希罕,更有被認為是小孩子的胡說八道,而且,三歲之前,夭折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
  由此可知,天池上人為了等他七個首徒,所作的犧牲,大得可以。
  那麼,護法者又如何呢?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可是他們七人並沒有立刻回答我,只是沉默了半晌,才自顧自說下去。
  他們道:「我們趕到的時候,師父已盡了全力,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我打斷他們的話題:「護法者,陳長青,怎麼樣了?」
  他們仍然不答:「我們來到了師父的面前,只見師父此生,已經油盡橙枯,他看到了我們,長歎一聲,顯然是怪我們到得遲了,我們也不及解釋,叫了一聲師父,就等師父的吩咐——」我再次打斷他們的話題:「陳長青怎麼了?」
  七人中的一個,陡然發起怒來,高聲道:「你聽我們先說好不好?」
  我也陡然大怒,紅綾忙道:「爸,這幾個人就是這樣,說話不清不楚,不然,我也不會和他們爭起來。」
  我沖那個向我吼叫的人,也厲聲道:「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不然,我對你們師父的再生,是人是狗,都沒有興趣,憑甚麼要聽你們的?」
  七人一聽,個個面色大變,我向紅綾一揮手:「我們走,別理他們。」
  那鷹最知趣,一聲長鳴,已展翅向外飛了出去。
  七人又忙叫道:「且慢,陳長青怎麼了,聽下去就會知道,你太焦急了。」
  我冷笑一聲,仍指著那人:「你最好說話注意一下態度,你們師父都對我客客氣氣,你是甚麼東西!」
  那人漲紅了臉,不再出聲,我道:「好,說吧。」
  七人歎了幾口氣,神情頗是憤然,但是他們顯然有求於我,所以不敢發作。
  他們繼續道:「我們等候師父的吩咐——這臨終的囑咐,極其重要,得到了囑咐之後,我們要立刻出發去找師父的轉世再生者,一刻也不容延誤。可是……可是我們畢竟到得太遲了,師父想說話,肉身已無能為力,而他的靈體,又處於轉世的重要關頭,也不能向我們表示甚麼,他只是極艱難地,向陳長青指了一指,就嗌了氣,靈體也投向他方了。」
  我可以感到他們的失望:「這也許是定數,令師最後那一指——」七人道:「我們自然明白師父的意思是說,有甚麼話,都對陳長青說了,所以我們一看到師父指向他的手,垂了下來,就一起向他看去——」我悶哼了一聲:「進山洞之後,直到這時,你們才看他一眼?「
  七人再歎了一聲:「我們趕到,師父也只剩最後一口氣,自然甚麼也顧不得了。」
  我沒有再說甚麼,示意他們再說下去。
  他們道:「一看之下,我們才大吃一驚,只見陳長青他……他……簡直不成人形,變得又乾又瘦又老,靠著山洞坐著,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失聲道:「他何以會如此?」
  七人道:「當時我們也不知道,後來,才知道師父拖延死期,他在旁護法,心力交瘁,這才……在一日之內,老了幾十年……以致他的生命……」
  他們並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只是說下去:「當我們看到這種情形時,都焦急無比,可是他的臉上,卻有著笑容,而且笑得十分高興,一點也不像是一快死的人!我的意思是,一般人總以為死亡痛苦,但我們一直視死亡是一種解脫,他一定是在那一剎間,真正感到了解脫的喜悅,所以才會現出這樣的答容來。這一次,我沒有打斷他們的話題,也沒有催他們長話短說,因為在聽了這樣的敘述之後,我心緒極亂,如果我不是知道陳長青如今身在困境,我也一樣會為了他能得到解脫而高興。陳長青在那時,會由衷地笑,自然是由於他以為自己可得到解脫之故——那是他一直在追求的信仰,一旦達到目的,自然高興。當時,他不知道以後會發生的事,不知道在一個生命階段結束之後,又會陷入一個新的困境之中。所以,當時他的心境,充滿了喜悅之情,這是他泛現笑容的原因。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後來的遭遇,也更令人覺得可悲。那七人的神情,漸漸激動:「我們連聲追問他,師父告訴了他甚麼,他看來也很想把師父臨終的話轉告我們,可是,卻……也來不及了。」
  七人說到此處,一起長歎:「師父臨去之前,還曾伸手向他指了一指,他卻說走就走,那個笑容還在他的臉上,他就沒有了氣息。」
  雖然我們早已推斷,陳長青如今已「不是人」,但是確確實實,聽到了他的死訊,想起和他的多年交往,仍不免有點黯然神傷。
  七人的聲音,聽來高亢:「這一來,我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表現出了真正的惶急,這種焦慮,如果是他們在一看到長青沒有了氣息之後就產生的,那麼現在,只更有增加了許多倍。
  我思緒雖亂,但究竟事情和我沒有切身的關係,所以比較鎮定。
  我道:「我不明白,令師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洞悉生命奧秘,能知過去未來,難道連自己轉世之後的情形,也不能早一些告知你們嗎?」
《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