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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轉世高人
  他們又互望了片刻,我注意到了他們在商議問題之際,不必交頭接耳,只是交換眼色即可,紅綾所說他們心意相通,顯然不假。
  於是,他們就開始說話——他們說話的方式,相當特別,我就不細述了,我只是記述他們所說的內容。
  他們一開口,第一句話是:「先師圓寂,歸位,是一年之前的事。」
  他們又稱「圓寂」,又稱「歸位」這正表示了他們複雜的身份,事實上,天池上人正是這樣的一種人,身份比高僧,智者還要特別,已勘破了生死奧秘,自成一家,得人崇敬,那境界,比諸單純的宗教,又高了一層。
  他們又道:「這一世生命結束,下一世生命開始,那是生命的延續。」
  我點了點頭,但是補充了一句:「那是你們專注研究的一種生命方式。」
  生命的方式有許多種——即使是地球人的生命方式,也有許多種,剛才他們所說的「轉世方式」,只不過是其中之一種而已。
  可是七人對我所說,顯然大大不同意。
  我不等他們開口,就道:「好,我們不討論這個問題,你們且說下去。」
  七人沉默了片刻,並無異議。
  過了一會,其中一個才開了口。
  接著,他們就敘述一些發生的事——他們仍然是你一言我一語,那些過程,我都略去了,不然,佔了許多篇幅,卻接觸不到故事的中心,實在是浪費作書人和看書人的生命,無聊得很。
  那人一開口就道:家師功德完滿,此生一切都已完成,自然要轉世再生——「我很用心地聽著,我知道他們信奉的輪迴、再生等等,和佛教的理論,極其近似,而且更接近喇嘛教。當年我見到天池上人他們,就是由一個名叫」五散「的喇嘛轉世發生了問題而起的。那位五散喇嘛,是一個得道高僧,可是在轉世的過程之中,發生了由於不能控制的差錯,後果,他的新生命,是一個生活在一個小島上的小女孩。這種情形,堪稱黑色喜劇,連喇嘛教也束手無策,於是求助天池上人,替五散喇嘛換一個身子。這其間的過程,奇妙無比,所以令得陳長青入了迷,不捨得離開,要跟他們去」學道「了。那七人續道:「但是在……這之前,師父卻做了一件令人感到極度意外之事——」一說到這裡,七人都有悻悻的神情,令我感到那件事一定嚴重之至。可是他們一說了出來,我不禁感到好笑,他們道:「師父竟然收了一個外人為徒。」
  我知道他們口中的「外人」,一定是指陳長青。在某種程度而言,陳長青確是「外人」因為天池上人的弟子,跟隨乃師,大有年資,有的甚至是轉世而來的,陳長青突然加入,當然在原來弟子的心目中,成了外人。
  看來,他們對於這個「外人」,不表歡迎——這是必然的事,這樣神秘的團體,一定有排他性,何況陳長青這個外人「外」得十分徹底,連語言、文化習慣,都與之不同,我真懷疑陳長青是不是能在三五年之間,學會他們的語言。
  果然,七人又憤然道:「他甚至連我們的話也不會說。」
  我沉聲道:「這也沒有甚麼不對,只表示你們的修為不精,對你們的師父來說,只要是人,就沒有分別,而且,語言更是『皮相』,你們的修為,講究的是心靈相通,互相溝通之際,早已超越了語言的束縛。我相信陳長青和令師之間,絕無溝通的隔閡,而你們卻還在斤斤計較,這不是可笑得很嗎?」
  我據理為陳長青爭辯,而且毫不客氣地責怪他們,由於所據之理,全是他們修行的宗旨,所以說得他們啞口無言,個個面有慚色。
  我又道:「何況陳長青誠心學道,只怕進展大在你們之上,是不是?」
  七人倒也坦誠:「是,師父說,他天資聰敏,一說就明,一年修行,直可抵我們一生。「
  我不禁暗自咋舌,因為我絕未想到,陳長青在這方面,竟然還有這樣的慧根。我道:」令師既然如此說,你們自然不應該排擠他了。」
  七人齊道:「我們沒有排擠他,他和師父同修,我們都很尊敬他,直到師父要轉世,這才出了問題。」
  我大是好奇,這些年來,陳長青音訊全無,我們曾設想過許多他的處境,都不得要領,卻未曾想到他會和世外高人在一起靜修。
  可是,靜修又修出了甚麼問題來了呢?
  我思緒相當紊亂,一面想,一面又順口問了一句:「一直在寺廟之中?」
  七人道:「不,不知在甚麼地方,我們都不知道,師父則經常神遊回來,給我們教誨,他究竟身在何處,我們上下,無人得知。」
  我更是大奇,再問了一句:「請問,七位在令師座下,地位如何?」
  那七人此時大有傲色:「我們七位一體,是師父的首徒,逾千弟子,當師父不在,均聽我們的號令。」
  我點了點頭——對他們的地位,我並無懷疑,當年我就曾見過他們在天池上人座前侍奉。而根據這情形看,陳長青一加入,就取代了他們「首徒」的地位,難怪他們大有不平之意了。
  我示意他們說下去,七人道:「最後一次,師父神遊歸來,告訴我們說,他即將轉世,我們聽了,自然不免大是焦急,這——」他們當時,一定真的十分焦急,因為這時說來,仍然情見乎辭,很是緊張。
  我不等他們說完,就一揮手,冷冷地道:「師父要轉世,乃是好事,何以焦急?」
  七人道:「這——」他們了一個字之後,卻又沒有再說下去。
  我這時悶哼了一聲,逼他們往下說。七人吱唔了片刻,才道:「這其中,牽涉的問題太多太大,師父是一派宗主,弟子逾千,統領九大寺院,信徒十萬,他一個人身上的責任太重,不次於喇嘛教的達賴,班禪和羯磨。」
  他們口中的那三個名字,是喇嘛教中的三大活佛,他們舉這三個活佛做例子,很生動地說明了他們的焦急,是為了甚麼。天池上人不但一身繫著重大的責任,而且,也關係著巨大的財富。
  這九大寺院之中,究竟有多少財富,只怕沒有人說得明白,而掌管統領上千弟子,過萬信徒,又是一項稀世的權力。
  說得明白點,這七人是擔心他們的師父死了之後,這巨大的財和勢,統屬權歸於誰!
  照說,這是不成問題的,因為他們之間,並不存在甚麼繼承權的問題——天池上人死了,天池上人轉世再生,一切全是他的,不會落入旁人之手。
  可是,其中的問題,卻絕不簡單,而是複雜無比。第一,從這一生到下一生之間,有一個時間空檔,這個時間空檔,從一天到十年不到,甚至於更久的。
  於是就產生了問題之一:在時間空檔之中,誰替代這一派之主的位置?
  第二,在去世之前,去世者必然會對轉世的情形,作出安排,說出暗示,到哪裡去找轉世者,如何確認轉世者,要派誰去擔當這樣的重任等等,這裡,又產生了問題二三四五六七——一切都關係者一派之主的地位和首徒的地位,自然關係重大。
  我想到這裡,不禁感歎:他們這些人,對於生命奧秘瞭解透徹,對於這些世俗的財富和權力,應該是當作黃土的了,卻不料是那麼重視。
  想來他們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對,但情不能自已,所以在我的逼問之下,他們說起焦急的理由,才會如此吱唔。
  這一來,自然使我產生對他們的鄙視,我冷冷地道:「明白了,是為了地位和權力之爭。」
  七人急忙分辯:「是為維護師父,使他的轉世,能順利完成。」
  我揮了揮手,不想和他們爭:「令師怎麼安排呢?」
  七人吸了一口氣:「師父說了日期,並且要我們在之前趕到他法體所在之處,聽他繼續吩咐。我們幾乎一刻也沒有耽擱,立刻啟程,日夜兼行——」說到這裡,七人都有悲憤之色,略停了一停。
  我看出了「苗頭」:「你們竟能在期前趕到?」
  七人的神情更是複雜,他們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自顧自說著:「師父告訴我們,他的法體,在一處高峰之上,那高峰人跡罕至,他是和陳長青在一起,當時我們一聽,就覺得不妙——」他們在說到「不妙」之際,又頓了一頓,其理由當然和上次說到「焦急」時一樣——他們不想師父在臨死之際,只有陳長青一人在旁。
《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