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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靈體獨處
  那七人望定了我,個個搖頭:「陳長青入門之後,修為精進,要不然師父也不會把他帶在身邊,他早已能神遊通靈了。」
  雖然他們的話,聽來很是驚世駭俗,但是我還是立刻明白了他們話中的意思。他們是說,陳長青的靈魂,早就能隨意和身體分離,對他來說,靈體獨處,並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所以沒有理由感到驚訝。
  一明白了這一點,我立時又產生了新的疑問:何以他們會感到陳長青有異常的反應?似乎其間有一個關鍵在,而這個關鍵又是甚麼呢?
  我望向那七人,他們也望著我,顯然,我們想到了同一個問題。
  我有了一個假設的答案,這答案很令人吃驚,是以我一想到,就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在同時,他們七人,也有同樣的動作。
  這使我知道,我們都設想到了同樣的問題。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們不要出聲,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問:「是不是在還有生命的時候,靈魂離體,和沒有生命的時候靈魂離體,完全不一樣?」
  「有生命的時候靈魂離體」指的當然是他們修行到了一定的程度,可以達到的一種境界,例如「神遊」,就是靈魂離開身體的一種行為,那七人說,陳長青早已有了這種能力。
  在那種情形下,靈魂離體之後,可以回來,而且也一定回身體去,因為生命還在,身體還在,有生命的身體,還有活動能力。
  可是,「沒有生命時的靈魂離體」,可大不相同了。其時,生命結束,死了,身體不能再活動,靈魂離開了這個身體之後,和這個身體已經不再有聯繫,回不去了。
  所以,現象雖然同樣是「靈魂離開」,但是卻有著不相同之處。
  我的假設是,正由於這種不同,所以陳長青在死了之後,他的靈魂,有了嶄新的感覺,而就是這種新的感覺,使他吃驚。
  七人顯然明白我的問題,他們道:「我們也是這樣想,可是這個問題,我們沒有答案。「
  我立即道:「為甚麼?你們還不能——」七人道:「我們當然能,但是我們沒有死,所以不知道死亡之後的情形如何。」
  我「啊」地一聲:「死了之後的情形如何,應該問死了的人,例如陳長青。」
  七人道:「是的,但當時,我們心中極亂,急於想知道和師父轉世有關的暗示,所以並沒有去深究何以陳長青的反應這樣……怪。」
  我道:「他除了吃驚之外,還有甚麼反應?」
  七人苦笑,神情憤然:「我們一感覺到他,自然集中精神,問他師父有甚麼遺言,可是他卻像是處於極度的慌亂之中,先是不斷驚訝,接著就叫:為甚麼會這樣?為甚麼一定是這樣?在他的叫聲之中,他好像正在用盡力量,在掙扎,在對抗——」他們說著和陳長青靈魂溝通的情形,我越聽越奇。
  我並不是沒有和靈魂有過接觸,但是卻並沒有這樣的經驗,在很多的情形之下,人的生命形式,一旦成為只有靈魂的存在之後,似乎都很安於這種轉變,何以陳長青竟會有那樣異常的反應?
  七人又道:「他的反應,激烈無比。我們猜想,他正遭遇到了極常的變故,可是我們卻又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老實說,那時我們其實並不關心他的遭遇,只是急於想在他那裡,問出師父最後的暗示來。可是他……他一直處於……狂亂的狀態之中,我們一再追問,得到的除了是他的狂吼亂叫之外,甚麼也沒有。」
  我要很用力,才能把自己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控制在不致於失態的情況之下——陳長青一定是遇到了甚麼極不尋常的事,才會這樣子的。
  七人神情沮喪:「我們一再追問,可是感到陳長青的呼叫聲在漸漸遠去,終於,我們和他失去了聯絡。自此之後,我們用盡了方法,集中了近百名已有通靈之能的同門,一再努力,可是也無法再和他聯絡。」
  我默然,因為我知道,人的「通靈之能」畢竟有限。人和靈魂之間的溝通,主動權似乎一直操在靈魂之手,也就是說,靈魂要主動和人聯絡容易,人要主動和靈魂聯絡,就十分困難。
  那七人口中所說的「近百同門」,我相信是人類之中,最具通靈能力的一群了。若是連他們也沒有辦法,那麼,世上便沒有別人可以有辦法了。
  我望著他們:「你們不能放棄,總要想辦法的。」
  七人道:「是,各種各樣的方法都用了,最後,有人想到,通常靈體存在的空間雖廣,但是對於故居——原來常去的所在,會有一種特殊的留戀,我們探聽到陳長青的故居是在這裡——」他們說到這裡,紅綾接上道:「我就是在那巨宅的附近遇到他們,他們正鬼頭鬼腦,不知想幹甚麼。」
  紅綾一看到那七人,有點鬼頭鬼腦,她立刻想到了事情會和陳長青有關,現身用言語一挑引,七人正急於想和陳長青聯絡,自然一下子就對上了嘴。
  紅綾和那七人,在陳長青的巨宅附近相遇,紅綾知道他們是為了找陳長青而來,她就略透露了一些最近曾和陳長青聯絡的經過,七人自然不肯放過她,紅綾就要他們帶她到他們投宿的寺廟去——這其間的經過,相當曲折有趣,但一來,和整體故事的關係不算太大。二則,其中還有一層障礙,現階段,不適宜說出來,那和另外一些事有關,所以我就略而不述了。
  當然,日後如果記述到了那「另外一些事」的時候,我是會補敘出來的。
  到了寺院之後,七人看出紅綾不是普通人,就想集中七人的精神力量,逼紅綾把一切經過都說出來。紅綾一方面從容應付,一方面派那鷹來通知我。等我趕到時,他們正在爭執,那七人顯然無奈紅綾何,而後來發生的事,我也都參與了。
  那七人把經過說完,不免有點悻然地望了紅綾幾眼,紅綾笑嘻嘻地,假裝看不見。
  他們又向我求助:「實在師父轉世之事,關係太大,要請閣下幫忙。」
  我怪道:「各位放心,能出力,我定盡力,問題是,我現在,也一樣在找陳長青,我判斷他的靈體,正處於一個對他來說,十分可怕的困境之中,他曾透露了極少的情形——」我把陳長青所說的,除非有人肯死,用沒有了身體的靈體形式去和他溝通,才能給他幫助等情形說了,也說了陳長青突然和溫寶裕聯絡的經過。
  七人聽得很是用心,等我說完,他們神情憤然:「就算他身在困境,也不應該不把師父的遺命告訴我們。」
  我替陳長青說話:「是不是把全部的遺言說出來,對他來說,並無損失,他如今不和你們聯絡,一定有難言的苦衷。」
  七人著急道:「他要是一直不和我們聯絡,我們就一直無法知道師父轉世後的下落了……」
  這對他們來說,自然重要之至,所以我想了一想:「我們還是各自努力去和他聯絡,到有了結果,再互通消息。」
  七人沉聲道:「我們想的不錯,他回故居去了,我們要到他的故居去找他。」
  他們提出這樣的要求,可以說並不過份。而且,由他們出馬,成功聯絡上陳長青的機會可能相當高。我道:「我可以代現在的屋主答應,但有一點,我必須提醒各位,我深知陳長青的脾性,如是你們對他存有敵意,只怕不會成功。」
  七人沉默了片刻,才道:「好,他護師有功,我們只是求他便是。」
  他們既然答應了,透過他們的力量去找陳長青,未嘗不是辦法。
  我、紅綾和那七人一起離開了寺廟,三個廟僧走了出來,不住地表示雖然同在佛門,但是派別不同,言下之意,是要那七人最好再也不要前來打擾了。
  我心中暗想,這些寺僧,比俗人更俗,那七人的修為,在他們百倍之上,若他們有心學佛,隨便討教些,便受益匪淺了。但如今的寺僧,著眼處何嘗有半分在佛學,真是可歎。
  我們到達陳長青巨宅時,正是天色將明時分,我以為一定會把溫寶裕和藍絲吵醒,誰知兩人在大廳等候,一見了我們,溫寶裕便哈哈大笑:「藍絲說有遠客來,果然,果然。」
《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