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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他們就發現,不論一天找到多少金塊,結果都是一無所有。有家鄉可以換一條水牛的金塊,在這裡,只能換一碗飯,而且,不知自什麼時候起,欠下了許多債,債項中那僅可淒身的窩棚,比鄉間的三間青磚大屋還值錢。
  一輩子也還不清的債,難得有一點金塊存了下來,用一個小口袋放著,緊貼著肉藏起來,寧願睡覺的時候,讓堅硬的金塊把自己的身體弄得生痛,但這小金塊,也還不是自己的。
  不能拒絕賭博的引誘的人是三分之一,餘下那三分之二中,有一半卻拒絕不了軟玉溫香的引誘,真是大地方來的小嬌娘,瞧一眼就能讓你癱著,當她投懷送抱時,小皮袋中的金塊,也就自然而然,由粗糙的大手之中,轉至柔軟的小手裡,換來的是粗糙的大手,可以恣意在細皮嫩肉上搓揉,在銷魂蝕魄之中忘掉了自己究竟為什麼到這裡來的。
  三分之二的一半是三分之一,再餘下來的那三分之一,別有所好,鴉片成了他們的精神食量。
  一切全由各堂控制,上面有龍頭掌舵,進來了,出不去,就不必出去了吧,人是有惰性的,至多三五年,再精壯的小伙子,也會變得走一步喘一步,也自然是沒有用的了,沒有用的人,自然下落不明,誰也不會去追究一下他們的下落。
  但是,還是有人會逃亡的。
  逃亡的人,大部在一開始覺得如果人間有地獄,這裡就是,(重複三次)之後開始行動,他們都偷偷地把較大的金塊藏起來,儘管每晚列隊收工時,都要經過徹底的全身檢查,但當人要藏起一點什麼的時候,總有方法可以達到目的的。
  有了心目中足夠的金塊,就會開始逃亡,崇山峻嶺之中,出路共有那幾條,那幾條出路,都有刀隊扼守,蒼蠅都飛不過去,所以,逃亡者只好揀人跡不到的小路,那種小路,根本無法知道下一步會遇上什麼。
  有沒有人逃出去過,不得而知,捉回來的,倒是經常有,自然要受極嚴的酷刑。
  持著火把的刀隊過去,黑暗中幢幢人影,又開始向江灘邊上移動。或許是,由於生命已沒有了希望,移動者的人群,自始至終,都給人以幽靈的感覺。剛才,在火把光芒照耀下,可以看清幾個人的臉,一色的神情木然,眼光空洞。
  然後,忽然來到了一個窩棚之內。
  那窩棚看起來相當寬敞,而且居然有著一張床,床上的被子,看起來也柔軟。而更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在三枝蠟燭的燭火照耀之下,一張桌子上,居然有著一面一尺見方的鏡子。
  鏡子背面的水銀,已經剝落,所以在鏡面上反映出來的一張臉,看來也有點殘缺不全。
  然而,在鏡子中反映出來的,卻是一張極其俏麗的臉,即使燭光並不明亮,但是俏臉上那一雙明亮的眼睛,也足以補光線之不足。這樣一雙清徹明亮的大眼睛,即使在黑暗,也可以感到它們的存在。可惜的只是,眼神之中,有難以掩飾的疲倦,當眼臉下垂,有一種永遠也不想睜開來的意味。
  鏡中反映出來的一隻手,肌膚瑩白,看來十分動人,這時,一隻手正捏著一柄小小的鑷子,另一隻手按在額上,用那柄小鑷子,小心地在拔眉毛,好使本來略粗的眉梢,看來更纖細,那麼,眼波流轉,也就益增風情。
  在這種地方,有一個這樣,一望而知,顯然不用幹粗活的女子,又長得這樣俏麗,她的身份是什麼,自然不問可知。
  就當她專心一志,修整她的眉毛的時候,忽然傳來了一陣輕輕的拍門聲,她的這個窩棚,居然有一扇看來相當結實的門。
  她轉身向門望了一眼,現出猶豫的神色,就勢用手中的鑷子,夾滅了一朵燭火,用一種懶惰的聲音說話:「走吧,今晚不行。」
  門外略靜了一靜,響起了一個又急促又低沉的聲音:「開門,是我。」
  她顯然對門外的聲音十分熟悉,人腦中的聽覺神經部分能分辯出各種不同的聲音,而每一個人發出的聲音都不同。她才修整好的細眉,動人地彎了一下:「進來吧,門沒有鎖。」
  門推開,一個人一閃而入,那是一個相當高大的身形,當他進來的時候,燭火陡然上揚了,他動作十分快,帶動了空氣的流動,空氣的流動形成風,風能使火焰閃動,火焰本身也是一種空氣的異常現象。
  那人一進來,就順手拿起一根槓子,頂住了門,才轉過身來。
  那是一個看起來老實木訥的一個漢子,約莫二十三四歲,在他那張普通之極的臉上,有著一股掩不住的、異樣的興奮。
  她再揚了揚眉──她一定知道自己這個動作,相當動人──
  身子向後略斜,她穿著一件薄薄的棉襖,緊裹在她的身上,使她看來誘人。
  他不由自主喘著氣,迅速地接近她,她有點習慣地解開了領口的第二顆扣子(第一顆本來就沒有扣上),他卻作了一個手勢,拉開了自己的棉襖,指著腰間所繫的一條看來漲鼓的腰帶。
  她立時現出了十分疑惑的神情,伸手在腰帶上捏了一下,神情更是驚疑。
  他把聲音壓得極低:「一共三十斤,是我三年來,千方百計藏下來的。」
  她陡然站起,捏熄了另一朵燭火,窩棚之中,立時黑了下來,在黑暗中,他和她對立著,可以看到他們兩人胸脯都在起伏,那是由於他們的心情緊張,導致他們呼吸急促。她的聲音有點發抖:「你想死!」
  他立時道:「我不想死,我想帶著這些金子,帶著你,一起走。」
《黃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