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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他還想要賴,像是全世界都對不起他一樣,更是無名火起,用力一掙,掙脫了白素的懷抱,一步跨向前,已準備重重摑他兩個耳光再說。可是也就在這時,白素的行動比我更快,她竟然一下閃到了我的身邊,橫肘向我就撞。
  我再耳聽八方,眼觀四路,提防各方面來的突然進攻,也斷然無法料得到白素會向我突襲,當然無法避得過去。
  白素的這一撞,力道著實不輕,撞在我的脅下,其痛徹骨,肋骨都幾乎被她撞斷,身子也踉蹌向後跌出,自然無法完成摑打鐵天音的行動。
  白素突然發難,橫肘撞開了我,同時急叫:「姨丈,抱住他!」
  我看得很清楚(雖然那時我吃了一肘,又痛又驚),何先達的行動,在白素叫喝之前,他疾如勁風,一下子來到了鐵天音的身後,把鐵天音連臂抱住,並且把鐵天音的身子抱了起來,使他雙腳離地。
  鐵天音發出可怕之極的吼叫聲,滿面汗珠滾動,雙腳亂踢,腳後跟撞在何先達的身上,何先達一身武功,自然不會在乎。
  白素已到了鐵天音的身邊,柔聲道:「放鬆些,孩子,放鬆些,沒有人逼你,你衛叔只是魯莽了些。一點小誤會,沒有人逼你,你是好孩子。」
  白素聲音之溫柔,和鐵天音發出的吼叫聲之可怕,成為極強烈的對比。鐵天音不但吼叫,而且在拚命掙扎,但是何先達的雙臂,既然抱住了一個人,這世上也就沒有甚麼人可以掙得脫了!
  鐵天音這時的情形,簡直就像是一頭瘋了的猛獸!
  一想到「瘋」這個字,我心頭陡然如同被重複敲了一下,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同時,伸手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
  那時,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鐵天音的判斷,幾乎百分之百錯誤。但是至少,我已看出鐵天音這時的情形,正是一種可怕的疾病。這種精神方面的病症,發作起來,人根本無法自己控制自己,會處於一種瘋狂的狀態。
  有這種病症的人,甚麼時候發作,也難以預料。但一般來說,在受到強烈的刺激時,就會發作。
  鐵天音竟然患有這種間歇性的性格分裂瘋症,這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白素一面在不斷向鐵天音說著話,一面向我投來很是嚴厲的責備眼光。
  我立刻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我走向前去,鐵天音睜著血紅的眼睛瞪著我。
  我先歎了一口氣,伸手在他頭上拍了拍:「你這算是幹甚麼?我是你的衛叔是不是?就算說錯了甚麼,想錯了甚麼,你就這樣子,我這就算逼你?」
  我用溫和的語氣責備他,很有效果,鐵天音先是停止了掙扎,接著,大口喘氣,頭臉上汗如雨下,何先達鬆開了手,放他下地,伸手按在他的頭頂。
  過了好一會,鐵天音的呼吸,才恢復正常,全身上下,透濕透濕。
  白素過去,替他解下了背包,我立即看到,他背部,近在肩頭,衣服裂了一大片,肩上綁著布條,還有血從布條中滲出來,看來不但曾受過傷,而且傷得不輕,他用來裹紮傷口的,也是軍用的急救包,那當然不是很好的治療方法。在鐵天音身後的何先達,一手仍按在鐵天音的頭上,一手已把紗布扯了開來:「我有極好的金創藥。」
  武林中人,把醫治外傷的藥叫「金創藥」,沒有人會懷疑何先達的話。
  而在繃帶一扯開之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他背上的傷痕足有二十公分長,很深,看來是被甚麼利器割傷的。更奇的是並行的有三條之多,本來可能已有好轉,但是剛才那一陣掙扎,令得傷口迸裂,鮮血淋漓,很是可怖。
  何先達取出一隻竹筒,傾出一種深綠色的粉末,倒在傷口之上。
  傷口本來皮開肉綻,那種粉末一沾上去,竟有拉緊傷口的能力,很快地就變成了三道血痕,鐵天音也在這時,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何先達指著傷口,說得很簡單:「獸爪所傷。」
  我心頭又是一凜,自然而然,向銀猿望去,銀猿的爪極銳利,正可以造成這樣的傷口。
  鐵天音在吁了一口氣之後,抬起頭來,白素已在他的背包之中,找出毛巾來,他接了過來,一面抹汗,一面道:「我爸曾說過,我的瘋病,如果遇上真正的內家高手,可以有得救,看來我是得救了。」
  我和白素齊聲道:「你怎麼一直不告訴我們你有這個毛病?」
  鐵天音苦笑:「那又不是甚麼光彩的事,那是我小時候,甚至不是少年,而還只是兒童的時候,被那場大瘋狂逼出來的,不但我爸的雙腿被打斷,過去的功勞全變成了罪行,連我這個兒童都不肯放過,一樣要對我施酷刑……就是這樣逼瘋的!」
  他說得頗是平淡,但是卻可以令聽的人,感到陣陣寒意。
  他又道:「我沒有對所有人說,是因為我運用自己的意志力,已經可以把病情作一定程度的控制,控制在完全沒有人的情形下,才盡情發作——那種發洩,對病情的好轉,很有幫助,最近,我就盡情發作了兩次——」
  白素歎了一聲:「一次在一個山頂,你從直升機下來之後。另一次,是在一個有許多骸骨的山洞中?」
  鐵天音現出極訝異的神色,點了點頭。
  在那一剎間,我不禁閉上了眼睛。
  在看到了那個山洞遭到了瘋狂掃射的情形之後,我們立刻斷定那是一個危險之極的瘋子行為。確然,那是瘋狂的行為,但卻是一個有著嚴重疾患的人,運用了無比堅強的意志力所造成的生命奇跡。
  天知道鐵天音是怎麼可以做到這一點的——他全然沒有害人之意,只是可怕的童年殘害了他的腦部,他得有定期的瘋狂宣洩。
  鐵天音沒有問我們如何知道,只是道:「剛才衛叔一表示不相信我的話,我在剎那之間,又失去了控制,幸得何先生救了我。」
  我再次閉上眼晴,實在不能想像,剛才要不是白素那一個「肘錘」,把我撞了開去,而是我一掌摑中了鐵天音的話,會有甚麼結果。
  一時之間,我們都無話可說,鐵天音聳了一下背部 「這傷藥真好——我一出現,人人像是對我都有敵意,是甚麼緣故?」
  我沉聲道:「我們——主要是我,想錯了一些事!」
  鐵天音揚眉:「哦,把我想成怎麼樣了?」
  我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道:「先說你,為甚麼一聲不響到苗疆來,為了甚麼?」
  (事後,衛斯理對白素道:「若是那時,把我對他行為的評估告訴他,只怕他一怒之下,再也不肯把經過說出來——人遭到了大冤屈,反倒會不想辯護了!」)
  (白素的回答是:「缺席裁判,危險之至!」)
  當時,鐵天音答得很快:「我到苗疆,是想見老十二天官記錄中的「神仙」——自然就是外星人。」
  他說到這裡,門推開,十二天官走了進來,牛天官拿著一大筒酒來敬我們。剛才屋子裡叫得天翻地覆,他們在外面自然聽得見,但他們直到靜下來了才進來,足見他們對我們的尊重。
《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