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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病房,一看到那一盆花卉,原振俠就不禁怔了一怔。
  病房在醫院新建的西翼建築的頂樓,是特等病房,病床放在裡間,外間是一個相當寬敞的,連著陽台的起居室,佈置得舒適簡潔。看起來,不像是醫院的病房,倒像是間十分雅潔的高級酒店房間。而且,所有的陳設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白色,而是由多種悅目淡雅的色彩所組成的,是設計師精心設計的結果。
  能夠住進這種特等病房的病人,身份自然非富則貴,而且,通常來說,病情都未必見得嚴重。身份地位高的人,名也有了,利也有了,最關心的事,自然就是自己的身體健康,這似乎是毫無例外的事。所以,就算有一點小毛病,也會進醫院來住幾天,乘機檢查一下身體,以求益壽康健。
  身份地位高的人,一進了醫院,自然諸親好友送來的鮮花也特別多,所以在特等病房的起居室中,特別設計專門放置鮮花的架子。可是這裡的花架上,一直什麼花也沒有,這個病人在進來之後,不但沒有探訪者,也沒有人送鮮花,花架子一直空著,直到今天,才有了一盆花。
  那是任何人一進來,只要向花架子看上一眼,就一定會注意到的一盆花。
  花的形狀並不特別,花朵很大,有點像芍葯花,一共是九朵,每一朵都在盛放的狀態之中,看起來有一種生命怒茁的感覺。花種在一隻普通的綠色的盆子中,九朵花,每一朵的高低不同,像是插花名家的精心傑作。這些都不算什麼,使得那九朵花叫人一看就注意的,是它們的顏色。
  那一束花,是黑色的──漆一般濃的黑色!
  原振俠這時,倒也不單是震驚於黑色的花朵,而是他對於這種濃漆一樣的黑色,心有餘悸。看到了這種黑色的花,使他想起了那一艘裡裡外外,全都是黑色的遊艇,和遊艇的主人──與詭異莫測的魔王,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那個美麗的女郎。
  這個女郎和原振俠的一個好朋友,目前正利用他們的財勢,在鼓吹一種邪教。目的是要信奉的人,自願把自己的靈魂出讓給魔王,以換取魔法的降臨,而達成靈魂出賣者的願望。
  這是一個十分令人不愉快,甚至一想起來就打寒戰的故事。在原振俠許多怪異的經歷之中,他最不願想起的,也就是這個「魔女」的故事。所以,他看到了濃黑色的花朵,就自然而然地心中發怔。
  原振俠的視線,在那束黑色的花朵上停留了一下,心中在想:這樣的一盆花,送給「魔女」,倒是十分適合的!
  他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個動作的結果是,他很清楚地感到一陣十分濃烈的甜香──那種花香,也是原振俠從未曾經歷過的,一時之間,他只能想起滿樹桂花。可是桂花的甜香是軟膩的,不像這股花香那樣叫人聯想起剛烈,所以,當時聞起來,才會那麼突出。
  原振俠並未曾把那種十分特別的花香,和那束黑色的花朵聯繫在一起。因為,植物學家早就做過研究,純黑色的花朵,在自然狀況下是不存在的。一般來說,深紫色的花就被視為黑色的了。例如中國人最喜歡的花──牡丹花,就有所謂黑色的品種,但是所謂「黑牡丹」,其實也只不過是深紫色而已,黑色的鬱金香也是一樣。
  而花朵在自然狀態之中,沒有黑色的原因,植物學家有幾種不同的說法。被普遍接受了的一種說法是:植物由於要依靠昆蟲來傳播花粉,使生命延續下去,所以花朵也需有著能吸引昆蟲的色彩和氣味。而昆蟲是不喜歡黑色的,所以,就算以前有黑色花朵的植物,也因為黑的條件不適應,而遭到了自然的淘汰。
  所以,自然界沒有黑色的花朵。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原振俠一看到那束黑色的花朵時,所想到的是:那是一盆假花。假花自然不會有香味,所以他也未曾把那種突出的香味,和黑色的花朵,在思緒中聯想在一起。
  這時,他除了想到不久之前,有關「魔女」的不愉快事情之外,又想到:誰送一盆假花來呢?
  送假花到病房,本來已經夠不適宜的了,何況還是黑色的假花!可能送花者只是一種惡作劇,或者是沒有惡意的開玩笑,可是對病人來說,就有可能引起心理上的不愉快。
  尤其,原振俠作為這個病人的主治醫生,他知道病人非常敏感,明明通過了嚴格的全身檢查,而仍有疑慮。檢查範圍之廣,其實已超過了一般健康檢查的原則──許多額外的檢查,醫生認為根本是不必要的,而且,被檢查者要忍受著相當程度的痛苦,例如在脊椎骨中,抽出脊髓來等等。可是由於病人的堅持,還是一一進行,而檢查的結果是,一切都十分健康正常。
  然而,病人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他的神態,作為醫生可以看得出來,病人心中認為,死亡正在威脅著他!
  原振俠強烈地感到,這個病人心理上有這種壓力,所以他曾要求精神病科的專家來會診過。可是病人一知道了會診醫生的身份之後,就怒氣衝天地把精神病專家趕了出去。
  從原振俠和這個病人的一些對話中,可以看出這個病人的心態。前幾天,在所有對人體可以做的檢查全部結束,而且都有了確切的報告之後,原振俠用輕鬆的腳步走進特等病房,而且用十分輕鬆的語調對病人說:「一切檢查,全都證明你身體的各部分完全健康正常,你每一秒鐘都可以離開醫院!」
  病人聽了之後,低頭不語,神情十分鬱鬱不樂,像是充滿了心事。
  (趁這個機會,介紹一下這個病人,因為在這個故事的以後發展中,這個病人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
  當原振俠被這個病人指定作為主治醫生之前,他並沒有見過他。
  那天,在辦公室,他接到了院長的電話:「有一位席先生,有連納斯博士的介紹信,指定要你替他主診,請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原振俠自然知道連納斯博士是什麼人,那是世界著名的熱帶病理學權威,在斯里蘭卡,主持一個國際規模的熱帶病理研究院。
  那位「姓席的先生」,有著這樣一位大科學家的介紹信,雖然說醫生不應該注意病人的身份,只應該注意病人的疾病,但是人總不免有小小的缺點──對於身份特殊的病人,總會引起醫生一些特別的關注的。
  當時,原振俠心中就想:為什麼指定要自己主診呢?他一面想,一面在電話中回答:「熱帶病並不是我的專長,這位病人……」
  不等他講完,院長已經呵呵地笑了起來:「你快來吧!依我看,這位先生身體健康得很,什麼病也沒有,他多半是想做一次詳細的身體檢查!」
  原振俠到了院長的辦公室,第一次見到了那位病人。他看來大約三十七、八歲,瘦削而高,有著一種天生的高貴氣質,皮膚的色澤看來十分黝黑,可是臉色卻又相當蒼白。(這並不矛盾,甚至黑人也有臉色蒼白的時候。)
  他的臉形稍嫌狹長,但是卻突出了他十分有神采的眼睛,和相當高的鼻子。只是他的眼神看起來相當憂鬱,絕不是一個快樂的人應有的眼神。
  他的口唇比普通人的厚,不過線條非常明顯。
《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