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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振俠對這個病人的初步印象是:這是一個可以被稱為美男子的男人,而且一定是一個十分有內涵的男人。
  所以,當他和對方握手,發現對方的手指修長,而頭髮又天然鬈曲的時候,他心中立即想到:他一定是一位藝術家,多半是音樂家,更可能是鋼琴家。
  可是他卻沒有說出來。使他沒有一下子說出「閣下是音樂家」這句話來的原因是,他同時又看到了對方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鑽石戒指。戒指上所鑲的鑽石相當大,至少有五克拉,而且質地極佳,即使是在普通的室內光線之下,也熠熠生光。
  如果說,初見面有一點不好印象的話,那是由於這枚戒指。
  那也令他想到,一位藝術家,再富有,也多半不會有這種俗氣的裝飾。所以,他感到自己對對方所作出的估計是錯了。
  握手之後,那位「姓席的先生」用十分標準的英語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席?朋加拉?泰寧。」
  原振俠怔了一怔,先介紹了自己,然後問:「閣下是……」
  他的意思,是想問對方是哪裡人。這個名字,顯然不是中國人的名字,而對方看來,明顯地是亞洲人,所以原振俠才想問。
  可是,那位席?朋加拉?泰寧先生,卻有意規避著這個問題,只是禮貌地微笑了一下:「我有幾個中國朋友,他們都叫我席泰寧,我就算姓席好了!」
  原振俠揚了揚眉,自然沒有再問下去。院長在這時遞過了一封信來:「這是連納斯博士寫給我的信,你應該先看一看。」
  原振俠心中有點納悶,可是他在迅速把信看了一遍之後,就明白院長為什麼要他「先看一看」了。
  這就是博士的信:
  介紹「病人」席?朋加拉?泰寧先生到貴院來,我在病人這個字加上引號,是由於根據我的診斷,這位先生的健康狀況極佳,根本沒有病。可是他堅持要到醫院就診,所以我才寫這封介紹信給閣下。
  席?朋加拉?泰寧先生並且要我向閣下,轉達他的一個特別願望。他將會指定貴院的某一位醫生主診,並且,他不願意透露他的身份──其實,他的身份連我也不知道──所以,只把他當作一個病人,不要追究其它,我深信他極為富有,所以,可以負擔任何費用。
  這是一封十分特別的介紹信,而且是連納斯博士親筆書寫的,益發顯得介紹十分鄭重。
  原振俠看了介紹信之後,略想了一想──在這時候,去打量那個不願透露自己身份的人,是不禮貌的舉動,所以原振俠只是在心中想:這個人的身份,究竟是什麼?但是隨即,他感到那是沒有意義的事,管他是皇帝還是乞丐,只要他有病,醫治的方法都是相同的。
  所以,他用十分自然的態度,把信交給了院長,同時轉問席泰寧:「席先生的意思是……」
  席泰寧立即道:「我想請原醫生,先替我作詳細的檢查。」
  原振俠點頭:「可以!」
  當他在答應的時候,他也絕未曾想到,所謂「詳細檢查」,竟然會詳細到這種程度!
  於是,通過迅速的安排,席泰寧先生,作了原振俠醫生的病人,住進了醫院的特等病房。
  第二天,檢查就開始,自然已經夠詳細的了,可是席泰寧卻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再作各種各樣的檢查。
  將近十天,原振俠應他的要求,進行著檢查工作。同時,也在小心地觀察著他的心態。
  泰寧十分憂鬱,心事重重,不怎麼說話。在沉默的時候,他總是皺著眉,像是在想什麼,而且,他幾乎不能忍受自然的黑暗,一到了天色入暮時,他就會顯得十分不安,而且開始喝酒──醫院中本來是絕不能喝酒的,可是一則是特等病房的病人總有點特權;二則是在第一天的檢查之後,原振俠就肯定他根本沒有甚麼病。所以當第一次席泰寧當著醫生的面前,取出一瓶名貴罕有的「雪裡涅克」陳年白蘭地酒時,他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原振俠只是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從這之後,席泰寧每晚喝酒,也就成了慣例。
  席泰寧的酒量十分好,一瓶酒,到第二天,就只見一個空瓶,而他一點醉意都沒有。為了進一步瞭解病人,原振俠曾一直陪他喝酒到午夜。通常喝了酒的人,話一定相當多,可是席泰寧卻不同,只是喝酒,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愈喝酒,神情就愈是沉鬱。而且,中間發出的歎息聲,也可以使人明顯地感到他心情的痛苦。
  原振俠企圖使他說出心事,可是不成功。在幾天之後,原振俠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要求的種種檢查,證明他真的以為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有病,會令他致命。這就是為什麼,原振俠要請精神病醫生來會診的原因。
  會診的結果,極不愉快。一向十分君子,舉止自然高貴的席泰寧,瘋狂一樣地發怒,把精神病專家趕了出去。
  不過原振俠倒也得到了專家的意見:「這個病人,自己以為身體內有一種隱藏著的,可以致命的疾病,這種例子並不罕見。儘管他自己不願意,你還是要提議他接受精神病治療,不然,他會被自己心中,這種固執而怪誕的想法害死!」
  所以,當原振俠那天用輕鬆的語氣,向席泰寧說了他每一秒鐘都可以離開醫院,他的健康絕無問題之後,席泰寧的反應,並不令他驚訝。
  席泰寧當時,在聽了原振俠的話之後,先是轉頭望向窗外,然後,雙手捧住了頭,用十分哀傷的語調道:「你們查不出來!」
  原振俠雖然並不感到意外,但是在那一剎那間,他也有一種衝動──真想一把抓住席泰寧濃密而又鬈曲的頭髮,把他直摔出病房去!
  他甚至於已經伸出手去了。當他意識到,自己當然不能這樣做,而想立時縮回手來的時候,席泰寧卻突然抬起頭來,雙手一起握住了原振俠的手。他在這時,望向原振俠的眼神,完全是一個處在絕望境地中的人,向人求助而發出的一種神色!
  原振俠吃了一驚,但還是用十分鎮定的聲音說:「你想說甚麼,只管說!」
  席泰寧的口唇發著抖,顯然他是想說什麼。可是過了好幾分鐘,卻始終沒有說出什麼來,只是唉了一聲,鬆開了手:「看看……是不是還有什麼部分忘了檢查?」
  原振俠歎了一聲:「連頭髮和指甲都化驗過了,還有什麼可以檢查的?席先生,對,有一樣還需檢查的,就是你的精神狀態。」
  席泰寧用堅決拒絕的神態和語氣回答:「不!走開,我自己明白,我的精神狀態十分正常!」
  原振俠有忍無可忍之感,冷笑著,用醫生絕不應該對病人說話的態度道:「那麼,我沒有什麼可做的了,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醫生是不應該這樣對病人說話的,可是對方根本不是病人,自然不同。
  席泰寧轉過身去:「我還不想出院,你仍然是我的主治醫生!」
  原振俠一聲不出,轉身就離開病房。
《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