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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樹枝和樹葉,他也陡地震動了一下。
  在他四周圍,並不是厚而一半是灰褐色的柯樹葉,而是一種細小的,長卵形,葉尖很尖的樹葉,史保以手加額,叫了起來。道:「不。不是婆羅樹。我昨晚是在一株柯樹上的。」
  是的,他昨晚是在一株柯樹上的,但不管他昨晚是在什麼樹上的,這時候,他是在一株婆羅樹上,而且極高,離地有六丈上下,在四周圍的另外幾株赤松,都不過這樣的高度,史保可以伸手碰到它們的樹尖。如果他是被移過來的話,他一定是從那些赤松的樹尖上被移過來。
  史保又大口吸了幾口氣,頭痛才減輕了些,他開始爬下那株婆羅樹,當他爬到一半的時候,他陡地想起一件事來,剎那之間,他發怒得漲紅了臉,用力拍打著婆羅樹的樹幹,罵道:「太卑鄙了,你們太卑鄙了。你們竟然催眠我,令我得不到正常的氧氣供應。」
  在森林中過夜而第二天早上醒來,會感到如此不舒服,史保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起先,他不明白是為了什麼,而這時候,他想到了。
  植物的呼吸,和動物的一樣,同是氧和二氧化碳的循環,不過動物是單循環,而植物是復循環。
  動物的呼吸,永遠只是吸進氧,放出二氧化碳,但是植物則吸收氧氣,放出二氧化碳,也吸收二氧化碳,放出氧。當他在樹上的時候,他是處在濃密的森林之中,如果所有的樹都聯結了起來,努力放出二氧化碳的話,氧氣不足,人就會陷入半昏迷狀態之中,不由自主,沉沉昏睡,無法抵抗。
  史保可以肯定,他昨天晚上遇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不然,絕沒有理由,在森林中露宿,一覺醒來,會像是在斗室之中,局了一夜一樣。
  不論整個森林中所有的植物,正在進行什麼圖謀,用這樣的法子實在太卑鄙了一點,無法不令史保發怒。史保大聲叱喝著,用力踢打著,突然之間,他看到,被他踢打的那一枝樹枝上,所有的樹葉,都迅速地蜷了起來,呈現出極度的水份缺乏的現象。
  一般來說,植物有這種現象,只出現在一些十分敏感的植物上,像含羞草,當外來的物體觸及它的葉子之際,水份迅速下降,葉子也就收縮——你種過含羞草沒有?如果種過,就可以觀察到,你是含羞草的主人,而你又是真正愛護它的時候,它的葉子,懶洋洋地愛閉不閉,但是一個陌生人觸及它之際,它的葉子閉垂得特別快,那是因為它知道你不會傷害它之故,就像是你畜養的小鳥,會停在你的手指上一樣。
  而婆羅樹絕不是像含羞草一樣敏感的植物,可是這時候,卻出現了如同含羞草被碰觸之後同樣的情形,由此可知,那是因為史保的踢打,使得它的感情,受到了嚴重傷害之故。
  史保怔怔地望著那一枝枯萎了的樹葉,心中覺得很不忍,他歎了一口氣,迅速向下落去,當他腳踏到地面之際,一陣沙沙的聲響,上面落了許多樹葉來,落了他一頭一身,完全是細小的樹葉。
  史保苦笑了一下,道:「好,你們贏了,你們要我向西走,我就向西走。」
  當史保決定向西走之際,他才剛一舉步,在他面前的一大簇黑漿果樹上,發出劈劈拍拍的聲響,成熟的黑漿果,發出誘人的香味,綻了開來,好像它感到高興,迫不及待地向史保作出奉獻一樣。
  史保摘下了一大捧黑漿果當早餐,他改變了行進的方向,向西走。
  當他決定改變行程的一剎間,他完全忘記了他的任務,而當他走出不多遠時,他想起來了。
  他到這裡來的任務,是要找尋橡樹。他雖然陶醉在森林之中,和森林中的植物,有著感情上的融會貫通,但是他畢竟是一個人,是屬於動物世界,人的世界的。他知道自己所肩負的任務是多麼重要,他是絕不能輕易放棄自己的任務的。
  想到了這一點,史保停了下來,猶豫了一會。
  但是他立即又繼續向前走去,那是因為他想到,或許他走錯了路,整個森林中所有的植物,都在幫助他走向正確的路上去。他向西走,或許能發現前所未有的,最大片橡膠樹林。
  由於對森林中的植物,付出了由衷的信任,所以史保心安理得地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原始森林,像是無窮無盡一樣,一連十天,史保都向前走著,他沒有發現橡膠樹林。
  而在這十天中,在夜間被轉動的事,也未曾再出現過,那使他知道,森林中的植物,感到他的行動方向是正確,它們正希望他這樣走。
  但是,史保對森林中植物的目的,卻表示懷疑了,它們一定不是在暗示他到達橡膠樹林的正確途徑,而是另有目的地。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史保在原始森林中,一面向西走,一面在思索著,這時候,史保在森林中失蹤的消息,早已由回到內政部的拉維茲報告了上去,而報告也傳到了盟軍最高當局的手中。高級情報人員在接到了報告之後,認為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史保會在森林中失蹤?那簡直像是魚會在水中淹死一樣不可思議。
  由於史保所擔負的任務是如此之重要,所以盟軍方面,立即組織了三個搜索隊,全由對樹林最熟悉的專家組成,去找尋史保。
  另一方面,一個由高級情報人員組成的調查小組,也到了巴西,調查小組由一個上校,兩個少校組成。他們開始的第一項調查,就是會見拉維茲,向他詢問史保那晚失蹤的情形。
  拉維茲仍然修飾得很好,他對著調查小組,敘述那天晚上的經過,他道:「那天晚上,我們全睡在營帳中,只有史保一個人是睡在樹上的。」
  上校立刻問道:「什麼樹?」
  拉維茲並不認得七葉樹,他分得清康乃馨和玫瑰,對玫瑰花的品種,或許還有一些的研究,那是由於他需要它們來致送情人之故。
  對上校的問題,拉維茲只好翻著眼睛,道:「什麼樹?只是一株很高大的樹,什麼樹全是一樣的,不是麼?」
  上校沒有什麼反應,跟著又問道:「然後呢?」
  拉維茲道:「我們全睡了——」
  一個少校立即打斷了他的話題,道:「等等,你們在森林中過夜,難道沒有人值夜?」
  拉維茲道:「有……有的……有人值夜,分上半夜和下半夜。」
  那個少校道:「當晚值夜是哪兩個人?」
《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