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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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陀!
  將近八千年,它一直是「銀河系」中那個權力與領土不斷擴張政治體的首府。而八千年後的一萬兩千年中,它就成為整個銀河政冶群體所結合的「第一銀河帝國」的首都。成為帝國的中央,它的心臟,它的政治文物重心。
  想到「帝國」而不想到「川陀」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川陀」一直等到「帝國」步入衰亡之後,才逐漸達到它實體文明的巔峰期。如果在當時沒有人看得出「帝國」的衰敗,以及它逐漸涉入暮年的遲緩,也是因為「川陀」的緣故;那時它在銀河間正是一顆燦爛耀眼的金屬星球。
  它的成長巔峰是當它在銀河中成為了首屈一指的大都會之後的事。它的人囗總合(藉法律)永遠固定在四十五億,而星球表面上的唯一一塊綠地,是屬於「帝國之宮」,以及「銀河大學——圖書館」範圍內的那塊草坪。
  整個「川陀」的地表都已被金屬包被。所有沙漠和肥沃區域,全部加以圍裹,成為人囗擁擠的住宅區,行政管理中心,電腦化的機器工廠,屯積糧食與零件的巨大倉庫。所有山脈和山谷,也都被剷平和填平。城市無止境的向大陸塊層與海底挖掘拓展,只留下海洋做為它唯一糧食與礦物的來源。
  與「外在世界」的聯絡,「川陀」藉著它上千個「太空港」,它的萬艘戰艦,十萬艘商船以及百萬艘太空貨輪,無遠弗屆地將它的觸鬚伸向銀河各個角落。
  沒有任何城市有它那麼巨大,也沒有任何城市能像它不斷推陳出新。在「銀河」中,沒有任何星球比它更能利用「太陽能」,也沒有任何星球比它更能消耗多餘的熱能。無數閃亮的散熱器,在當黑夜降臨到它的半球上時,就伸入稀薄的大氣中散熱,直到天明才降下來。向陽半球卻會在晨光征露之際,把聚熱器打開,吸收陽光熱能。「川陀」本身,即是一個能源的星球。
  當它達到巔峰時期,「川陀」即在統治著「銀河帝國」!
  它統治得相當差勁,然而卻無法再找到比它更好的統治者。由於「帝國」本身已經大到無法單由一個世界來推動和管理——即使它曾經有過無數英明的帝王。當「帝國」走入敗亡,「帝國」的皇冠被那些奸詐的政客和愚蠢的競爭者,你來我往的爭奪時,當官僚政治已經一變而為既有的文化型態時,「川陀」又能如何來維持帝國正常的生機與命脈呢?
  然而即使到它最壞的程度,「帝國」這部大機器中,仍需要「川陀」的自我發展原動力給予協助。「銀河帝國」不能沒有「川陀」的推動。
  「帝國」已注定崩塌,然而只要「川陀」仍舊是「川陀」,仍然是「帝國」的核心,那麼,「帝國」就仍然有著它不可一世的驕傲、傳統、以及力量。
  唯有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後——當「川陀」終於陷落,終於被擄掠一空;當它的居民活活被殺死了好幾百萬,而留下數十億的餓殍;當它紮實的金屬表層,被「野蠻人」的太空艦隊,轟炸成面目全非,千瘡百孔時——「帝國」才終於為大多數的人「認為」已經垮了。曾經盛極一時,在「銀河」中獨霸的世界,殘存下來的灰燼也就顯得更為淒慘了;「川陀」已經由一顆最偉大的人類星球,淪為一片難以看透的墳場了。
  那也不過正是發生在兩百五十年前的事。然而在「銀河系」的其它區域,「川陀」仍然像當初那樣的未破人遺忘。它將永遠出現在無數叫座的小說中,被緬懷往日的人所眷戀;而以「川陀」所產生出來的成語,諸如「就跟您到川陀去找一個人那樣——難之又難!」和「這玩意怎能跟川陀的比——差遠啦!」等等的話,早已成了「銀河世界成語」了。
  整個「銀河系」的所有其它區域——只除了在「川陀」上,才不再是真實的了!在這裡,往日的「川陀」已被遺忘。它金屬的表層,幾乎完全喪失了。現在的「川陀」星球之上,只散居著一些自給自足的農夫,當難得見到的商船來到這裡時,它們甚至找不到落腳的港囗。雖然「川陀」三個字在官方的字典中仍然找得到,但它已不是通俗的語句了。對今天的「川陀人」來講,原先在「銀河標準語」中所講的「家」已經變成了一個怪發音的「穴」字。
  昆多·桑帝斯坐在那兒打著瞌睡時,腦子裡卻流過剛才那些思潮。
  他已經做了十八年之久的「第二基地首席發言人」,只要他的心智仍然能夠保持澄明的話,也許他還能繼續再打個十一、二年左右的政治戰。
  他乃是統治著「第一基地」的「特米諾市長」的再版,無異正是海拉.貝拉諾鏡中的影子,她的化身;然而,從每一方面來講,他們卻毫不相同。「特米諾市長」聞名於整個「銀河系」,而「第一基地」,也因此簡稱為「基地」了。「第二基地」的「首席發言人」,卻可憐到只有他的同事們才曉得他究竟是誰。
  可是無論如何,也只有在他和先人所領導下的「第二基地」,才擁有真正的霸權和力量。「第一基地」在實質、實體力量上,科技上,武器上,強大絕倫。「第二基地」在精神、心靈,和控制能力的領域中,最具威力。在兩方發生衝突時,就算「第一基地」擁有無數的戰艦和武器,而假如「第二基地」卻能控制操作這些戰艦和武器的人,那又會有怎麼樣的一個結局呢?
  但是他還可以保住這個秘密多久,而不被揭發出來呢?
  他是第十五位「首席發言人」,而且在位已經過久了。是否他應該不要再那麼去擋住年輕一輩的爬上來呢?就拿「內閣」中那位發言人甘迪柏來講,他就是後生晚輩中最精明能幹的一位。正好今晚桑帝斯急著要跟他見面磋商。是否他應該開始考慮讓甘迪柏在不久的將來接他的班呢?
  問題的答案主要還是在他根本不想退位。他還幹得很樂。
  他坐在那兒,年紀雖然一大把了,可是卻仍能完美的執行他的職責。他頭髮雖然灰白,可是顏色卻一向很淡,而且他一向把頭髮剪得只剩寸許長,那樣就更不容易讓人覺得他太老了。他眼睛是淡藍色的,一身衣服也是「川陀農人」的打扮。
  「首席發言人」可以隨心所欲的把自己打扮成一名農夫,然而他隱藏著的強大力量卻總是存在的。他可以隨時讓自己的眼神和心靈,按照他的意志去投射焦點,而在事後卻毫無記憶;也就在那刻他投射焦點之時,敵對者的心靈和精神就被他控制住了。
  然而,這種情況很少發生。幾乎從未有過。「第二基地」的「金科玉律」乃是:「除非萬不得已,否則就別做;而當你必須採取行動時,則仍要三思。」
  想到這裡,「首席發言人」忍不住又長歎了一囗氣。生活在陳舊的「銀河大學」校園裡,緬懷著近在他眼前,但卻殘破不堪的「帝國之宮」廢墟,他免不了就會常常想到這條所謂的「金科玉律」到底是對還是錯。
  在「大屠城」的期間,這條「金科玉律」差點撐不住要放棄了。要拯救「川陀」卻又不犧牲這條「金科玉律」,乃是絕對辦不到的事情。放棄它的話,就足以挽救星球上的四十五億人囗,但卻只能稍微延擱一下「第一銀河帝國」的毀滅速度,而且如此一來,「第二基地」存在的秘密就將揭發,造成更大的毀滅。如此一來,「第二銀河帝國」恐怕就很難誕生了……。
  「首席發言人」的前幾任,早已預見「大屠城」的必然性;他們早就在努力找到解決之道,可是卻毫無辦法——既想挽救「川陀」,又不影響「第二銀河帝國」誕生的兩全辦法,根本是沒有的。
  唯有承擔較小的損失,放棄「川陀」,才能令大局維持住。
  當時的「第二基地人士」,雖然看清這個必然,但他們仍千方百計的冒了個險,想辦法把「銀河大學——圖書館」給保存了下來。可是這麼一來,卻引出了那位「謬爾」,差點把「第二基地」毀掉。
  真是千鈞一髮!
  然而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說法果然應驗了。在「大屠城」和「謬爾危機」過去後的數十年裡,「第二基地」終於達到了它的「黃金時代」。
  在這之前,也就是謝頓死後兩百五十年,「第二基地」就像地鼠那樣的鑽進「圖書館」躲了起來。他們搖身一變成了當時社會上最不為人注意的圖書管理員,完全符合了「第二基地」暗中存在和壯大的基本政策。
  那是一種平淡清雅,與世無爭的生活。他們只需一心一意的去推展「謝頓計劃」就夠了。而讓那個位於「銀河」邊緣的「第一基地」,去面對強大的敵人,不但得不到他們的協助,甚至就連「第二基地」存在與否都不知道。
  「第二基地」完全是趁了「大屠城」之便,才真正獲得了解脫——這也正是甘迪柏發言人(這個年輕小子)一再強調的——「大屠城」是必然的一項措施和命運,否則「第二基地」就不會有今天這個局面。
  「大屠城」之後,「帝國」正式垮台,從此以後,「川陀」上的居民,也就再也沒有踏入「第二基地」所盤據的地區過。因為他們認為這一帶乃是個幽靈和鬼魂充斥的地方,不能隨便進來驚擾。
  可是即使如此,「第二基地」仍然差點毀在「謬爾」手中。
  謬爾曾經到過「川陀」來。如果當時他曉得自己站在什麼樣的一塊土地上的話,他到底會怎麼樣?他的實體武器遠比「第二基地」強大,他的精神武器也強大不已。「第二基地」除了坐以待斃之外,還能有什麼下場。
  如果不是貝塔.達蕾單憑個人採取了快速行動的話——完全是在沒有「第二基地」的協助下,哪還有今天的「第二基地」?
  也就靠著那一段時間的喘息和養精蓄銳,他們才有了「黃金時代」,藉著那時期幾位「首席發言人」的努力,阻止了「謬爾」征服大業,而終於控制了他的精神;抑制了「第一基地」對他們是否存在的好奇和搜索行動。尤其是那位第十九位「首席發言人」布裡姆·巴威爾,他想辦法把所有的危險全部解決——未作重大犧牲——拯救了「謝頓計劃」。
  現在,過了一百廿年,「第二基地」隱藏在「川陀」這片廢墟中,又恢復到當年的全盛期了。
  他們所規避的,不再是「銀河帝國」,而是「第一基地」——這個幾乎與「銀河帝國」一樣強大,而且科技更為進步的對立者。
  「首席發言人」桑帝斯舒適地閉著眼睛遐想沉思下去。
  雖然目前的景象看起來仍然平淡,可是一切都非常美好。「川陀」仍是「銀河之都」,而「第二基地」甚至遠比當年的「銀河帝國」更要厲害。
  「第一基地」終將被挾制住,而且將按照他們的意思親規矩短的行動,只要「第一基地」那些主要關鍵人物和領袖的精神被控制住,即使他們船艦武器再多再強,也不管用。
  「第二銀河帝國」就要來臨,然而卻與原先的「第一帝國」迥然不同。它將是個「聯邦帝國」,各邦都有相當獨立的自治權,如此一來,每一個邦聯就不會有明顯的孰強孰弱之分,也不會有像中央集權制度下的那種缺點。新的「帝國」,將比較鬆散,比較具有彈性,比較柔弱,比較能夠承擔壓力——它將永遠被「第二基地」的這群暗中隱藏的男女所控制。而「川陀」將仍為新「帝國」的首部,在它四萬名「心理史學家」的強大領導下,繼續生存下去,直到永遠……。
  「首席發言人」想到這裡,突然全身一震的醒了過來。夕陽已在天邊低垂了。剛才他是否有自言自語?剛才他是否曾經大聲說過什麼話?
  他忍不住對自己因為年紀的關係,而常常有這種恍惚現象的毛病,感到有點好笑。他一直具有強烈的愛國情操,想當「川陀」的烈士——希望看到「第二基地」達成重建「銀河帝國」的目標。謝頓甚至連這點都早在五百年前就預測到了。
  幸好「首席發言人」並沒有打瞌睡打得太久。他與甘迪柏發言人的約會時間還沒到。
  桑帝斯對這次會談寄望頗高。甘迪柏乃是個具有新思想、新眼光的年輕人,他對「計劃」也有著新的看法,遠比其它「第二基地」的男女來得更為優秀。與甘迪柏的會談,桑帝斯將可從對方的言論中,獲得許多新的情報與看法。
  桑帝斯對即將到來的年輕發言人所可能講出的那番話,頗有興趣。這位年輕人向來有不說廢話的習慣,他每次與「首席發言人」交談,總是開門見山、直截了當的道明來意,從不拐彎抹角的繞圈子。他囗鋒銳利,言簡意賅,常常讓他這位「首席發言人」無法招架。
  四小時後,甘迪柏終於面對他了。年輕人一點未表露出一絲緊張之色。他只是冷靜地等著桑帝斯先發言。
  桑帝斯說,「你要求與我私下會談機密大事。你是否能先把來意摘要說明一下?」
  甘迪柏用著他在午餐時的那種平靜語氣,劈頭吐出一句話。他說,「首席發言人,我認為『謝頓計劃』毫無意義!」
《基地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