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康普力倫星上

  十三
  他們通過了入口空間站,它在後面快速地閃著暗淡的燈光,幾個小時之後,他們將進入大氣層。
  反重力驅動的飛船不需要做螺旋飛行來減速,但它也不能就這樣快速的直接下降。不受重力影響不等於不受氣障的影響,飛船可以直線下降,但仍然須要很小心,速度不能太快。
  「我們要去哪?」佩羅瑞問,看起來有點迷惑,「在雲裡我什麼都看不見,老朋友。」
  「我也是,」特維茲說,「但我們有康普力倫的官方全息地圖,上面有行星的地形和山巒的高度以及海洋的深度——還有它的行政區域,這張地圖由計算機解讀,它會處理的。只要按照地圖上的標示,飛船就會準確地將我們送到康普力倫的首都。」
  佩羅瑞說:「如果我們去它的首都,就會立刻被捲入政治漩渦,如果這個地方對基地含有敵意,就像那個在空間站上的傢伙所說的,我們會遇到麻煩。」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它是這個星球的文化中心,如果我們要尋找資料和信息,這就是我們要來的地方。就算他們對基地含有敵意,我懷疑他們也不敢公開的表現出來。首都的行政長官可能不喜歡見到我,但她也不敢怠慢一個基地的議員,她不敢開這個先例。」
  布裡斯從洗手間走出來,手還是濕的,她毫不在意的整理著她的內褲,說:「順便說一聲,我相信那些排泄物是完全循環再用的。」
  「我們沒有選擇,」特維茲說:「如果排泄物不循環再用,我們的食水能維持多久?你以為我們吃的那些風味獨特的蛋糕是由什麼做成的?——我希望這會不倒了你的胃口,精明能幹的布裡斯小姐。」
  「才不會呢,你認為蓋亞的食物和水是從哪來的?這個星球和泰米洛斯的呢?」
  「在蓋亞,」特維茲說,「那些排泄物,當然,和你一樣都是有生命的。」
  「不是有生命,是有意識。二者是不同的,它們的意識層次是非常低的。」
  佩羅瑞說:「我能進來幫幫忙嗎?我不太相信這艘船能完全自動地載著我們降落,它可以規避其它的飛船和暴風——或其它什麼東西嗎?」
  特維茲開心地笑了,「你得習慣一件事,這艘船在計算機的控制下比在我的控制下更加安全——不過你還是進來吧,來看看它是怎麼做的。」
  現在他們在行星向著太陽的那個半球的上空,特維茲解釋說,計算機解讀地圖的準確度在有陽光照射的半球比在背著太陽的那一邊更加精確。
  「這很明顯嘛。」佩羅瑞說。
  「那可不是這麼明顯,即使在黑暗中,計算機通過地表發出的紅外線也可以快速的判斷地形,但是,波長較大的紅外線不能讓計算機得出完全準確的結論,而可見光卻可以。也就是說,計算機由紅外線得到的數據並不夠準確和精密,甚至會影響它的航向。我希望讓計算機盡可能輕易的載著我們降落。」
  「那如果首都是在背著太陽的那個半球呢?」
  「機會是一半對一半,」特維茲說:「但就算是如此,一旦在日光下將地圖與真實地形進行對比後,我們就能準確地降落在它的首都。我們到達首都附件的地區時,通過微波和他們聯繫,我們就可以收到最接近的太空港的航向指示——沒什麼可擔心的。」
  「你確定嗎?布裡斯說:「你把我帶下來,而我沒有任何的身份證明,也不能說自己是來自他們認可的其它星球——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提及蓋亞,當我們著陸後,如果有人問我要身份證明,我們該怎麼做?」
  特維茲說:「這不會經常發生,大家都會認為在入口空間站已經檢查過了。」
  「萬一他們真的查問呢?」
  「那麼,我們就有麻煩了,現在我們不用崎人憂天。」
  「當我們真的遇到麻煩時,再想解決辦法可就太遲了。」
  「我會憑我的機智讓它不會太遲的。」
  「說到機智,你是怎麼讓我們通過入口空間站的?」
  特維茲看著布裡斯,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看起來像個偷吃了東西的頑童,「就是憑我的靈活的大腦。」
  佩羅瑞說:「你是怎麼做的,老朋友?」
  特維茲說:「關鍵是如何禮貌地向他提出建議,我試過對他進行威脅和賄賂的暗示,也試過喚起他對基地的忠誠,但都沒有用。所以我只好出最後一招,我說你對你的妻子不忠,老佩。」
  「我的妻子?但是,我親愛的老夥計,我沒有妻子呀。」
  「我知道,但他可不知道呀。」
  布裡斯說:「『妻子』這個稱呼,我想你是指一個定期和男人一起的女人。」
  特維茲說:「比這更多一點,布裡斯。是法律上的同伴,在法律的保護下可以做那事的同伴。」
  佩羅瑞緊張地說:「布裡斯,我沒有妻子。以前我曾有過,但我已經離婚很久了,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們可以舉行一個法律上的儀式——」
  「噢,佩,」布裡斯擺擺手,說:「我怎麼會對這介意呢?我有無數個親密的同伴,就像你的左手和右手一樣親密。只有你們這些孤立的世界才會人為的用所謂的規則來維持親密的關係。」
  「但我是一個孤立世界的人,親愛的。」
  「你很快就不會孤立了,佩,可能不會完全蓋亞化,但至少不會孤獨,你會有很多的同伴。」
  「我只想要你,布裡斯。」佩羅瑞說。
  「那是因為你不理解,你會慢慢地明白的。」
  特維茲關注地盯著顯示屏,變得有些緊張起來。雲層越來越近,然後,眼前變得一片灰茫茫。微波視象,他腦中想著,計算機立刻將雷達回波轉換著圖像顯示出來。雲層消失了,計算機用虛擬的顏色顯示出康普力倫的輪廓,它各個部分的邊界顯得有點模糊和失真。
  「從現在起圖像都會一直是這樣嗎?」布裡斯好奇地問。
  「直到我們走出雲層為止,然後我們將再用可見光來觀測。」就在他說話的時候,飛船已經穿出了雲層,圖像變回正常了。
  「我明白了。」布裡斯說,然後轉向他,「但我搞不懂為什麼佩是否對他妻子不忠會對那個空間站的官員產生影響?」
  「如果那個傢伙,肯澤,把你送回去,這個消息就可能傳到泰米洛斯,那麼,佩羅瑞的妻子就會知道,而老佩就會遇到很大的麻煩。至於是什麼麻煩我沒說,但我盡力讓他相信這會對佩羅瑞造成傷害——男人都挺講義氣的,」特維茲狡黠地笑著說,「一個男人在另一個男人有麻煩的時候不會見死不救,我想這是因為下一個需要被救的很可能就是他自己吧。同樣,」他加了一句,「有一些女人也會這樣做。但我不是女人,因此沒有機會親身體會一番。」
  布裡斯陰著臉,「你在開玩笑吧?」
  「不,我是認真的。」特維茲說,「我不是說肯澤讓我們通過僅僅是為了幫老佩避免惹怒他的妻子,男人間的義氣可能只是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但這太可怕了,正是有了規章制度,才能使社會聯合成一個整體。難道就為了這麼微不足道的原因就可以不遵守規則嗎?」
  特維茲立刻反擊說:「有些規則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只有少數的星球在和平時期對於旅客進出他們領空特別緊張,就像這個地方,基地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康普力倫,不知何故,老是和我們背道而馳——可能是他們國內的政治因素影響吧,因此而造成的不便為什麼要我們來承受呢?」
  「這不是關鍵,如果我們只遵守那些我們認為是公平合理的規則,那根本就沒有規則而言,因為沒有一條規則會沒有人說它是不公開和不合理的。如果我們把個人的自由看得太重——就像你一樣,那麼對一些限制我們自由的規則,我們總是有借口說它是不公開和不合理的。從此以後,你們這些『精明』的人會將社會弄得混亂不堪,最後變得潰崩,那時就算是最『精明』的人也無法生存了。」
  特維茲說:「一個社會是不會這麼容易崩潰的,你們蓋亞是不可能理解非蓋亞世界的社會組成。一條制定的時候是公平合理的規則,當環境變化時,它仍然在起作用,即使它已經不再合理,人們也會習慣的去遵循它。違反這樣的規則就是在宣稱它們已經不再有用——甚至實際上有害的。」
  「那每一個小偷和殺人犯都可以爭辯說制裁他們的規則已經不再適用了。」
  「你走向極端了,在蓋亞這個超級聯合生命體中,對每一條規則大家都會毫無保留的接受並遵守它,也可以說蓋亞是一成不變和陳腐的。無可否認,在我們這樣的孤立社會中有很多不遵守規則的人,但這是保持創造力和多樣性所付出的代價——從整體上看,這個代價是可以接受的。」
  布裡斯提高了嗓門,「如果你認為蓋亞是一成不變和陳腐的,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我們對自己的行為、方式、觀點都在不斷的進行自我評估,我們不會逾越習慣,超出常理。蓋亞通過經驗和思維不斷的學習,在必要時,我們會作出改變。」
  「就算如此,那種自我評估和學習都是極其緩慢的,因為在蓋亞星上沒有別的生命,只有蓋亞聯合生命體自己。而我們的世界,即使絕大多數人都認為是對的事情,仍然會有少數人有不同看法,有時候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裡,如果他們有足夠的智慧、熱忱並且掌握著真理,最後他們會贏得眾人的認同並會被當作是英雄——就像哈里謝東,他發明了歷史心理學,用自己微弱的思想對抗整個巨大的銀河帝國,最後取得了勝利!」
  「只是暫時而已,特維茲,他所設想的第二帝國不會變成現實,取代它的將是銀河蓋亞化。」
  「會嗎?」特維茲冷冷地說。
  「這是你自己的結論,不管你和我爭論多麼喜歡保留孤立和自由,在你腦中隱藏的角落裡有些東西驅使你同意了我/我們/蓋亞的觀點。」
  「我腦中隱藏的角落裡的那些東西,」特維茲仍然保持冰冷的口氣,「正是我想要尋找的。——從那裡開始,」他指著在屏幕正中顯示的在地平線上伸展開來的那個巨大的城市,高高低低的建築物被結霜的田野圍繞著。
  佩羅瑞搖著頭說:「壞了,我本想看看飛船是怎麼下降了,但是只顧聽你們爭論錯過了。」
  特維茲說:「沒關係,佩,你可以在我們離開時再看,如果你能讓布裡斯閉上嘴,我答應你我不再說話。」
  遠星號向地面太空港發出了一個要求降落的微波信號。
  十四
  當回到入口空間站後,肯澤望著遠星號遠去,彷彿在看著一座墓碑,他對自己的軟弱仍然感到很沮喪。
  他正坐著吃今天最後一頓晚餐,他的一個同事,那個瘦瘦的大眼睛金眉毛的傢伙正坐在他的旁邊。
  「怎麼了,肯?」同事問。
  肯澤撇撇嘴,說:「那艘反重力驅動的飛船剛剛通過,蓋提斯。」
  「那艘有著奇特外形而且不帶絲毫放射性的飛船?」
  「這就是它不帶放射性的原因,完全不用燃料,由反重力驅動。」
  蓋提斯點點頭,「我們要找的就是這艘船,對嗎?」
  「對。」
  「是你發現了它,真是幸運呀。」
  「是好是壞可不一定,船上有個沒有身份證明的女人——我沒有報告她。」
  「什麼?嘿,別告訴我,我不想知道這事,不要再說一個字。你是個好夥伴,但我不希望自己成為你的同謀。」
  「我對此並不太擔心。我必須讓它通過,他們想要一艘反重力驅動的——或類似的飛船,你知道的。」
  「當然,但你至少應該匯報那個女人的情況。」
  「我不大想這麼做,她還沒結婚,是——是他們消遣的工具。」
  「有多少男人在船上?」
  「兩個。」
  「他們挑選她來干——幹那事,一定是來自泰米洛斯的吧。」
  「沒錯。」
  「在泰米洛斯星,他們對這些事毫不顧慮。」
  「沒錯。」
  「真噁心。而且他們不會因此受懲罰。」
  「其中一個男人結了婚,他不想他的妻子知道,如果我報告了她,他的妻子就會知道真相。」
  「她不會再回到特米洛斯了吧?」
  「當然,但他妻子始終會知道的。」
  「如果他的妻子會知道真相,那麼幫幫這個傢伙是對的。」
  「我同意——但不能由我來承擔這個責任。」
  「你沒有匯報,他們會處分你的。替這個傢伙圓謊不是一個藉口。」
  「如果是你,你會匯報嗎?」
  「我想我會的。」
  「不,你不會的。政府要的是那艘船,如果我堅持要報告那個女人,那船上的男人就會改變主意不在這著陸而到別的星球去,政府並不希望這樣。」
  「但他們會相信你嗎?」
  「我想會的——她還是一個可愛的女人。試想想一個這樣的女人願意跟著兩個男人,而且那個已婚的男人還對她另有企圖——你知道,這是件多麼誘人的事啊。」
  「我想你不會讓你老婆知道你這樣說吧——甚至連想都不讓你想。」
  肯澤有點賭氣的說:「誰會告訴她?你?」
  「別這樣,你還不清楚我嗎,」蓋提斯的憤慨很快地消失了,「你知道,讓這些傢伙通過對他們沒有好處。」
  「我知道。」
  「那幾個準備降落的傢伙很快就會明白是怎麼回事,你會沒事,但他們就沒這麼走運了。」
  「我知道。」肯澤說,「我對他們感到抱歉,那個女人給他們帶來的麻煩與那艘船給他們帶來的麻煩相比簡直不值一提。那個船長還說要幫我——」
  肯澤停下了嘴,蓋提亞急切地問:「幫你什麼?」
  「沒什麼,」肯澤說,「如果有什麼事發生,都與你無關。」
  「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我也不會。我對那兩個泰米洛斯的男人真的很抱歉。」
  十五
  對一個經常呆在太空,面對著一成不變的宇宙感到厭煩的人來說,太空旅行真正讓人感到興奮的就是可以到一個新的星球著陸。當你看著外面的土地和河流時,大地在你腳下快速地向後飛馳,那些在你眼前掠過一條條線狀和方狀的物體,可能就是公路和建築物。你會發現那些綠色的東西就是茂盛生長的叢林,灰色的就是大廈,棕色的是空地,白色的就是雪。其中最令人興奮的是居民區,在不同的世界中的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獨特的建築和風格。
  在普通的飛船上,飛船下降並掠過跑道也會讓人感到興奮,但對遠星號來說,這完全不同,它在空中滑行,巧妙地利用空氣阻力和重力減緩速度,最後輕鬆的翱翔在太空港的上空。風很大,使周圍環境變得更為複雜。遠星號正調整引擎功率,以減輕行星對飛船的萬有引力,與往常不同,不僅是要減輕飛船的重量,而且還要減輕飛船的質量.如果對飛船的質量被減少到太過接近於零,暴風很快就會把船吹走。因此,對飛船的萬有引力不得不適當增強,而且要精確調整動力噴射口隨著風向和風力而不斷轉換,以同時對抗行星的引力和暴風的吹襲。沒有一台高性能的計算機,飛船不可能準確地做到這點。
  飛船不可避免地變換著不同的方向,慢慢的向下降落,最後落在停機坪上標了記號的降落地點。
  當遠星號著陸時,天空一片稚藍,混合著些許淺白色。暴風在地面上依然狂嘯著,雖然它不再對飛船造成危險,但仍然帶來了刺骨的寒意,凍得特維茲抖抖縮縮。他立刻意識到他們的衣服根本不能適應康普力倫的天氣。
  佩羅瑞卻帶著欣賞目光看向四周,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喜歡上了這種寒冷。有一會兒他甚至故意的敞開衣襟,讓暴風吹擊著他的胸膛。他知道過一會就得要自己包得嚴嚴實實,還得要帶上圍巾,但這會兒,他很想感受一下這種在船上無法體會的空氣的味道。
  布裡斯穿得嚴嚴實實,並帶上手套,將帽沿拉下蓋住耳朵。她的臉痛苦地皺著,彷彿就快要流出眼淚來。
  她咕噥著,「這個地方真像地獄,它恨我們,在折磨我們。」
  「不是這樣的,親愛的布裡斯,」佩羅瑞認真地說,「即使你這樣來形容它,我肯定這裡的居民喜歡這個地方,而且它——嗯——也喜歡他們。我們很快就能到屋子裡去,那兒會暖和點。」
  好像是為了贖罪似的,他拉開大衣的一角蓋在了她的身上,她緊緊的偎依在他的胸口。
  特維茲盡力抵抗著低溫,他得到了港口管理局發出的磁卡,正把它放進他的袖珍計算機中下載一些必須的報關資料——他的飛船的名字、發動機號碼、船身結構等諸如此類的東西。他再次檢查了一番,以確保飛船處於防衛狀態,最大程度的避免受到非法闖入(實際上是不必的,遠星號是一艘價值連城的高科技結晶,以康普力倫的科技水準根本無法對它造成破壞)。
  特維茲輕易地找到了出租車站。(顯然,太空港最大的便利就是它的結構是按標準化設計的,他們必須如此,因為客人都是來自各個不同的世界)
  他按下了僅在上面寫著「城市」的目的按鈕,要求召喚一輛的士。
  一輛帶有反磁力滑軌的空中的士漂向他們,它在暴風的吹襲和響得要命的引擎的振動中輕微地擺動著。車身塗成深灰色,在後門上有一個令人厭煩的白色的士標記,那個司機穿著一身黑色的外套,頭上帶著一頂白色的絨毛皮帽。
  佩羅瑞開始注意到一些事情,他悄悄地說:「這個行星的裝飾好像只有黑白兩種顏色。」
  特維茲說:「在城市裡可能會比較多姿多彩吧。」
  那個司機用對講機向他們叫喊,可能是為了避免打開窗口,「是去市中心嗎,朋友?」
  他的口音單調而文雅,顯得相當有吸引力。他的話並不難懂——這對來到一個新世界的人來說是一種安慰。
  特維茲說:「沒錯。」然後車的後門滑開了。
  布裡斯走進車內,後面跟著佩羅瑞和特維茲。車門關上了,空氣調節系統送上了暖氣。
  布裡斯搓著手,解脫似的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的士慢慢的出發了,那司機問:「你們的那艘船是反重力的,是嗎?」
  特維茲冷淡地回答:「從它降落的方式來看,你會對此懷疑嗎?」
  那司機說:「那麼你們是來自泰米洛斯的?」
  特維茲反問說:「還有別的地方能造出這樣的飛船嗎?」
  當的士開始加速時,那司機似乎在消化著他的話,然後問:「你總是用反問來回答別人的問題的嗎?」
  特維茲忍不住說:「為什麼不呢?」
  「那麼,如果我問你是不是弋蘭特維茲,你怎麼回答?」
  「我會這樣回答你:你為什麼問這些?」
  的士車在太空港的邊界停了下來,司機接著說:「因為好奇!我再問一次,你是否弋蘭特維茲?」
  特維茲充滿敵意的回答:「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的朋友,」司機說,「除非你回答問題,否則我不會開車。如果你不在兩秒內清楚地問答是或不是,我就把乘客位的暖氣關掉,然後等著看會發生什麼事。你是否弋蘭特維茲,泰米洛斯的議員?如果你的回答是否定的,你就必須給我看你的身份證明。」
  特維茲說,「是的,我就是弋蘭特維茲,作為基地的議員,我希望得到與我身份相符的對待,否則我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老兄,現在你想怎麼樣?」
  「現在我們可以輕鬆一點,」的士車繼續向前行駛。「我很小心的選擇我的乘客,我只想來接兩位男士,沒料到多了這位女士出來,我還以為是弄錯了。既然你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當到了目的地後,就請你解釋一下這位女士是從哪裡變出來的?」
  「你還不知道我的目的地。」
  「我剛好知道,你正準備到運輸部去。」
  「那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這一點也沒關係,議員先生。如果我是一個的士司機,我會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但我並不是,所以我會送你到我想讓你去的地方。」
  「什麼?」佩羅瑞向前傾著身子說,「你當然是一個的士司機呀,你開著的士車。」
  「任何人都可以開的士車。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牌照,也不是所有看起來像的士的車都是的士。」
  特維茲說:「不要耍嘴皮子了,你是誰,你要幹什麼?你要記住你所做的事都必須向基地進行解釋。」
  「不是我,」司機說,「是我的上司,我是康普力倫國家安全部的特工,我接到命令要讓你得到符合你的身份的對待,但你必須到我讓你去的地方,不要輕舉妄動,這輛車是安裝了武器的,面對攻擊時我是被允許作出自衛還擊的。」
  十六
  那輛的士在磁力軌道上毫無聲息地高速行駛著,特維茲凍得要命,但還是一言不發的坐在車後。儘管他沒有用眼去看,還是覺察到了佩羅瑞時不時的瞄上他一眼,臉上的表情彷彿在問:「現在我們辦?」
  他掃了一眼布裡斯,她安靜地坐在那裡,看起來好像毫不在意。當然,她是一個巨大的超級聯合生命體,整個蓋亞的生命體,雖然遠隔數千光年,依然和她融為一體,在緊急情況下,她可以利用這些無窮無源的資源來解決問題。
  但現在,會發生什麼事呢?
  很明顯,那個在入口空間站的官員按照例常的工作程序向地面匯報了情況——但省略了布裡斯——這引起了那個國安特工和運輸部的注意。
  現在是和平時期,他知道在康普力倫和基地之間並沒有什麼緊張的衝突存在,而他自己是基地的一名重要的官員——
  等等,他告訴過那個在入口空間站的官員——好像是叫肯澤的傢伙——說他有重要的事務要和康普力倫政府交涉。他表現出要通過空間站的強烈意願,肯澤一定也匯報了這事,可能就是這事引起了他們的興趣。
  我本應一早料到這種情況的。
  我不是有預知未來的天賦嗎?難道因為蓋亞說我有這種天賦我就開始相信自己是個先知?我會被過分的自信拖入陷阱中嗎?我在那一刻怎麼會那麼的糊塗?我這一生從未犯過錯誤嗎?我知道明天的天氣嗎?我在比賽中贏過很多錢嗎?答案是——沒有!沒有!沒有!
  那麼,是不是他只能對一些未成熟的事情作出正確的預測呢?他怎麼會知道的?
  別想這麼多了!——畢竟,在他對那個官員所說的話中,僅有的事實是他來這有一個重要的公務——不,他說的是「基地機密」這個詞——好吧,那麼應該是他帶著一項有關基地機密的公務,秘密的造訪這個星球這個事實,造成了他們的緊張——一定是這樣,但在他們瞭解這項公務之前,他們一定會最大限度的保持謹慎。他們會用對一個高級官員應有的儀式來接待他,他們不可能綁架他並對他進行恐嚇,可這正是他們現在對他所做的事。
  為什麼呢?
  是什麼使他們覺得有足夠的力量用這樣的方式來對待一名泰米洛斯的議員?是地球上勢力在暗中操縱嗎?是這股勢力如此隱蔽地將地球這個最原始的星球隱藏起來——甚至和第二基地的精神力者進行對抗嗎?現在它又在他尋找地球的第一站發揮影響,難道地球的這股勢力是無所不知的?
  無所不知?特維茲搖搖頭。這樣想太偏激了,能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地球身上嗎?難道事件的每一個轉機,環境的每一個變化,都是地球在背後搗鬼嗎?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他開始失去了信心。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車子猛一減速,霎時從沉思中回到了現實。剛才他們經過城市時,他連一眼也沒有向外瞧過。現在他忿忿不平地望著外面,那些建築物的高度顯得很低,但這是一個寒冷的星球——可能大多數的建築都有地下結構吧。
  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偶爾才能見到一個裹得像粽子似的行人路過,很可能這裡的人也像那些建築物一樣,大部份的活動都在地下進行。車子停在了一幢低矮寬廣的大樓前面,樓的底部陷入了地面,特維茲無法看見它底部的樣子。
  好一會過去了,那個司機仍然坐在車內一動不動,他那白色的絨毛皮帽幾乎頂到了車廂的頂部。特維茲在想著那個司機是怎麼樣進出駕駛室而不用把帽子碰掉,然後強抑著受到侮辱對待的怒火,說:「好吧,司機,現在你想怎麼樣?」康普力倫的出租車上分隔司機和乘客的那個閃光的隔板還是挺先進的——聲音可以透過它傳播——雖然特茲維認為製成隔板的材料無法做到這點,一定是採用了別的技術。
  那司機說:「放輕鬆點,好好的坐著,一會就會有人上來接你下去。」
  他剛說完,就看見三個人從那大樓陷入地面的部份緩慢平滑地升起,他們是從大樓的地下部份上來的。很明顯,這幾個人是站在某種升降設備上,但從他坐的角度,特維茲無法看清是什麼樣的設備。當那三個人走過來後,車子後座的門自動打開了,一股寒冷的空氣湧了進來。
  特維茲走出車子,將衣領豎起蓋住脖子,其它兩人跟著他走了出來——布裡斯看起來相當地不情願。
  那三個康普力倫人穿著的衣服外面掛著一個氣囊,那可能是一個電子加熱裝置。特維茲對這種東西不屑一顧,它們在泰米洛斯上很少使用,有一次他要到附近的安奈克龍星上過冬,他借了一件這種「加熱衣」,然後就發現它會慢慢地變得越來越熱,最後竟然熱到讓他渾身出汗。
  當這三個康普力倫人走近他們時,特維茲氣憤地發現他們居然都是有武器的,他們對此毫不掩飾,反而每個人都在衣服外面的槍套上掛著一枝鐳射槍。其中一個傢伙走到特維茲面前,厲聲對他說:「合作點,議員。」然後粗暴地拉開了他的衣服。他在特維茲身上上上下下地搜查,後背、胸口、大腿,甚至衣服的下擺和夾層。在特維茲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快速的搜了一遍。
  佩羅瑞噘著嘴,含著一肚子的氣,他正被迫受到第二個康普力倫人類似的粗暴對待。
  第三個傢伙走向布裡斯,她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沒等他觸到她的身體,她立刻把自己的外套脫掉,穿著微薄的單衣站在寒風中,她凍得聲音都在顫抖,「你可以看到我身上是沒有武器的。」
  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來。那個康普力倫人抖了抖她的外套,雖然從衣服的重量上就可判斷裡面有沒有攜帶武器——然後退了回去。
  布裡斯重新穿上外套,把身子縮在裡面,特維茲用欣賞的眼光看了她一會,他知道在寒風中的滋味,但他看到她穿著單衣站在那兒的時候沒有一絲的顫抖(他很想知道,在這種緊急情況下,她是否能從蓋亞的其它生命體上得到熱量)。
  當中的一個康普力倫人做了個手勢,這三個外來世界的人跟在他的後面,另兩個傢伙尾隨在最後。街上一兩個行人對這些事一點也不感興趣,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在他們的腦海裡所想的,可能只是想盡快到回到溫暖的屋子裡特維茲現在可以看到剛才那個上升裝置是一條手扶電梯,現在他們六人正往下降,然後通過了一座複雜的密封門,它就像遠星號上的門一樣複雜——毫無疑問,這是為了保持室內的熱量。
  經過密封門之後,他們到達了一座巨大無比的建築物的內部。
《基地與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