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中國出差期間和夢馨通電話後給她寫的信。在電話中，她表示近來功課太忙，課外活動也比較多，需要放棄一些，和我商量放棄哪些。我當時不能馬上做決定，告訴她要考慮一段時間再談自己的想法。
夢馨：
爸爸最近在中國很好，只是沒有辦法陪你去打球了，週末你還是和媽媽去練習一下，不要等我回來發現你把球技荒廢了。
這學期你的功課一下子多了很多，時間明顯不夠用了，因此你必須放棄一些課外活動了。你在電話裡告訴我，你不想彈鋼琴了，因為你對此興趣不大，而且覺得自己似乎沒有這方面的天賦。我倒覺得你應該放棄剛開始學習的計算機，把鋼琴彈到10級。我是這樣考慮這個問題的。
先講講興趣，你對音樂的興趣還是很大的。你從四五歲開始就能聽完整的嚴肅音樂會，那個年齡的孩子大多無法安安靜靜地在音樂廳裡坐上兩個小時。後來每當舊金山有好的音樂會、芭蕾舞和歌劇演出，你都有極大的興趣去聽去看，去現場體會。隨著年齡的增加，你看了世界上很多大師的表演，你的鑒別能力也在提升。最近一年多，你開始學習歌劇表演，進步也很快，而且對此很有興趣。因此，你對音樂本身是有興趣的，而且在這方面還是有一定的天賦的。
至於你近來對練習鋼琴的興趣不大，把它放在了需要放棄的項目名單中，我想有這樣兩個原因。
首先，你覺得練琴，特別是練習基本功確實有點兒枯燥。但是，我注意到你自己有時會主動找一些好聽的曲子自己試著彈，這說明彈琴本身並不枯燥，只是老師交代的練習比較枯燥而已。為什麼老師要強調基本功的練習呢？因為它不僅能讓你將來彈奏比較複雜的曲子，而且能讓你的彈奏水平提高幾個級別。實際上，除了極少數孩子自願把主要精力放在彈琴上，大部分人彈琴的時候是在自己逼迫自己。幾乎所有的孩子都是如此，並不是因為你比別人不適合彈琴。
其次，很多東西的進步是容易看見的，比如學習計算機，幾乎每個月你都能發現自己的本事在長，然而鋼琴的進步則相對緩慢，你練習了一個月，也未必能感覺到明顯的進步。對於大部分人特別是年輕人來說，每天看到進步，或者每天得到獎勵，才更有動力做一件事。如果不能馬上看到結果，人們通常會失去耐心。不僅你有這種感受，我過去也有，幾乎每個人都有。
當然，你最近不太想彈琴，可能還有別的原因，你不妨告訴我。今天，我們先說說這兩個原因。
顯然，你遇到了每個人都會遇到的困難。這時候你有兩個選擇，一是迴避這種困難，二是挑戰一下自己，看看能否克服這個困難。一群年紀相仿的人在小時候沒有太大差距，但是在成長的過程中會不斷分化。有些人遇到一些困難，或許在別人的幫助下克服了，或許自己克服了，總之把問題解決了，那麼他就往前走了。另一些人或許因為沒有人幫助，也沒有人告訴他們需要克服困難，總之退縮了，就在原地停留了。這樣的事情其實每天都會發生，態度不同，結果不同，日積月累，差距就顯現出來了。因此，我們決定讓你彈琴不僅是練習一種技藝，更多的是通過這個過程，讓你知道怎麼挑戰自己，做一些自己不太想做，卻不得不做的事。時間長了，你做事情就不會僅僅是隨性，而是有目的，有主動性了。
現在你已經通過8級，如果不出意外，再有兩年你會通過10級，這對於一個業餘愛好者算可以了，也會是你經過9年的努力做成的一件事。我一直覺得，人在年輕的時候，需要做成幾件事，並且通過這些成功的過程，學會取得成功的方法。一個人如果做一件事失敗了，雖然可以總結經驗，吸取教訓，但是第二次哪怕他離成功再近，都有可能在最後時刻功虧一簣。人只有成功過一次，才更容易成功第二次、第三次，因此失敗不是成功之母，成功才是成功之母。我第一次登香山的主峰鬼見愁時比你現在小一歲，海拔500多米的山，爬到400米左右的時候，累得氣喘吁吁，肚子又餓，很想放棄，下山回去。這時一個老者對我說：「再努一把力，就到了勝利的終點，否則你會後悔很長時間。」於是我就一步一歇地慢慢往上爬，最後終於到了山頂。那時的成就感真的難以形容，雖然這其實只是一件小事。再往後，登山對我來說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了，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
練習鋼琴除了鍛煉一些自己克服困難的能力外，當然更主要的目的是將來愉悅自己。我們全家每年要花很多時間和金錢用於聽音樂會，我們都非常享受高水平的音樂表演，為了能更好地享受這樣的生活，自己能夠演奏音樂或者唱歌是必要的。鋼琴是所有樂器中聲音最完備的，因此是各種樂器的基礎，這也是我們需要練習鋼琴的原因。一些家長為了讓孩子在音樂比賽中拿個名次或者進入樂隊，以便申請大學，於是讓孩子從小學習一些冷門樂器。這或許是一條捷徑，但是我覺得這失去了學習音樂的真正目的。練習鋼琴的人太多了，想出頭幾乎沒有可能，但是我覺得我們學習它是為了愉悅自己，並提高自己的音樂素養，因此我從來不讓你走什麼捷徑。
柏拉圖認為，音樂是「教養的和諧、靈魂的完善、激情的中和」。他的第一層意思是說，懂得音樂的人可以更有教養，這一點你是同意的。第二層闡述了音樂對完善人的靈魂的幫助。很多音樂和宗教有關，它們可以蕩滌我們的心靈，不僅慰藉我們的痛苦，而且讓我們的心變得更崇高。很多時候你會發現你和音樂家的心能夠共鳴，而媒介就是他們的音樂。我們很多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心情，可以通過音樂表達。第三層意思是說音樂可以讓人變得更平和，這一點隨著年齡的增加，你會越來越有感觸。
我知道你一直拿姐姐作為標桿，你的老師和同學也會這樣看待你。在很多方面，你要超過姐姐是非常困難的，但是在音樂上你確實做得比她好。我想你一定很願意保持和進一步發展這個特長，讓大家知道你的特點。
你的父親2017年11月
夢馨後來通過了鋼琴9級考試，並且在一次鋼琴比賽中獲獎，得以在紐約的林肯中心登台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