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6

「我們不是那樣,」凱拉堅稱,「我們很幸運,出生得晚。」

「是啊,」克拉麗莎附和道,「我從沒有被束縛的感覺啊。我從高中就開始踢足球。」

「而且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會有一份事業。」

「我得承認,」克拉麗莎補充道,「他們確實把我從自然學科推向了人文學科。不過,對我來說,反正都是用腦子,用在哪裡無關緊要。他們把我推往這個方向,我還有點兒慶幸呢。」

伊索插嘴道:「人文學科更加人道。」

「即便不是所有學人文學科的人都如此,至少這個領域是的。」凱拉說。

瓦爾一言不發地坐著,這很不尋常,於是我們都轉過頭看她。

「不,我不同意。當然,你們那一代人是要好過些。但我在想,能好到哪裡去呢。你們都來自頂尖學校,以大多數女人的普遍情況來說,你們是特例。而且,你們都還沒有孩子。我並不想嚇唬你們,但也許你們低估了自己面臨的狀況。」

「這也並不重要。我們要相信自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否則還沒開始就已經失敗了。」克拉麗莎爭辯道。

「是啊,直到你因為缺乏遠見而一頭栽進陷阱裡。」瓦爾冷酷地提醒道。

「你可真會嚇唬人。」伊索抗議道。

「也許吧。可是,如果你真的相信,某種從有文字記載以來就存在的情況真的會在十五、二十年間發生巨變,你都不用去管它,那你就太天真了。你覺得幸運,以為自己逃脫了,但你其實仍在地獄。你現在好比待在修道院裡,跟那些小男孩混在一起。他們之前還覺得哈佛大學的男學生都不會進入社會底層呢。每個人都想被鎖在這裡,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出去以後會面對什麼,他們不願改變。可無論如何,他們終究還是會被改變,你根本就對抗不過『它』。」

「歷史的『它』理論!」凱拉叫道。

「得引用彌爾頓來解釋一下何謂自由。」

「知善是人站立的充分條件,但是有倒下的自由。」凱拉笑著說。

「是嗎,你自由嗎?」瓦爾突然來了一句。

「或許不,但是……」凱拉開始講她幸福的婚姻和他們的協議、安排……

「他們的冰箱挺髒的。」米拉插嘴道。

「米拉!」凱拉嗔怪道,「你為什麼總要拉低我們討論的層次呢,還提起那俗氣、平庸、臭烘烘的破冰箱?我是在談論理想、高貴、原則……」她不由得站起來,衝到房間的另一邊,坐在米拉身上,抱著她,黏著她,說:「謝謝你,真是謝謝你提醒啊,米拉。你可真討厭,真了不起,一直都記得那個臭冰箱!」她不由得唱起歌來,其他人也都笑起來,嚴肅的對話戛然而止。

米拉扮了個鬼臉。「我怎麼忘得了呢?」她哀歎道。

「可憐的米拉!」凱拉喊道,「永遠困在那段有著發臭冰箱的歷史裡!」

「寫一篇關於它的論文吧,」克拉麗莎建議說,「名字就叫《二十世紀小說中的冰箱形象》。」

「應該叫《『冰與火』之無霜綜合征》。」伊索說。

「不,不對!」米拉喊道,「那應該是一個很髒的、需要清洗,而不只是需要除霜的冰箱。當然,除霜也好不到哪裡去!」

「不如寫首歌好了,」伊索說,「『要給你除霜已經夠糟了,寶貝兒,可我現在還得為你洗澡』。」

「或者『你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髒冰箱,可我依然愛你』。」凱拉唱道。

她們吵吵鬧鬧地為米拉想題目。她笑了,她們的聲音在屋子裡環繞,她們之前所談論的,正是這個特別的小團體最近寫在論文頭幾頁裡的內容。她垂下頭,笑得直喘氣,眼淚都流出來了。她終於抬起頭來。

「去他媽的!」她喊道,她們開始尖叫,發出噓聲,還吹起了口哨。凱拉開始鼓掌,其他人也跟著鼓掌;克拉麗莎站了起來,然後她們都站了起來。她被圍在一群拍著手、笑著、叫著的瘋女人中間。「你說髒話了!你終於說髒話了!」她們叫道。

「我通過你們的測試了嗎?」她喊道,「或者說入會儀式?」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嘛。」凱拉彎下腰,對著米拉齜著牙。

「天知道,到底有多少髒話呢?問題是,並沒有多少。在莎士比亞時期……」

「別聽老莎胡編亂造!」克拉麗莎說,「你得從『它』之中尋找那些能為你所用的東西!」

「語言的『它』理論!」伊索附和道。

「屁。」米拉說,她們又開始鼓掌叫好,「就是沒有多少嘛。可見語言是多麼貧乏。還有去你媽的、肏蛋、賤人、渾蛋、狗屁、他媽的、雜種。還有另一個有趣的詞……」

可那個時候,在那間屋子裡,她沒機會說完。在掌聲之中,在氣氛活躍的談話中,伊索打開了留聲機,珍妮絲·賈普林的聲音在屋子裡綻開。然後,她們兩人一組,面對面談心,輪流更換搭檔。最後,每個人都知道了其他人的所有事情,每個人都在談論其他人的所有事情,每個人也都接受了其他人的所有事情,如此往復。

《醒來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