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我就去醫院把孩子做了,這事兒誰都不知道,尹重城不知道我懷了他的孩子。我自己一個人雄赳赳氣昂昂地邁進醫院大門,想著尹重城你個混蛋,你跟我犯渾我就殺了你兒子,父債子還。我後來想想自己真是變態,跟不是從我身上剜一塊肉下來似的。

一進醫院就有股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我猛然間就想起了恐怖片裡的變態人士把死孩子泡在大缸裡面的情景。掛了號,到樓上去排隊。然後我就看到了一群愁眉苦臉的女人。有一個女孩兒抱著她男朋友哭,然後她男朋友也哭了,兩個人抱頭痛哭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我四周環顧一下以為是拍電影的。沒找到攝像機,不小心聽到旁邊路過的倆大媽的談話。

「哎,你不去檢查一下子宮啊。」

「哦,我的早切掉了。」

「哦,回頭我也切了得了,多省事兒。」

倆大媽說得神態自若,我抿著嘴巴沒心沒肺地笑。

進了手術室我就再也笑不出來了。打麻醉針的時候我疼得倒吸了好幾口冷氣,我在心底重新把尹重城從頭到尾罵了一遍,接著我眼皮開始變得越來越沉,很快就睡著了。還做了個夢,夢見我給尹重城生了個兒子,夢裡面的疼是真真實實的疼,後來尹重城特別高興地把我抱了起來,就像以前他經常讓我兩手環住他的脖子,抱著我在屋子裡面走來走去那樣。

然後我就醒了,發現我在一個陌生小伙子的懷裡,我嚇了一跳,然後看看他穿的白大褂,猛然間想起這是怎麼回事兒了。我問他:完了?他說:完了。我說:你們效率還挺高。我沒穿褲子,麻藥勁兒也沒過,小伙子把我從那個產床上抱到另一張床上。我就想這個小伙子不知道看了多少沒穿褲子的姑娘。不過姑娘們都讓女醫生抱,她們也抱不動。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就太痛苦了。不能洗澡不能吹風不能劇烈運動,我每天的活動就是起床用溫水洗臉刷牙,吃飯,之後就在床上打坐,把電視裡面所有的節目輪番看一遍,吃午飯,睡午覺之前看幾行書。醒了以後吃晚飯,溫水洗臉刷牙,睡覺。

我媽說小樂你最近懶了啊,還不講究個人衛生,你那頭幾天沒洗了,都招蒼蠅了。我忍了忍,沒說話,假裝沒聽到。要是我這事兒讓我媽知道,她一準兒得一巴掌掀翻了我,然後抄起菜刀砍到尹重城家裡去。

最痛苦的是,每天還要出去遛狗。為了防止著涼,出門遛狗之前我要全副武裝,穿上薄的長袖,牛仔褲。恨不得像阿拉伯婦女一樣把腦袋也圍住,只剩下一雙眼睛。而且我們家豆丁是一條阿拉斯加雪橇犬,力氣過人,所以基本上不是我遛它,而是它遛我。有一次我穿了一雙我媽的劣質靴子去遛它,到三樓的時候鞋跟斷了,我打了個趔趄,結果豆丁大概是尿急,迫不及待地往樓下衝,結果我拽著繩子就摔倒了,一路被豆丁當做雪橇拖到了二樓,把腿摔折了,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那段時間尹重城每天帶著他媽煲的湯給我喝。很多時候我一看到豆丁,就想到尹重城和那個裝著他媽煲的好喝的湯的紅色保溫桶。

那幾天我媽一叫我出去遛狗,我就給米佳寧打電話。我說米佳寧你快出來遛狗,我要出來了。米佳寧說,成。基本上每一次都是米佳寧帶著她家大寶在樓下仰著頭扯著嗓子喊「陸小樂你好了沒有」,我卻還在穿襪子。

米佳寧是跟我住一個小區的姐們。打小我們在老房子住鄰居的時候就一起欺負別的小孩,扒小男孩的褲子,搶小女孩的糖,我們兩個惡童打遍全院無敵手,一個院的小孩看見我倆就跑。後來那房子拆了,蓋了現在的這個小區。我住二十七號樓,米佳寧住二十六號樓。我家住三樓,她家住二樓。樓跟樓之間的距離不遠,我倆隔樓相望,晚上無聊的時候還打手電筒往對方家裡面照。從我家陽台剛好能看到米佳寧的臥室,有的時候我站在陽台上一邊吹風一邊舉著望遠鏡和米佳寧一起看電視。米佳寧第一次抽煙就被我看到了,她表情嚴峻,夾著煙,吸一口咳嗽好多次,我給她打電話嘲笑她裝深沉,米佳寧就在臥室衝我的方向揮拳頭。還不小心看到過米佳寧跟她男朋友親嘴,我給她發了條短信斥責她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當眾作出如此道德敗壞的事情。我看到米佳寧對著手機屏幕凝視了幾秒鐘,立刻拉上了窗簾。

有一次我親眼目睹了一件奇事的發生,那時我們還在上高中,我正在陽台上面晾衣服,猛然就看到從米佳寧窗口跳下去一個男的,那男的著陸的時候沒站穩,還把腳給崴了,之後一瘸一拐地跑了。我還以為是小偷,趕緊給米佳寧打電話。

我說:米佳寧,你家有賊,我看到他從你窗口跳出去了,你沒事吧!

米佳寧把聲音突然放得很低,說:那是我男朋友,你不認識嗎?咱學校學生會副主席哇……我爸剛才突然回家了,我就讓他從窗口跳下去了。

此後至少一個星期,我們的副主席在學校的時候都瘸著一條腿。箇中原因只有我和米佳寧心知肚明。

《途經一場寂靜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