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得起考驗的才叫真愛?

在日常生活的交談中,在看影視報刊網絡的時候,我不時會聽到一句話:「經得起考驗的才叫真愛。」年輕時候容易相信,所以對此我相信了很多年,等我不再輕信的時候,我卻已是人到中年。現在,我偶爾會想這是真的嗎?這句話是真理嗎?有些真理經不起推敲,但我們懷疑不是為了推翻真理,而是為了使得真理真正站立起來。如這句「經得起考驗的才叫真愛」,我認為就值得反思,值得辯證地對待。

我們必須明確,考驗主要有兩種,一種是人為的考驗,另一種是非人為的命運的考驗。

其一,人為的考驗。我瀏覽過幾集電視徵婚節目《非誠勿擾》。裡面有個女孩,說喜歡自己的男朋友肯為自己打一架,問男嘉賓敢不敢,肯不肯,說這樣經得起考驗的愛才能說明自己被愛。但她同時說她前男友知道她好這一手,便自編自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由他的朋友扮演流氓,如此這般。連主持人都覺得她這種想法很搞笑,很幼稚。

記得以前有一位40出頭的胖同事,把一條發自陌生號碼的信息公示在群裡。內容大概是女方家庭貧窮,經濟危機,無力回天,願意以18歲的青春來與他相愛交換,以求得到經濟援助。他請教大家這是真是假,有人說是真的,有人說是騙局。

這使得我記起一位北方的朋友跟我說過的他的故事。一個陌生號碼以學生的口氣給他發了一連串信息,指名道姓,不加掩飾,內容大概是先表達愛意,再請對方回信,要求晚上幾點在樓下等,要求約會,要求傾訴。接著讓他不必猜自己是誰,自己只是仰慕他的學識和為人。當知道對方有家室時卻說沒關係,「你們那代人的道德框框不應該強加在我們這代人的身上」,說會在樓下一直等待,說是真心的,沒有惡意,諸如此類。朋友說,他只回復了一條信息,內容大概是自己是有家室的人,年紀比她大10多歲,會自重,也請對方自重,去尋找適合的人去愛。如果有什麼解不開的困惑,可以咨詢心理醫生,找人傾訴;也可以匿名方式給他發郵件,讓他解答。

我對朋友說,這也許是事實,也許是騙局,你不要下去,否則如果是真的被纏住就不好了。後來過了好多天,他才發現這是他妻子的新號碼。信息是妻子故意考驗他發的,妻子還以為他知道是她,他說不知道。換作很多人都會大發雷霆,但是他沒有發脾氣,只是說這樣考驗其實是不信任自己,不尊重自己,不理解自己,夫妻之間缺乏基本的信任、尊重和理解,就是愛得不深。妻子說就當她無聊罷了。只是這樣的基礎既然存在,所以以後二人還是落得分手的結局,這也許和缺乏愛的大局有關。

人為的考驗,就是這樣的不可理喻,這樣的虛假膚淺。因為首先,這就是不相信對方,又如何愛對方?其次,這也是自卑的表現。這不是害怕失去,而是得到了不懂得珍惜。最後,這也是不平等的表現。憑什麼只能你考驗對方,對方不能考驗你!即使對方在懵然不知的情況下,經得起這樣的考驗,也只能說明對方比你有著更深的愛,但並不能說明你考驗一次就沒有第二次,也不能說明你永遠相信,永遠真愛對方。萬一對方通過考驗,獲悉真相後發脾氣跟你分手怎麼辦。這和你考驗的目的是背道而馳的,是否是你希望得到的結果?

如果對方知道你的脾性,進行虛偽的自導自演的考驗,以後被你發現你也不能說什麼。即使你自己設置的考驗,對方沒有通過,你同樣也不能說什麼。因為你以虛假來考驗,得到一個虛假的答案,那是很正常的。從虛假出發很可能得到虛假的結果,這並不能說明你更愛對方,只能說明你們彼此愛得都不深,只能說明對方抵抗不了誘惑,就像你抵抗不了考驗對方的誘惑一樣。將心比心,你還可以假設:「萬一對方也對你進行人為的考驗,你自己是否經得起考驗?」

故此,這樣經得起考驗的愛至多只能說明對方(被考驗一方)真愛你,而不能說明你真愛對方。愛是互動的,因此,經得起這樣考驗的愛不叫真愛。

有的女同學說:「用學生口吻發短信的試探,應該也不算不尊重,不理解,或許是不自信或不安全所致吧。要知道大多數男性30歲以後的社會價值是逐漸高漲,而女性的則是從30歲就逐漸下跌的。現當代的小說中有過很多這樣的情節,妻子之所以會試探,多是有原由的。而丈夫能否經得起誘惑,有人說過:『人性其實都是經不起考驗的,只看誘惑的砝碼夠不夠而已。』」那麼,妻子是否經得起考驗呢?這也很難說。或者說考驗是可以的,但是不要過多和過分,否則誰都受不了。

其二,非人為的命運的考驗。這才是真正的考驗。如你或者你的愛人,變得容顏衰老,或者患了重病,或者事業失敗,或者破產貧窮,或者身陷困境,或者身陷囹圄,或者沮喪絕望,但是你們都不懷疑對方,不冷落對方,不嫌棄對方,不謾罵對方,不嘲笑對方,不攻擊對方,不離開對方,不背叛對方。這樣經得起命運的考驗,這樣相濡以沫不離不棄的愛才叫真愛。現實生活中,這樣的愛肯定不少,由此我想到了教堂裡西式婚禮的證婚詞。

……既然沒人反對,那麼請新郎跟我說下面的話:「我,××誠意地宣誓在法律上我沒有任何理由令我不能同××結為夫妻。」

請新娘跟我說下面的話:「我,××誠意地宣誓在法律上我沒有任何理由令我不能同××結為夫妻。」

既然他們二人宣誓說沒有任何理由不能結婚,我們可以進行他們二人的結婚儀式了。

「××先生,你是否願意娶××小姐為妻?互敬互愛,同甘共苦共度此生麼?」新郎回答「我願意」。

「××小姐,你是否願意嫁予××先生為妻?互敬互愛,同甘共苦共度此生麼?」新娘回答「我願意」。

雙方願意結為夫妻,請手拉手面對面站好,宣誓。

新郎:我願意娶你為我的合法妻子,照顧你,愛護你,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相愛相敬,不離不棄,永遠在一起。

新娘:我願意嫁給你讓你成為我的合法丈夫,照顧你,愛護你,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相愛相敬,不離不棄,永遠在一起。

下面交換戒指。在戴戒指的同時請新郎跟我說:「這只戒指證明我同你的結合永恆不變,直到海枯石爛。」請新娘跟我說:「這只戒指證明我同你的結合永恆不變,直到海枯石爛。」

說實話,我很喜歡這段證婚詞,甚至為之感動。基督教是反對離婚的。西方人之所以在教堂裡面成婚,除了因為宗教信仰外,還因為這樣賦予了婚姻以神聖感。只不過中國有句老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如果你能夠讓對方飛,不想兩個人都飛不了,這至少表現出你自己的愛。至於對方如何,這已經不太重要。因為你終於明白,愛並不是束縛,而是超越,是獨立,是讓自由變得真正自由。

其三,時間的考驗。如果還要追問其他的考驗,那麼還有一種考驗,就是時間的考驗。你遇到你的另一半,他(她)也許符合你的配偶想像,也許更新了你的配偶理想,然後你們相互「執子之手,與之偕老」,一起去愛,一起過日子,一起期待,一起看風景,一起感動,一起承擔。雖然你們的人生沒有什麼波折,雖然你們的人生沒有什麼震撼,甚至你們的人生沒有什麼亮色,就像老一輩人一樣,從年輕時候的兩副面孔,慢慢變為後來的兩個背影,相濡以沫、默默相守、平淡是真,就像歌曲裡面唱的「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慢慢變老」那樣。

這是多麼好的事情。真的,這是多麼好的事情!

《青春,就是用來追問的:一位大學老師的答問日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