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包藏禍心,關中舊勢力謀叛曹操

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是個邪門年頭,正月伊始中原之地就被旱災困擾著,驕陽似火,河流乾涸,土地龜裂大得能伸進只手,灌溉不利莊稼枯萎,不少州郡還鬧起了蝗蟲。百姓苦不堪言,朝廷也想盡辦法祭祀求神,直熬到六月才迎來第一場雨。哪知雨一來又收不住了,老天爺好像要把存了大半年的甘霖一口氣都傾倒下來,豆大的雨點滂沱而墜,似要把大地砸出坑來。狂風捲地,時而拔樹倒屋;電神雷鳴,難辨黑白晝夜。短短半個月連下九場大雨,乾裂的田地被暴雨又砸又泡,沒幾日光景就成了黃泥湯子,低窪處積水及膝,莫說百姓田地,連朝廷屯田也沒指望了。亂世征戰剛理出些頭緒,天災接踵而至,萬千黎庶何時才能安享太平?

七月初的一個清晨,許都城郊分外蕭索。雨雖然不下了,卻冷得厲害;天色灰濛濛,不見太陽,也瞧不清雲朵,萬物籠罩在一片混沌蒼白的光芒中;風不甚大,但涼颼颼潮乎乎的,鑽人骨頭縫。本該豐收的田野如今卻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時而落下幾隻寒鴉,在坑邊啄著積水。遠方荒原有幾棵孤零零的老樹,早被暴雨折磨得枝椏零落,僅剩的幾片葉子在淒風中簌簌顫動,彷彿凍得打哆嗦。未出三伏竟冷成這樣,實在不正常。

即便這種鬼天氣,許都以東的十里驛亭還是勝友如雲。錦衣繡袍香車寶馬,峨冠重重揖動如雲,驛道兩旁擠滿官員,你言我語嘰嘰喳喳,還源源不斷有車馬趕來,朝廷百官來了一大半——他們都是來給調任鄴城的治書侍御史陳群、侍郎仲長統餞行的。

陳群字長文,許都人士。穎川陳氏是響噹噹的名門,陳群的祖父陳寔(shi)仕宦不過縣令,卻以清靜修德、仁信篤誠著稱,與同鄉鍾繇之父鍾皓、荀彧祖父荀淑以及著名循吏韓韶並稱「穎川四長」。陳寔病逝時天下衣冠之士三萬餘人趕來送葬,披麻戴孝者五百有餘,文壇魁首蔡邕親撰碑文,連大將軍何進都派使者弔唁,傳為士林佳話。陳群之父陳紀也大有賢名,董卓亂國之際險被逼著擔任三公,僥倖逃亡徐州,輾轉落入呂布之手;曹操水淹下邳擒殺呂布,見陳紀如逢至寶,軟磨硬泡將老人家請回許都,授以大鴻臚之職,多年前也已去世。

陳群身為穎川陳氏第三代自然也頗風光,被曹操闢為掾屬,又被荀彧招為女婿,仕途一帆風順,沒幾年光景就擔任了治書侍御史。與他岳丈荀彧相比,陳群不但擁有光鮮的家世背景,而且「通情達理」,對曹氏裂土分茅的行徑,他毫無抗拒積極配合,尤其令曹操滿意。在士林輿論中陳群更無可挑剔,這也得益於他的年紀,雖是陳紀之子,卻比同輩人年長幾歲,曾與孔融同輩論交,故而鍾繇、王朗、華歆等名臣都把他當作老弟;而在荀惲、鮑勳、司馬懿等一干後生眼中他又是可親可敬的兄長。頭頂名士光環,聯姻高門大族,才智名聲俱佳,溝通上下兩代,又深諳和光同塵之道,焉能不被曹氏看重?

與陳群相較,仲長統則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出身兗州寒門,全憑讀書勤學、遊歷四方闖出些名氣,傾十餘年心血寫成一部《昌言》,自詡字字珠玉,卻少有人拜讀;曾被曹操闢為參軍,但除了訾議時政少有建樹,又調回朝廷任尚書郎,熬資歷升為侍郎。仕途不是很順,而且他在許都任職十年卻沒一個朋友,平素獨來獨往。

其實問題恰恰在於他引以為傲的《昌言》,仲長統分析古今歷朝成敗,鞭辟入裡發人深省,卻大肆質疑天命、君權,抨擊世家大族,甚至批判天下仕宦皆有三俗:選士而論族姓閥閱,交遊趨富貴之門,畏服不接於貴尊——如此激烈言論怎能不招怨?朝中官員大多視其為異類,敬而遠之。但曹操之心實難揣測,竟把他這等「窮凶極惡」之人也調去鄴城,惹得許都百官既氣憤又欣羨。

但嫉妒歸嫉妒,送行之人還是來了不少,尤其侍郎、議郎一類的散官幾乎盡數到齊。固然陳群有些名望,也不至於這麼勞師動眾,仲長統更不值一提,其實大伙巴結的都是魏王——無利不起早,如今的政局很清楚,魏國掌握實權,漢室朝廷就是擺設,曹氏代漢只是時間問題。在許都為官不但沒前途,甚至眼前富貴都隨時可能失去。所以人人削尖腦袋要往鄴城鑽,每逢有人調往魏廷,滿朝不得志之徒都來餞行,殷殷切切,噓寒問暖,甚至不惜溜鬚拍馬行賄獻媚,只求那人到任後向魏王美言幾句,能把自己也調過去,脫胎換骨報效新朝。

今天也一樣,即便雨後道路難行,車陷輪,馬陷蹄,眾官員還是風雨無阻百折不撓,就算弄得滿身污泥形狀狼狽,依舊滿面春風大獻諂媚——並非天下之士盡皆猥瑣,只因有才識的多被網羅到魏國,有節操的不是被逼死就是隱遁了,有異志的也投奔孫、劉去了,許都自然只剩一幫庸庸碌碌、死皮賴臉的傢伙。這便是末世徵兆!

飲過餞行酒陳群便欲啟程,無奈被眾人簇擁著,礙於情面不得不搪塞。仲長統卻「虱子多了不愁」,揣手望著這幫憑空冒出來的「朋友」,不住冷笑——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三俗之論豈是虛言?

二人正疲於應付,驛道上又徐徐行來兩輛安車,皆駟馬黑輪,列卿規制——中尉邢貞、司直韋晃兩個朝廷大員竟也到了。這就不能等閒視之了,陳群忙撥開眾人上前施禮:「卑職何德何等,敢勞二公相送?罪過罪過!」

司直原本只是丞相屬官,負責督察京師百官、檢舉不法,不能與列卿相提並論。但建安九年荀彧向朝廷推薦了一位名喚杜畿的能吏,此人深受曹操器重,被任命為司直,曹操又修改官制,把司直的地位提高到與司隸校尉平起平坐,以示榮寵。但杜畿卻沒在這位子上坐滿一年,不久就被派去接替割據河東的王邑擔任太守;他到任後懲治豪強、抵抗高幹,深受黎民愛戴,使得河東郡政績天下第一。曹操要給百官樹一榜樣,不忍打破他「天下第一郡守」的完美形象,故而只給他加俸祿不遷其官,竟連任了十二年。杜畿風光了,但他留下的司直之職一直空缺,最近兩年才落到韋晃身上。

京兆韋氏乃一方豪族,韋晃這支卻不興旺,他本人才幹更平庸,當初是因曹操經營關中的需要才被辟入幕府的,十餘年間他在祭酒、令史的位置上轉來轉去,默默無聞低頭做事,倒也安分,直至兩年前雍州刺史韋康被馬超攻殺,他的命運才發生轉變。韋氏固然不是曹操心腹,畢竟韋端、韋康兩代刺史為朝廷守邊,也不能薄待;所以曹操從官場角落拎出他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擺到司直的位置上,以示對關中名門的重視。

高官厚祿從天而降,韋晃大喜過望,可赴任之後才知這是個受氣的官——司直的職責是監察百官檢舉不法,但這些差事如今已被趙達、盧洪、劉肇等校事染指,韋晃又是老實平庸之人,不願與他們為伍,久而久之便成了無所事事的閒人。做個閒人倒也罷了,問題是同僚不理解,許都官員大多把他與校事視為一類人物,表面恭敬客套,背後暗暗咒罵。沒干缺德事卻要陪著挨罵,這是什麼滋味?更倒霉的是從鄴城調至許都,官是升上去了,卻脫離了魏國朝廷,前途沒指望了。韋晃苦惱不已,與其當這受氣的大官,還不如回鄴城當小小掾吏呢。他抱定心思回鄴城,但幾度上書皆被曹操駁回,萬般無奈也屈尊前來,想求陳群幫忙進言。

來的路上韋晃已把想說的話默默醞釀了好幾遍,可這會兒真見到陳群又有些猶豫。他畢竟是二千石俸祿的高官,以列卿身份當眾懇求下僚,是不是太沒體面?他還在猶豫,哪知一旁車上的中尉邢貞先開了口:「長文無需客套,同殿多年情誼深厚,何必見外?」說著跳下車,三兩步迎上前,緊緊拉住陳群的手——年近六旬鬚髮斑白的老臣不惜以列卿之身討好魏國之臣,實在歎為觀止!

「邢公折殺卑職。」陳群誠惶誠恐。

邢貞攥著他手不撒開:「長文得魏王看重,擔當魏國御史中丞,前途無可限量。」

「邢公過譽。御史大夫袁公近來多病,魏王調卑職充任中丞不過代理一時。卑職勉力為之猶恐不及,何敢指望高昇?」其實憑陳群的名望資歷到鄴城必受重用,這都是客套話。

邢貞越發惺惺作態,對身邊眾人道:「你們

聽聽!這才是不驕不躁謙謙君子,長文若不成一代名臣,豈有天理?」

「是是是……」全是求人來的,大伙自然順著說。

陳群懶得再繞圈子,索性把話挑明:「邢公不必謬讚,有何驅使但言無妨。」

邢貞這才鬆開手,捻著鬍鬚笑呵呵道:「何敢勞長文辦事?我來不過是餞行,最近忽冷忽熱時令不佳,你一路上要保重身體……」說到這兒他稍稍頓了刻,繼而才道,「到鄴城之後如能單獨覲見,還請代我向魏王問安……」說了半天這才入正題。列卿又如何?漢家之卿不及魏國之吏,說穿了他也想另抱琵琶。

聰明人一點就透,陳群不待他說完就應承下來:「明公無需掛心,卑職一定將您這份心意轉達大王。」

「多謝多謝。」邢貞喜笑顏開連連拱手。

正難以啟齒的韋晃一旁瞧得分明,有邢貞示範,該怎麼開口他也清楚了,終於把牙一咬,剛要起身下車,卻見眾官員左右閃避,揖讓一位文質彬彬的青年文士走進人群——原來是陳群的內弟荀惲。

荀惲不僅是荀彧之子、陳群的內弟,更是曹操的女婿。自從曹操晉位王爵,所有女兒都被晉封公主,荀惲之妻如今是安陽公主,荀惲本人繼承父親萬歲亭侯的爵位,如此身份誰敢怠慢?眾官員見他都恭恭敬敬退避三舍;韋晃也不便過去攪擾,又坐下等候。

陳群素來與這位內弟關係親厚,一見

他來格外欣喜:「原以為你不來了,我還道公主治家甚嚴,不讓你出門呢!」

荀惲只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只錦囊交與陳群:「這是小弟寫給臨淄侯的書信,勞煩姐夫捎去。」荀惲與其父不同,身為曹門之婿怎會反對曹氏代漢?況且他自小與曹家子侄一處玩耍,有總角之誼;尤其與臨淄侯曹植志同道合,常有書信往來。

陳群剛把信收好,荀惲又湊到他耳畔,神神秘秘道:「姐丈為官多年才智出眾,無需小弟杞人憂天,但眼下有樁大事格外要緊,處置不慎只恐種禍。」

「莫非魏王立儲之事?」陳群早揣摩到了——如果說曹魏擅權是漢室之憂,那立儲不明就是曹魏之憂。曹操年事已高,身體又不好,國本未定,倘若有個三長兩短,又會引出多少亂子?曹丕、曹植明爭暗鬥將近十載,至今也沒個明確說法,這事已成為百官心中隱憂。可大家又敢想不敢言,連毛玠、崔琰、徐奕那等元老都因捲入爭儲之事紛紛落馬,誰還敢公然提及?

眾官員已退得很遠,荀惲還是不禁壓低聲音:「大王立儲不明,朝野之士各擁其主多有爭執。大王若徵詢立嗣之事,您千萬三思而言。」

「三思而言……」陳群凝視荀惲,細細咂摸這四字的弦外之音,似乎感覺到舅爺在跟自己玩心眼,於是順水推舟道:「若依賢弟之見,五官將與臨淄侯誰更適合繼統?」

荀惲一怔,躊躇片刻才道:「並非小弟與臨淄侯相厚有意偏袒。若論德才實是臨淄侯更勝一籌,文章詩賦流布天下,朝野何人不知?況坊間傳言,魏王蓄廢長立幼之意,前番崔琰、毛玠二公相繼遇害,實因二人力保五官將所致……不過大王處事一向深不可測,即便至親亦難忖度,傳言也未必確鑿。」他也不敢把弓拉滿,「咱們荀、陳兩家素為穎川之士影從,我父亡故,如今姐夫之榮辱不但關乎兩家興衰,也關乎門生故吏、眾同鄉的前程,以小弟之見還是不要弄險為妙。」荀惲聲稱不偏袒,卻說崔、毛二老因保曹丕而死,又主張「不要弄險」,繞來繞去還是挺曹植的意思。

「嗯,有道理……」陳群嘴上這麼說,心中卻不以為然——荀惲並不知曉,他這位姐夫數年前就已暗中投效五官中郎將。

非但許都、鄴城百官不知,連曹丕其他心腹也未必知曉,近幾年陳群與其說為曹操效力,還不如說是替曹丕觀望朝局,連尚書令華歆、光祿大夫董昭也在他窺伺之下,早已是曹丕不可或缺的重要幫手。按理說他與荀惲既是姻親又是同鄉,重要立場應向其坦言,不過處在當今這世道,萬事都要慎之又慎。荀惲與曹植關係太好了,又娶魏王之女,就算荀惲不透露給曹植,臥帳之內對妻子說起,也非同小可。既然如此陳群索性連這個素來親睦的小舅子也一併隱瞞,在自己妻子面前更是隻字不提。

荀惲全然不知姐夫跟自己不在一條船上,還替他出謀劃策:「如此最好,不過你也別怠慢五官將。倘若事不可解,我幫你周旋,畢竟我是曹門之婿。」

陳群望著懵懂的內弟,心裡有點兒不是滋味——一場儲位之爭從宮闈鬧到朝堂,從鄴城鬧到許都,鬧得手足同朝異心、夫妻同床異夢,真是可悲可笑!好兄弟,有朝一日你明白實情可別埋怨姐夫。我也是一番苦心,你乃曹門之婿,我又是你荀門之婿,絕不能一棵樹上吊死。若曹丕為尊,陳興荀衰,我提攜你;倘曹植得立,荀興陳衰,那時你再幫襯我。荀、陳兩家攸關穎川士人之興衰,無論如何也要屹立不倒,此中奧妙你慢慢就會懂了。不是姐夫信不過你,只是你還年輕,仕途如戰場,有真刀真槍,還有冷箭暗算,倘若避匿不及中了暗箭,一人落馬就能絆倒一大片。焉能不慎?

「姐夫,怎麼了?」荀惲覺出他有點兒心不在焉。

「沒什麼。」陳群擠出一縷苦笑,目光轉向遠處群臣,喃喃道,「我在想……這些許都遺臣爭相來送我,看似恭順,可誰知他們心裡究竟有何算計。世間最難知者——人心也!」

陳群、荀惲郎舅之間說體己話,來送行的群臣不便聆聽,都退得甚遠,各自盤算心事。已跟陳群說上話的暗暗禱告,希冀他言出必行幫忙美言;還未逮到機會的人不錯眼珠盯著陳群,只待他們敘完家常再湊過去。唯獨韋晃心下矛盾,剛才他已下決心開口求人,讓荀惲拖了一陣又開始動搖,名聲重要還是實惠重要,實在難以取捨。

就在他自己跟自己較勁之時,忽聽耳畔傳來一聲呼喚:「這不是韋兄麼,你怎也來湊熱鬧?」這聲音韋晃再熟悉不過了,是近兩年與他走動甚近的少府耿紀。

同一個地方的名門大族往往多有深交,在朝為官就會結成鄉黨,攻守同盟互相扶持,而且越不得志就越抱團。曹氏為政也依賴鄉黨,核心智囊為穎川人,地方幹吏多兗州人,掌握兵馬的多是沛國同鄉,這三個地方的人更易得到重用,其他州郡就不免有些吃虧。關中士人勢力較弱,特別是韋端、段熲那代老臣死後,許都之官唯少府耿紀、太醫令吉本算得上人物,一個扶風人、一個馮翊人,卻都不太得曹操信任,所以韋晃調任許都,立刻被他們拉進這小圈子;而韋晃在許都人生地不熟,有同鄉照顧也覺方便,與耿、吉二人越走越近。

耿紀相貌頗為不俗,生得淨面長鬚、目若朗星、鼻直口正、大耳朝懷,加之身材魁偉白髮不多,很難想像他已年逾五旬。少府乃九卿重臣,但他今日不穿深服,不乘馬車,只一身青緞便服,頭戴武弁,足蹬單靴,獨自騎馬而來。韋晃詫異:「耿公為何如此裝扮?」

耿紀捋髯而笑:「我並非給姓陳的送行,只是出來逛景。」

「曠濕之地有何景致可逛?」

「誰說無有?」耿紀舉馬鞭往人群一指,「這幫厚顏無恥、舐癰吮痔的官難道還稱算不上奇景?」

這話正戳韋晃軟肋,心頭一陣狂跳:「耿公之言未免刻薄,為了功名前程又有何辦法?多多體諒吧。」

耿紀卻不接受這論調:「大漢乃威嚴之邦,以往什麼時候士大夫似如今這般下作?上之所好,下必甚焉,此皆為政者之失。」話雖未挑明,矛頭卻已指向曹家。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宦官外戚亂政已久,不能都歸咎於現今世道。」韋晃畢竟是相府掾吏出身,不得不對曹氏有所回護。

耿紀並不辯駁,轉而道:「韋兄官居司直,肅清風紀乃你職責,可不該來湊這熱鬧。」

韋晃更感羞愧,忙遮掩道:「我與長文同為相府掾屬出身,總得有點兒同僚之誼吧,來送送有何打緊?」

耿紀早知他心裡撥什麼算盤,卻故意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倒是我誤會了。我還以為韋兄與邢貞那等無恥之徒同流合污,打算諂媚曹氏另謀高就呢!哈哈哈……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韋晃變顏變色:「怎、怎麼可能啊!我身為司直豈會屈媚下僚?真是笑談。」極不自然地乾笑兩聲。

耿紀也笑了:「我想也不會。韋兄出身名門,先祖韋賢、韋玄成兩代名相,忠心耿耿輔保大漢,怎會自甘墮落諂侍權臣?似你我這等家世的人可要守住良心啊!」

韋晃是名門之後,耿紀的家世更了不得。扶風耿氏乃漢室功臣,耿紀的先祖是中興名將耿弇,跟隨光武帝打天下,破銅馬、討赤眉、征張步、戰隗囂,平定四十六郡、攻克三百餘城,官拜建威大將軍、爵封好畤侯;兄弟子侄六人封侯,婚配皇室榮寵無比。但物極必反,至孝安帝年間,大將軍耿寶與車騎將軍閻顯兩家外戚爭權,耿氏落敗,族人多遭貶謫;後來又因得罪「跋扈將軍」梁冀,被誅滅十餘家。經這兩番挫折耿氏一蹶不振,如今在朝為官的只剩耿紀與其族叔、世襲好畤侯耿援。

不過耿紀絕非如他自己所言,是忠直冥頑、謹守良心之人,為了重振家族雄風,他早年間也曾心甘情願協助曹氏,尚書令荀彧卻偏偏瞧不上他,嫌他品性陰損,共事多年始終不洽。荀彧死後耿紀竊喜,以為將有出頭之日,哪知身邊之人一個個調往鄴城,唯獨他原地踏步,身為九卿職位倒不低,卻毫無實權。天長日久耿紀漸漸明白了,耿氏雖已沒落終是漢室功臣,而他那位族叔耿援之妻又是孝桓帝之妹長社長公主,皇親國戚難被曹氏接納;況且曹魏臣僚多穎川、沛國之黨,他這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中人士哪摸得到?想清楚這些,耿紀索性不抱期望了,進而對曹氏萌生恨意,只是藏而不露。而韋晃這兩年雖與他來往甚密,皆屬同鄉之誼,並不真瞭解他心中所想。

他倆說話這會兒工夫,陳群、仲長統已與其他人告別,上馬登程。韋晃急得直跺腳,想追過去說話,無奈耿紀一邊瞧著,方才被他捧得這麼高,怎好食言而肥當面出醜?耿紀早把韋晃急切神情看個滿眼,嘴上卻道:「該走的都走吧,省得玷污朝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與韋兄甘守臣節不屈權貴,千載之後必有公論。」

他這麼說韋晃更不能追了,只能坐看良機錯失,不禁嗟歎一聲:「唉……回去吧。」

「難得出來一趟,一同逛逛如何?」

「連日暴雨遍地泥濘,許下屯田顆粒無收,這鬼天氣有何可逛?」韋晃沒好氣道。

耿紀手指天際道:「天人乃為一體。水旱不調,陰陽失和,此乃為臣僭越,上天示警……」

韋晃身子一顫——朝野早有議論,說天象不佳乃曹氏稱王所致,曹操對此深惡痛絕,抓了不少造謠傳謠之人,耿紀這種言論若傳揚開可不得了,他趕緊打斷:「耿公切莫聲張。」

「難道不對嗎?」耿紀壓低了聲音,口氣卻沒變,「孝章帝章和初年大旱,乃因外戚竇憲亂政;孝桓帝元嘉年間大旱,皆因梁冀禍國所致。《五行傳》有雲,『貌之不恭,是謂不肅,厥咎狂,厥罰恆雨。簡宗廟,不禱祠,廢祭祀,逆天時,則水不潤下。』乾旱乃暴政之兆,洪澇因僭逆而起,如今兩災交替而至,曹氏是上欺君、下壓民、獲罪天地、人神共憤了。」

韋晃聽得心驚肉跳,按理說以他的身份就該檢舉耿紀,但一來他品性忠厚不願害人,再者又視耿紀為同鄉摯友,故而只是苦勸:「這話萬不可對外人道。」

「防人之口甚於防川,天災明擺著,難道沒人說就沒有了?韋兄捫心自問,覺不覺得曹氏逆天而行為惡忒多?」

無論韋晃有何傾向,曹操篡奪大權、誅除異己不擇手段,這無可否認;韋晃只是低頭喘著粗氣,沒有答覆。

耿紀見他默然不語,越發放膽道:「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臣當君尊,上下乃昏;君當臣處,上下失序。漢室社稷四百載,公道自在人心,強橫悖逆之徒不得長久。獲罪於天,無可禱也,人世不容,天亦不容!前幾天尚書右丞潘勖暴病身亡,曹營之人皆道可惜,我卻以為痛快,若非他諂媚曹氏,矯詔草擬冊封魏公之文,豈能盛年暴亡?足見天不佑曹!」

韋晃無奈歎息:「是非人人皆知,然世風如此孰能奈何?人貴有自知之明,我雖出身名門,自忖才智平庸,雖不求攀龍附鳳,也想謀條出路,上不辱沒祖宗、下對得起兒孫也就是了。」

「哼!」耿紀一聲冷笑,「

韋兄所言倒也有理,惜乎見識忒短。戰慄戒慎,不能避禍。你以為不違拗曹操就有出路?當今曹氏所親皆穎川之黨,又以兗州之士典民政、沛國之人掌兵戎,我關中士人有何希冀?況關中諸將兩度謀叛,素為曹氏所慮,若有一日改朝換代,只怕咱們都要被排擠還鄉啦!」

「也不至於吧?」韋晃嘴上這麼說,但聯想自己從鄴城調到許都坐冷板凳,不免猶疑。

二人還欲再言,忽聽後方馬蹄聲響大作,回頭望去,見一隊騎兵疾馳而來。眾武士盔甲鮮明氣勢洶洶,為首有一將官,年近五旬花白虯髯,虎背熊腰相貌威嚴,一邊縱馬馳騁一邊高聲喊嚷。在許都無人不識此公,乃相府長史王必——他早年隨曹操起家,披荊斬棘廣有功勳。十二年前曹氏移居鄴城,建立冀州府,後又改造為魏廷,許都的丞相府便只剩空殼。曹操恐再有昔日「玉帶詔」之事,任命王必為留府長史,明為處理雜務,實是統領一支兵馬威懾百官,應對不測。

韋晃剛說了兩句犯忌諱的話,正心中不安,一見王必馳騁而來,以為是來抓自己的,險些跌落馬車。哪知王必轉瞬即到,卻從他車邊一閃而過,口中大呼:「長文、公理!慢行一步,愚兄來送你們啦!」原來也是餞行的。

這才是無所圖謀、真憑交情來送別的,陳群、仲長統聽到呼喚立刻撥馬回迎,三騎湊在一處有說有笑。韋晃鬆了口氣,耿紀卻又在他耳邊嘀咕道:「你瞧瞧,他們才是一路人。姓王的是曹氏爪牙,陳群乃穎川鄉黨,仲長統再沒人緣也是兗州山陽郡出身,如今就他們這幫人得志。你不違拗人家,可人家自有心腹,哪把你當自己人?」

韋晃胸中鬱悶,竟覺得這話有道理,卻見王必身邊除了士兵還有個三十出頭的皂衣士人,身軀矯健相貌英俊,甚是眼熟,卻又想不起:「王必身邊那年輕人是誰?」

「韋兄貴人多忘,那是咱關中同鄉子弟,已故武陵太守金旋之子,議郎金禕金德偉。」

「哦。」韋晃想起來了,他常去太醫令吉本府上做客,金禕卻與吉本的兩個兒子吉邈、吉穆是好友,曾經見過一面,但年齡地位頗為懸殊,沒說什麼話。

耿紀撇嘴搖頭:「這小子也算好樣的,文韜武略樣樣精通,而且極善騎射,惜乎處世糊塗,整日與王必廝混。」

說來甚是可歎,金氏也是京兆名門,乃孝武帝托孤重臣金日磾(秘滴諧音)之後。金禕的伯父金尚品行高潔,與同郡韋端、第五巡並譽為「三休」(金尚,字元休;韋端,字休甫;第五巡,字文休,東漢名臣第五倫之後)。當年曹操舉兵,靠袁紹矯詔成為兗州刺史,而西京朝廷任命的真正刺史就是金尚。曹操不肯讓權,便派兵把金尚逐出兗州,輾轉流落袁術帳下;袁術僭越稱帝,金尚拒不擔任偽職,終於遇害。後來曹操奉迎天子重建漢都,對當初之事頗感遺憾,提拔金尚之弟金旋,也就是金禕的父親。建安十三年征討荊州劉琮投降,曹操委任金旋為武陵太守,想要予以重用;哪料赤壁戰敗江南不保,劉備爭奪四郡,金旋兵敗喪身疆場。曹操本想補金家個人情,不想又害一條性命,無可奈何又讓金禕入仕,任命為郎官。只是金禕年紀尚輕,留於許都未及陞遷;王必瞭解內情,又欣賞金禕武藝出眾,便時常帶在身邊,與他談文論武,天長日久竟結成了忘年交。

韋晃遙望滿面笑靨的金禕,甚感失落:「人家年紀輕輕卻比咱這幫老傢伙吃得開,慚愧啊……」

「慚愧什麼?他的前程是靠父輩兩條性命換的,我都替他害臊!」耿紀拍著自己臉頰,「他若真明理,就該與曹家為仇作對。」

韋晃不禁蹙眉:「何必計較以往,年輕人以前程為上。再說曹金兩家之事乃天意造就,也談不上仇怨。」

「人活一世爭口氣,況乎身有才智豈能荒廢?金禕若有氣節就當自謀前程,即便依仗別人也不能靠曹氏。我也是一片好心,怕這孩子少不更事,受世人唾罵。」

跟著曹家就受世人恥笑?韋晃越發不安:「耿兄說話一定小心,你我之間也罷了,這話傳揚出去禍及滿門哪!」

「有何可懼?我還有好多心裡話沒說呢。」耿紀四顧,見送行的官員都已離去,便躍上韋晃馬車,湊到他耳邊,「曹氏閹豎之後為臣不正,我關中雄傑焉能輔保此家?實言相告,我早有反曹之意,惜乎未逢其時。」

「啊!」韋晃驚得呆若木雞。

「怕什麼?」耿紀攥住他手腕,「新人笑舊人哭,一朝天子一朝臣。倘若敗亡不過一死,曹氏稱帝又能給咱什麼好處?與其庸庸碌碌,不如放手一搏。我早就設想過,曹氏惺惺作態自稱漢室之臣,若扶持天子登高一呼,必能撼動九州瓦解賊黨。韋兄雖非曹氏一夥,畢竟是丞相司直,曹操千防萬防也防不到你身上,正好遮人耳目居中聯絡;吉本掌管御醫出入宮禁,臨事之際控制天子亦非不能;金禕深得王必信任,倘能把他也拉進來,除王必易如反掌,許都不就在咱掌握了?那時詔告天下討伐曹氏,必能……」

「我不聽,我不聽!」韋晃掙開他手,哆哆嗦嗦摀住耳朵。

「你已經聽見了。」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沒聽見。」韋晃戰戰兢兢,瞪著恐懼的眼睛,卻不敢再看耿紀。

耿紀見他這般失態,唯恐招人起疑,忙跨回自己馬上,嘴裡嘀咕著:「大丈夫快意恩仇,豈可怯懦畏縮?」

「我不幹……我不幹……」韋晃不住顫抖著。

耿紀眼珠一轉,反倒笑了:「都說你韋晃乃一無用之人,想巴結曹操都巴結不上,我原先不信,今日才知不假。

也罷,反正肺腑之言都對你說了,你不妨向曹賊告發我,說不定還能換來富貴呢!只盼你日後高官得坐、駿馬得騎,榮歸故里時好好向關中父老誇誇口,說說你是如何出賣同鄉博取功名的!」

再窩囊的人也有三分氣概,這話韋晃聽來如刀子扎心,擺手道:「你也忒小覷韋某了。罷罷罷,你要如何我一概不問,只莫對我言。」

耿紀暗甩一把冷汗,但要掩曹氏耳目必須有韋晃參與,無論如何都要拉他下水:「癡人,目光放遠些。曹賊年邁久不立儲,其實危險得緊。去年遠征漢中半途而廢,空留夏侯淵一莽夫坐守;前不久張郃又被張飛擊退,長此以往漢中焉能保全?況馬超已投蜀中,此人素得雍涼羌氐之心。咱只要抓準時機控制許都,傳檄關中豪傑一併舉兵,那時劉備興師漢中,馬超招舊部於西涼,加上羌氐群起響應,關西之地立時非曹氏所有。青徐沿海臧霸、孫觀等將擁城自治,本非曹營嫡系,西南諸郡蒯祺、申耽之輩也未嘗甘於順服。再說江東還有孫權,眾志成城何愁曹賊不敗?」說到這兒耿紀手托鬚髯,閃過一絲得意之色,「莫看你我現在無權,那時不一樣了。進可征討河北誅滅曹氏,退可遷都長安保守鄉土;成可執掌朝綱號令天下,敗亦可將天子轉獻劉備,不失功勳封侯之位。這並非險途,乃是康莊大道,韋兄不動心嗎?」耿紀這番算計不可謂不深,分析時局不可謂不精,但也暴露了真實嘴臉——曹操欺君篡國固然有悖綱常,耿紀又何嘗是善類?方纔那些君臣大義的話都是虛言,他反曹其實是出於仇恨和野心!

「不、不……」也不知韋晃聽進去沒有,只一個勁擺手。

耿紀還欲再言,卻見王必已帶著金禕轉回,忙囑咐道:「我突然告知,你心中難免恐懼,沒關係,你回去想想,咱改日再談……」說話至此王必已不甚遠,耿紀倏然變作笑臉,提高嗓門拱手道,「王長史,一向未會別來無恙?」

王必雖與耿紀無甚話說,但面子上總需過得去,抱拳還禮:「耿公客套了。」

耿紀故作關切之態:「長史方才帶的兵呢?怎只剩這四五人?」

「我派給陳群二十小卒,護衛他們以防不測。」

「長史真是熱心人。不過您肩負國都安危,倘有不逞之徒行刺可非小事,您身邊得多帶兵啊!」

王必回頭一指金禕,笑道:「有德偉在旁,料也無妨。」

「最近時氣不佳,王長史身體可好?」耿紀指了指呆坐的韋晃,「韋公這會兒就有些不適。」

王必兵脅百官自非粗疏之人,早察覺韋晃神色不正,聽耿紀一說信以為真:「難怪臉色蒼白,受寒了吧?」

韋晃心內慌張,強掙著點點頭。耿紀豈容他說一個字,忙插話:「最近時令不佳多人染病,前日潘右丞病逝,今日韋公又受風寒,王長史也要注意身體,魏王還依仗您呢。」他說這話時誠惶誠恐,真似發自內心一般。

「蒙您關照。」王必還挺領情,「野外陰濕二位不宜久留,在下還有差事,先行一步。」說罷回頭招呼親兵。

「送大人。」耿紀又施一禮,卻瞟向金禕,擠眉弄眼輕輕招手。

別人招呼金禕未必肯應,但耿紀是同鄉長輩,焉能不理?向王必請示:「既然韋公不適,我留下照顧他老人家回府吧。」

王必也沒在意,只點點頭,帶兵先走了。金禕這才詢問:「耿公有何賜教?」

「唉!」耿紀未開言先歎氣,「你這年輕人,叫我說什麼好呢?方才許多人背後議論你,說你……說你……唉,不提也罷。」

金禕年輕氣盛,怎受得了這一套?忙追問:「他們說我什麼?耿公但言無妨。」

耿紀故意吊他胃口:「是非只因多開口,還是不提為妙。」

背後議論必非良言,金禕急得摩拳擦掌:「您倒是說啊!咱都是關中之人,若從先父那裡論起,我還需叫您一聲叔父,有什麼話不能對小侄明言?」

耿紀緊緊蹙眉,好似下了多大決心一般,良久才道:「有人說你不忠不孝認賊作父啊!」

「可惱!」金禕焉能不怒,「何人如此辱我?我宰了他!」天道驚神下載「你看你看,不願告訴你,就怕你毛毛躁躁。說這話的人多了,你殺得完嗎?身正不怕影子歪,踏踏實實走自己的路。」

「忒氣人啦!」金禕眼睛都瞪圓了,拳頭攥得咯咯直響。

「傻小子,世上爛人太多,與他們生氣不值得。」耿紀撫著金禕背膀,「你這孩子有出息,依我說比曹家荀家諸子都強,惜乎就是少點兒城府,慮事不周全。」

金禕拍著胸口聲嘶力竭道:「小侄自問生平無愧,焉能被無恥之徒這般詆毀?決不能善罷甘休!」

耿紀連連搖頭:「你既認我這個叔父,我可得教訓你兩句。救寒莫如重裘,止謗莫如自修。既然有人議論你,必是你尚有不當之處。想來昔日你伯父受任兗州刺史,若非被魏王驅逐怎會死於袁術之手?你父若不是被魏王派去江南,何至於遭劉備屠害?固然這都是機緣造就的,但常言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如今與王必關係這麼近,難免遭人詬病……」

伯父、父親之死金禕當然不會忘,但那些事不是曹操有意為之,況且他在王必照顧下仕途順利,想到前途光明,陳年舊怨就拋開了。但今日被耿紀這麼一挑,金禕心頭那塊傷疤又揭開了,尤其那句「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更是振聾發聵,激得他五內俱焚。

耿紀臉上綻出一縷微笑,越發軟語溫存:「你還年輕,切忌意氣用事,誰是幫你的,誰是害你的,一定要分清。官場險惡人心難測,以後遇到難處只管來找我,老夫雖無權,畢竟為官三十載,給年輕人指指路還不成問題的。唉!可歎你伯父、父親不幸早亡,留下你無依無靠怪可憐的。」

金禕望著耿紀慈祥悲憫的眼神,心裡熱乎乎的:「多謝叔父照顧。」說罷低頭暗忖——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堂堂男兒不可負惡名於天下!

耿紀見他如此神情心頭暗喜,又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囑咐道:「年輕人不可忘本,名聲很重要,千萬不要忘記曹孟德對你金氏一門所作所為啊!」

「當然不會。」金禕被他激得滿面緋紅、咬牙切齒,半晌才穩住心神,抬頭再望,耿紀已撥馬而去;只剩韋晃頹然呆坐,臉色蒼白、二目空洞,不知想些什麼……

《卑鄙的聖人:曹操10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