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受教於中山週三老師

進入初中後,我感覺最新鮮的事情就是不同科目由不同老師講課。

此前在小學的時候,所有科目都由班主任老師講課。可是,在初中裡一個老師只講一門課。

「就是這樣按照固定老師和科目學習。」

我不知為什麼感到自己更了不起了,特別高興。

在這裡,給我影響最大的就是教國語課的中山週三老師。據說,中山老師出身於國學院大學。在一年級時只講授國語,但從二年級開始他還當班主任。

這位老師講課特別新鮮而富於個性。

例如,當課本中出現了島崎籐村的詩句「小諸古城邊」的時候,老師就建議大家發聲吟詩,或不如說放聲朗誦。

於是全班同學都放聲朗誦。

小諸古城邊,悠悠白雲飄。遊子悲切切,鄉愁何時了。

這個時候,老師並不糾纏於小諸古城位於哪個縣的哪個位置、古城的名稱是什麼、所謂遊子是什麼意思等問題。

老師叫我們「只管放聲吟唱,全身心地沉浸在詩情畫意之中」。

托老師的福,我在反覆朗誦課文的過程中,產生了豁達舒暢的感覺。對於遊子這個詞的理解也不只是到處遊玩的觀光客,而是詩情豐富的旅行者了。

如此這般,在幾乎全部記住詩句的時候,接下來就轉入此地附近發生的川中島會戰的故事。

「某月某日拂曉,武田軍數千騎於岸邊集結,隨即肅然策馬前行……」

據說,老師在學生時代熱衷於說評書,曾經想當評書藝人。他朗誦課文時的字正腔圓也證實了這一點。

因為老師用這種方式講課,所以沒有一個人打瞌睡。

大家都豎起耳朵,傾聽曾經幾乎當上說書藝人的老師那字正腔圓的宣講。

托老師的福,我現在還能吟唱或朗誦籐村幾乎所有的詩歌。

在國語課上,還有一個快樂的事情就是漢字的「聽寫相撲賽」。

同學先把老師讀出的漢字寫在自己的紙上,然後與鄰座同學核對答案。

例如,老師讀出「帽子」,自己就用漢字寫下來並遞給鄰座同學。

這時,如果寫的正確就畫圈,寫錯了就畫叉。

每次大概出五道題,並把結果與鄰座同學核對以決出勝負。當然,既有運氣好獲勝的時候,也有輸掉的時候。但是,想靠僥倖卻是堅持不下去的,最終還是準確記住更多漢字的同學勝出。

老師把結果全部進行確定,然後列出名次。

「嗯。這回山田當上橫綱啦!」

老師接著按名次說出大關、關脅直至平幕,並分開東西兩陣發佈結果。

看到這樣的列表,大家就不可能不努力爭先了。

所幸我常常榮冠橫綱頭銜。不過,偶爾也會有強手出現,於是我就退居大關了。

如此這般,總之中山老師的國語課妙趣橫生,很有特色,不會令人感到無聊。

如今想來,不只是國語課,還有數學課和歷史課,優秀老師講授時都不僅限於課本內容,也不是傳授解答試題技巧。向學生揭示相關科目的妙趣,才是真正的優秀老師。因為老師善於引導學生喜愛該科目,所以學生自然不會把學習僅僅當成義務,一生都將學而不厭。

始作短歌

這位中山老師本來是位詩人。

老師如今仍然屬於札幌某短歌社團,並主辦名為《原始林》的詩歌雜誌。因為這個緣故,老師常常建議我們學生創作短歌。

所幸的是,由於我從小時候起就跟家人玩百人一首搶詩牌遊戲,所以對短歌相當熟悉。

於是,我接受老師的建議嘗試創作短歌了。

這樣的詩句能行嗎?雖然我沒有自信,但由於意外簡單地寫了出來,於是拿給老師看。

「哦?蠻不錯嘛!」

老師誇獎了我。

以下是我從初三開始按照中山老師建議寫的短歌。

廬舍雪中掩,草簾遮南窗。難忘夢幻寒冬夜,融融映燭光。

北國風捲雪,茫茫渾天地。開拓時代紀念碑,巍然雪中立。

那個時候,我應該提交了五六首短歌。這兩首被老師採用登在《原始林》上,得到了以下的評論。

「兩首詩都沒有流於甜美的感傷,發揮了真情實感。」

「雖然是初中生寫的詩,但已經融會貫通了『風捲雪』這種富於鄉土氣息的詞語,令人讚歎。」

因此而稍稍增加了自信的我繼續創作短歌,其中兩首被刊登在下一個月的詩歌雜誌上。

漫漫漆黑夜,忽而憂生存。百思不解人間事,急來喚母親。

苦思復冥想,幾近自殺狂。突如其來陷恐慌,唯願早遺忘。

這兩首詩得到了老師的如下點評。

「這些短歌表明作者在坦率地追求希望純真生存的自我內心世界。」

從這個點評得到自信的我按照老師的建議,作為初中生加入了《原始林》同人。

此後我又在雜誌上刊登了如下短歌。

爭爭鬥斗事,形形色色人。昏天黑地釀惡果,終現孤獨魂。

孤獨小世界,充滿新希望。年輕夢想如泉湧,源源總流長。

露骨高聲笑,一夥放肆男。欲向邪惡發譴責,相爭無勝算。

關於這幾首詩得到了如下點評。

「雖然觀念性稍強,但顯露出本人處理人際關係的心境,意味深長。」

以下是從這一年(初中三年級)到下一年發表的共四十首短歌中選取的一部分。

擁弟同床寢,忽而陷憂思。人間禍福總無常,誰能卜生死?

橫幅桌前掛,慈母語諄諄。尊德二字頭頂懸,陡生逆反心。

爐中急添柴,火種壓爐底。掀開重壓通通氣,烈焰熊熊起。

漠然憶昨日,偶生懊悔心。桌旁零落柑橘皮,天真有幾分。

對於這些短歌,老師做出了如下點評。

「看不到太多耽美感傷的元素,真實而明快地表現了自我開始覺醒的少年內心世界。頗有情趣。」

後來在我獲得直木文學獎作為職業作家起步時,老師特意來到慶祝會場表示了如下感想。

「在渡邊君的詩歌中,雖然也有對大自然的真切寫實,但還可以看到深入挖掘自己內心世界的特色。只用詩歌來表現對於內心世界的興趣已經漸漸感到有所不足,所以才使他踏入了更加自由自在的小說世界。」

總而言之,在我感受性最強的初中時代幸遇個性鮮明的中山老師,所做短歌得到誇獎並受到文學方面的各種啟迪——這些毫無疑問都成為我後來踏入小說世界的原點。

《我永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