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儲位鬥爭的勝利者

第一節 侍從康熙巡幸四方

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日(1678年12月13日),一個嬰兒誕生在皇宮中,這就是對後來中國歷史的進程發生一定影響的雍正帝。他的父皇康熙這時已有了10個兒子,他是來得並不算早的第11個了,但是清朝皇室規矩,皇子夭折,即不敘齒,康熙的血胤幼殤得很多,在這嬰兒的哥哥中,當時健康成長的只有康熙十一年(1672年)、十三年(1674年)、十六年(1677年)先後出世的胤禔、胤礽和胤祉三人,因此算起行次來,這嬰兒倒居了第四位,成了康熙的皇四子。這個行次,在康熙全部35個兒子中,確切地說在敘齒的24個皇子中居於前列,是年長皇子,佔據從事政治活動的有利地位。後來他的繼承皇位,被一些人說成是篡改康熙“傳位十四子”遺詔中的“十”字,因此,皇四子的行次不可不加注意。皇四子的父皇給他賜名胤禛,胤字是他們兄弟的排行,凡是敘齒的,都用的這個字;禛,讀音zhēn(音真),按照許慎《說文解字》的解釋,禛意是“以真受福”。康熙希望這個兒子對上天和祖宗真誠,以此得到福祐。康熙給兒子們取名都從示字旁,所用禔、礽、祉等字,都寄予有福的願望。且不管康熙的原意,在胤禛成為皇帝以前,就用這個符號來代表他。胤禛的生母吳雅氏,出身寒微,隸屬鑲藍旗包衣籍。胤禛是她生的第一胎男孩,其高興心情可想而知。她這時還是一般的宮人,第二年被封為德嬪,具有了妃嬪地位。胤禛的曾外祖父額參系膳房總管,外祖父威武(魏武)為護軍參領,胤禛繼位後將其家族抬入正黃旗,追封威武三代為一等公。所以胤禛的生母與外家並不高貴,不能給他帶來皇子中的特殊地位。順治、康熙時皇子多交由內務府官員(皇家家奴)撫養,成人之後,往往將撫養之家的產業給予該皇子;或者由皇帝指令,妃嬪代育他人之子。前者如胤禛的長兄胤禔、三兄胤祉分別養育在內務府總管噶祿、內大臣綽爾濟之家,後者如八弟胤祀由胤禔之母惠妃、十三弟胤祥由胤禛之母德妃養育。胤禛與他們有所不同,據康熙在四十七年(1708年)說:“朕之諸子,多令人養視,惟四阿哥朕親撫育。”所謂親自撫養,是指將胤禛交給皇貴妃佟佳氏養育。這位皇貴妃是一等公佟國維的女兒、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后的侄女,康熙十六年(1677年)被封為貴妃,二十年(1681年)晉為皇貴妃,二十八年(1689年)病死前被冊立為皇后,死後謚為孝懿仁皇后。她既然是正位後宮的皇后,由她撫養的胤禛,故而可以被說成是皇帝親自撫育的,而其他妃嬪撫養的皇子就不能這樣說。胤禛由帝、後養育的特殊情況,倒是由他與馬武的關係得到驗證。內大臣馬武侍候康熙五十年,所謂“朝夕侍奉,不離左右,恪恭勤慎”,忠實於皇上,而對年幼的胤禛“抱扶服侍,備極小心”,因此胤禛繼位後任命他為領侍衛內大臣。他臨終之際,胤禛要親自探視,為大臣所勸阻,遂命照伯爵治喪,賜阿達哈哈番世職。不尋常的恩典,表明幼年胤禛實繫在康熙身邊受到馬武的照應。孝懿仁皇后沒有生過男孩,僅分娩一女也殤逝了,其撫養胤禛,必然也會慈愛盡心。年幼的胤禛,因她尊貴,很可能有意識地討她的好,巴結她,並因此同她的娘家人有一種特別的關係。

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虛齡已屆六歲的胤禛,入尚書房讀書。學習的課程有滿、漢、蒙古文和經史等文化課,還有騎射、游泳等軍事、體育課目。據法國傳教士白晉在1697年講,他見康熙前十四位皇子受教育的情形是:

這些皇子的教師都是翰林院中最博學的人,他們的保傅都是從青年時期起就在宮廷裡培養的第一流人物。然而,這並不妨礙皇帝還要親自去檢查皇子們的一切活動,瞭解他們的學習情況,直到審閱他們的文章,並要他們當面解釋功課。

皇帝特別重視皇子們道德的培養以及適合他們身份的鍛煉。從他們懂事時起,就訓練他們騎馬、射箭與使用各種火器,以此作為他們的娛樂和消遣。他不希望皇子們過分嬌生慣養;恰恰相反,他希望他們能吃苦耐勞,盡早地堅強起來,並習慣於簡樸的生活。這些就是我從神父張誠那裡聽說的,是他在六年前隨同皇帝在韃靼山區旅行回來後講的。起初,君王只把他的長子、第三個和第四個兒子帶在身邊;到打獵時,他還叫另外四個兒子隨同前往,其中年齡最大的只十二歲,最小的才九歲。整整一個月,這些年幼的皇子同皇帝一起終日在馬上,任憑風吹日曬。他們身背箭筒,手挽弓弩,時而奔馳,時而勒馬,顯得格外矯捷。他們之中的每個人,幾乎沒有一天不捕獲幾件野味回來。首次出獵,最年幼的皇子就用短箭獵獲了兩頭鹿。

皇子們都能流利地講滿語和漢語。在繁難的漢文學習中,他們進步很快。那時連最小的皇子也已學習“四書”的前三部,並開始學習最後一部了。皇帝不願讓他們受到任何細微的不良影響。他讓皇子們處在歐洲人無法辦到的最謹慎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皇子們身邊的人,誰都不敢掩飾他們的哪怕是一個微小的錯誤。因為這些人明白,如果這樣做,就要受到嚴厲的懲罰。

白晉認為包括胤禛在內的康熙諸皇子受到的是比較全面的教育,而康熙本人對他的兒子們的教育非常重視和嚴格。白晉講的基本符合史實。康熙對兒子們的學習抓得很緊。他看到一些貴胄之家,對子孫過分嬌生慣養,長大成人,不是“癡呆無知”,就是“任性狂惡”,反而害了子孫,因此做“上人”的,對子孫必須從幼年就嚴格管教。他的二兒子胤礽,是孝誠仁皇后所生,長到兩歲,冊立為太子,年至六歲,命他讀書,為他挑選張英、熊賜履、徐元夢、尹泰、顧八代、湯斌、耿介、汪灝等人做講官,張、熊、徐、尹等都官至大學士,熊、湯等為著名理學家。皇太子的師傅基本上就是同時就讀的皇子的老師,胤禛從張英學習四書五經,向徐元夢學習滿文。與胤禛關係最密切的是顧八代,他是滿洲鑲黃旗人,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以侍講學士入值尚書房,後升禮部尚書,三十七年(1698年)休致,一直在內廷教育胤禛和其他皇子。退職後過清貧的生活,死時家中沒錢辦理喪事。胤禛說他“品行端方,學術醇正”。親自給他理喪,出資安葬。他的廉潔奉公,無疑給胤禛深刻的印象和一定的影響。康熙在繁忙的政務中,給皇太子講四書五經,據記載,有一階段,每天在臨朝御政之先,令太子將前一日所授的書背誦復講一遍,達到熟記和融會貫通才告結束。他特別著重以孔孟的經書教育兒子們,對他們說:“凡人養生之道無過於聖人所留之經書,故朕惟訓汝等熟習五經四書性理,誠以其中凡存心養性立命之道無所不具故也。”少年和青年時代的胤禛,受父皇和師傅的嚴格管束,從事以四書五經為主要內容的學習,掌握了滿文、漢文等文化知識和騎射技術,鍛煉了身體,養成讀書和思考問題的習慣。這個時期,作《春園讀書》、《夏日讀書》等詩歌,敘述其在春光明媚之時,“諷詠芸編興不窮”,酷暑難耐之日,靜坐書齋習讀,都是寫實的。清朝教育皇子的方法頗為成功,康熙、雍正、乾隆、嘉慶等皇帝都是這樣培養出來的。這個方法,為許多讀書人所稱道,乾隆時目睹其事的入直軍機處、翰林院編修趙翼,富有感情地寫道:

本朝家法之嚴,即皇子讀書一事,已迥絕千古。余內直時,屆早班之期,率以五鼓入,時部院百官未有至者,惟內府蘇拉數人(謂閒散白身人在內府供役者)往來。黑暗中殘睡未醒,時復倚柱假寐,然已隱隱望見有白紗燈一點入隆宗門,則皇子進書房也。吾輩窮措大專恃讀書為衣食者,尚不能早起,而天家金玉之體乃日日如是。既入書房,作詩文,每日皆有程課,未刻畢,則又有滿洲師傅教國書、習國語及騎射等事,薄暮始休。然則文學安得不深?武事安得不嫻熟?宜乎皇子孫不惟詩文書畫無一不擅其妙,而上下千古成敗理亂已瞭然於胸中。以之臨政,復何事不辦?因憶昔人所謂生於深宮之中,長於阿保之手,如前朝宮廷間逸惰尤甚,皇子十餘歲始請出閣,不過官僚訓講片刻,其餘皆婦寺與居,復安望其明道理、燭事機哉?然則我朝諭教之法,豈惟歷代所無,即三代以上,亦所不及矣。

他雖意在頌揚清朝,然敘事是屬實的。

胤禛在尚書房讀書的同時,跟隨康熙四處巡幸,有時還奉命出京辦事,得到接觸社會的機會。

康熙在平定三藩叛亂和統一台灣後,把注意力轉向北方,幾乎每年到塞外巡視,每次指令幾位皇子侍行。二十五年(1686年)七月,康熙北巡塞上,九歲的胤禛首次隨同出發,同去的有胤禔、胤礽、胤祉。他們一行出古北口,到博洛和屯,西南行,至西爾哈烏里雅蘇臺,於八月下旬回到北京。此後,康熙出塞,胤禛經常奉命侍從,所經過的地方,大體是今天河北省承德和張家口兩個專區。康熙出塞,名為“秋獮”,與蒙古王公共獵,實是會見蒙古族首領,密切他們同清朝中央政府的關係,穩定對這個地區的統治。胤禛多次侍行,看到乃父的巡幸作用,他說“一人臨塞北,萬里息邊烽”,不過說得誇大了些。

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漠西準噶爾部首領、野心家噶爾丹攻佔漠北喀爾喀蒙古,迫使哲布尊丹巴胡土克圖率眾南下,康熙諭其撤兵,歸還喀爾喀故地,噶爾丹不聽勸阻,兵犯內蒙,揚言“奪取黃河為馬槽”,妄圖吞滅清朝。在這嚴重威脅面前,康熙任命裕親王福全為撫遠大將軍,領兵抵抗,並命十九歲的皇長子胤禔為副將軍從征,這是用皇子領兵的開始。康熙於三十五年(1696年)親征噶爾丹,命皇子參與軍事,胤禛時年十九歲,奉命掌管正紅旗大營,隨從他的有公長泰、都統齊世、原任尚書顧八代等人,與此同時,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祀分別管理鑲黃旗、正黃旗、鑲紅旗大營。他們於二月出發,四月,胤禛與諸兄弟參加對噶爾丹進兵與否的議論,六月回到北京。這一次的統兵,胤禛和他的三位弟弟不過是坐鎮的意思,沒有真正指揮打仗,但是行軍議事,也是得到一次軍事訓練。這次出征的第二年,康熙再次親征,兵至狼居胥山,徹底擊敗噶爾丹分裂勢力。此役胤禛沒有參加,然而他很關心這次戰鬥,作《狼居胥山大閱》、《功成迴鑾恭頌二首》,讚揚乃父用兵功業:“指顧靖邊烽,懷生盡服從。遐荒歸禹甸,大漠紀堯封。廟算無遺策,神功邁昔蹤。凱旋旌耀日,光景霽天容”,也表現了他對這場戰爭的看法。

如今的永定河,清初名叫無定河,又叫渾河,經常氾濫,河道遷徙不常。康熙為了治理它,不斷出發考察,三十三年(1694年)胤禛隨同康熙出京,沿北運河到天津,西行,至霸州的信安鎮、白洋澱西澱東口的趙北口,瞭解無定河下游的情況。康熙在三十六年(1697年)徹底粉碎噶爾丹勢力後,大力治理無定河,次年,疏浚河道145里,築堤180餘里,為了表示希望它不再改道的願望,特賜名“永定”。三十九年(1700年)十月,帶領胤禛和皇十三子胤祥視察永定河南岸工程,駐在宛平縣榆垡,胤禛拔出樁木,發現短小不合規格,報告父皇,要求返工。次年四月,胤禛、胤禔、胤祥再次陪同乃父視察永定河,奉命作紀行詩《閱永定河應制》,他對他們父子的任務寫道:“帝念切生民,鑾輿冒暑行。繞堤翻麥浪,隔柳度鶯聲。萬姓資疏浚,群工受准程。聖心期永定,河伯助功成。”詩未見佳,亦可作康熙年間修治永定河的紀實。

康熙為著治理黃河、淮河、裡運河,聯絡江南士大夫,於二十三年(1684年)起,不斷南巡視察河工和瞭解民情。開始幾次,胤禛沒有機會參加。四十一年(1702年),他與胤礽、胤祥侍從父皇南巡,行至德州,胤礽生病,就住了下來。胤禛、胤祥依照宮中尚書房的規矩,照常讀書習字。一天,康熙召見翰林院侍讀學士陳元龍等談論書法,議得興起,引諸臣至皇子讀書處,胤禛弟兄正在書寫對聯,“諸臣環立諦視,無不歡躍欽服”。胤禛臨帖很多,善於模仿,曾學書乃父字體,頗為相像,得到嘉獎。話說回來,皇太子的病一時好不了,康熙無心南下,遂帶著兒子們返回京城。數月後,於四十二年(1703年)正月,原班人員起程南行,途經濟南,參觀珍珠泉、趵突泉,過泰安州,登泰山。路經沂州府蒙陰縣,胤禛作《過蒙陰》詩。在宿遷縣閱堤工,渡過黃河。經淮安、揚州,在瓜洲渡長江,到達鎮江,登金山江天寺,康熙為它書寫“動靜萬古”匾額,胤禛作詩云:“宿暮金山寺,今方識化城。雨昏春嶂合,石激晚漸鳴。不辨江天色,惟聞鐘磬聲。因知羈旅境,觸景易生情。”繼續南行,乘船至蘇州,作《雨中泊楓橋遙對虎阜》詩記興:“維舫楓橋晚,悠悠見虎邱。塔標雲影直,鍾度雨聲幽。僧捨當門竹,漁家隔浦舟。茫茫吳越事,都付與東流。”尋經嘉興,到杭州,在演武廳,同父皇、兄弟等射箭。至此回還,道過江寧(今南京市),駐蹕江寧織造署,其時《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正在擔任織造郎中,康熙命從行大學士祭明太祖孝陵。後經由江蘇沛縣、山東東平州(今東平縣)、東昌府(今聊城)等地,於三月間回到北京。這一次,康熙偕同胤禛弟兄察閱了徐家灣、高家堰、翟家霸堤、祥符閘、新河口、桃園煙墩等處,指示將在永定河工程中使用的下挑水埽壩方式移用過來,在王家營對面的鮑家營開挖引河。此次南巡實際是對治河工程的驗收,故而頒詔天下,賜覆條款三十八項。此行使胤禛瞭解了黃淮河道工程及江南民情,也是他終身僅有的一次大江南北之行。

清朝皇帝遠祖的墳墓永陵在興京(今遼寧省新賓縣),開國君主努爾哈赤的福陵、皇太極的昭陵都在盛京(今瀋陽市),順治的孝陵又在直隸遵化縣。順治母親孝莊文皇后的遺體放置在孝陵的旁邊,稱“暫安奉殿”。中國古人認為祭祀和兵戎是國家的大事,祭祖又是祭祀的重要事項。清朝皇帝對於祭祖異常重視,國家有重大事情,或用兵的勝利,都要祭告祖陵。康熙因系孝莊文皇后所扶立,對他的祖母生前極力孝養,死後虔誠致祭。他的兒子們還沒有長大成人時,康熙就帶著他們祭祖,年歲稍長,就讓他們獨立進行祭祀活動。二十七年(1688年)十二月,孝莊文皇后一週年忌辰,康熙率同胤禛和胤禔、胤祉去暫安奉殿致祭,次年的忌辰,命皇太子率領胤禛、胤祉前往行禮。三十五年(1696年)、四十五年(1706年)的忌辰,胤禛獨自奉命往祭。三十七年(1698年),因平定噶爾丹之亂,康熙親往盛京拜謁祖陵,七月出發,出古北口,穿越蒙古諸部落,到松花江及吉林烏拉(今吉林市北),南下至興京祭永陵,到盛京祭福、昭二陵。取道山海關,於十一月回到京師。這一次侍行的皇子很多,據《清聖祖實錄》記載,有胤禔、胤祉、胤祺、胤祐、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䄉及胤祥,沒有胤禛,但是他有《侍從興京謁陵二首》詩,表明他跟隨乃父祭祀了盛京三陵。他在詩中寫道:“龍興基景命,王氣結瑤岑。不睹艱難跡,安知啟佑心。山河陵寢壯,弓箭歲時深。盛典叨陪從,威儀百爾欽。”這是雲遊了清朝發祥地,獲得祖宗創業艱辛的深切感受。祭祖之外,胤禛參與了其他祭祀。三十二年(1693年),重修闕里孔廟落成,因系發內帑所修,康熙特令胤祉帶領胤禛、胤祀等前往曲阜參加祭祀大典,並勒石《御制重修闕里孔子廟碑》,年僅十五歲的胤禛進行了尊師重道的活動。

康熙於三十七年(1698年)賞賜皇八子以上的皇子郡王、貝勒爵位,胤禛受封為貝勒,胤禔被封為直郡王,胤祉為誠郡王,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祀均為貝勒。這時胤禛僅比胤祉小一歲,受封卻有等級的差別,而與比他小一歲的胤祺、小兩歲的胤祐、小三歲的胤祀屬於同一等級,他的年齡處於可上可下的位置,其實更可以上屬封王,但是沒有得到。其時大學士伊桑阿等請求將上述六位皇子一律封為郡王,康熙不允,認為擬封的四個貝勒為人不足以封王爵,他說:“朕於阿哥等留心視之已久,四阿哥為人輕率,七阿哥賦性魯鈍,朕意已決,爾等勿得再請,異日視伊等奮勉再為加恩,未始不可。”看來胤禛不能封王,在於他“為人輕率”。

康熙多次去佛教聖地五台山朝佛,四十一年(1702年)正月,胤禛與胤礽、胤祥隨同父皇出發,經淶水、易州、阜平,過龍泉關時胤禛朝佛有感,作詩云:“隔斷紅塵另一天,慈雲常護此山巔。雄關不阻驂鸞客,勝地偏多應跡賢。兵象銷時崇佛像,烽煙靖始颺爐煙。治平功效無生力,贏得村翁自在眠。”旋至五台山佛教聖地,暢遊諸大寺。回程經正定,閱視永定河堤,返抵京師。

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第一次廢太子事件以前的胤禛,即三十歲前的皇四子,比較多的是過書齋的生活,較少獨立活動,但不時隨從乃父巡幸,東北到滿洲發祥地的遼吉,東南至富甲天下的蘇杭,西去山西五台,北達內蒙古草原,足跡遍佈半個中國。在巡遊中,瞭解了各地經濟出產,山脈河川,水利運輸,民風社俗,宗教信仰,名勝古跡,歷史問題;觀察了康熙處理政事,考察了地方行政和吏治,獲得了官場情況的第一手資料。所以巡閱四方,是年輕的胤禛向社會學習的良好方式。這對他日後參加皇位的爭奪和繼位後的治理,都有極重要的意義。使皇子接觸社會,不把他們關在宮牆之內,不使他們只同太監、宮女為伍,增長他們的見識,這是康熙培養皇子的一個良好的方法。

第二節 八面玲瓏,初試鋒芒

胤禛較多的政治活動,出現在第一次廢太子事件中。

康熙的廢黜太子,是康熙朝的一件大事,關乎著包括胤禛在內的諸位皇子,有必要詳加交代。說起來話就長了。康熙在十四年(1675年)忙著立太子,是為政治環境所決定。當時三藩之亂初起,清朝在全國的統治很不穩定,康熙為安定人心,鞏固清朝政權,採取了許多措施。改變清朝不立儲君的習慣,學習漢人立嫡長子為皇太子,便是其中的一項。他認為:“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室無疆之休。”因此立皇太子是“垂萬年之統”,“系四海之心”的大事,事關國家根本。

胤礽被冊立之後,在父皇和師傅的調教之下,隨著體質的增強,學問上和政治上日益成熟,八歲時就能左右開弓,背誦四書。康熙說他“騎射、言詞、文學無不及人之處”,是頗有才能的人。康熙很高興,令他參與一部分政務,特別是在三次親征噶爾丹時期,皇太子坐鎮京師,代表皇帝舉行郊祀大禮,各部院的奏章,聽太子處理,重要事情,諸大臣提出協商的意思,啟稟太子裁決施行。太子干預一部分朝政,就逐漸在自己身邊集結了一批官僚,成為太子黨人,首領是索額圖。此人早在八年(1669年)就出任大學士,二十五年(1686年)改任領侍衛內大臣,胤礽的生母孝誠仁皇后是他的親侄女,他與皇太子的關係當然極其密切了。他為人“專權用事,賄賂公行,人多怨之”。和他同時掌握朝政的是另一個大學士明珠,明珠的妹妹為惠妃納拉氏,生皇長子胤禔。他積極贊助康熙平定三藩之亂,因而權勢煊赫。他為幫助皇長子胤禔,聯合大學士余國柱、戶部尚書佛倫、刑部尚書徐乾學等人,與太子黨人對立。二十七年(1688年),在康熙授意下,御史郭琇參劾明珠與大學士余國柱背公營私,聯結黨羽。康熙指責他們“互相交結,同年門生,相為援引傾陷,商謀私事,徇庇同黨,圖取貨賄,作弊營私”。實際是為維護太子地位,罷斥明珠及其一夥,結束了兩派的爭競,這是因太子問題而出現的第一次政治鬥爭。

只懲治明珠,顯然是康熙還沒有看到太子黨人活動的嚴重性。此後,太子的權勢與日俱增,索額圖制定的關於太子的制度,與皇帝的相接近。每年元旦、冬至、千秋三節,皇太子於主敬殿升座,王以下百官排班朝賀,進表箋,行二跪六叩首禮。康熙說太子“服用儀仗等物,太為過制,與朕所用相同”。胤礽長期處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權勢欲惡性發展,就不安於皇太子的地位了,他說:“古今天下,豈有四十年太子乎?”企圖早日登極之心溢於言表。很明顯,太子勢力長成後,要求盡早接收政權,同皇帝力圖保持權力,產生尖銳的矛盾。這就是他們父子間摩擦的第一個內容。

第二,胤礽為人奇驕至奢,貪得無厭。十三歲時,人們就說他“剛愎喜殺人”。他凌虐宗親貴胄和朝中大臣,鞭撻平郡王納爾蘇、貝勒海善。他貪財好利,跟隨康熙巡幸,所到之處,向地方官勒索,四十六年(1707年)南巡至江寧,知府陳鵬年反對加派,供奉比較簡單,引起胤礽的惱怒,非要將陳鵬年處死,後經張英、曹寅等人援救,陳氏才得倖免。胤礽這樣暴戾不仁,與康熙實行的寬大政策相悖謬,從而不符合後者對繼承人的要求。因此,康熙說胤礽若當政,“必至敗壞我國家,戕賊我萬民而後已”。朝鮮人則說他必亡清國。

第三,父子感情日趨惡化。二十九年(1690年),康熙於征討噶爾丹歸途中生病,想念胤礽,命其馳驛來見,但胤礽見病中的父皇,“略無憂戚之意”,康熙因而認為他“絕無忠愛君父之念”,當即令他先回京師。

康熙為限制太子勢力的發展,採取了打擊其黨人的政策。三十六年(1697年)康熙征討噶爾丹回到京師附近,指責內務府總管海喇孫等人,匆忙下令處死私自在皇太子處行走的內廷膳房人花喇、茶房人雅頭。這實際上是對胤礽的警告,不得結交外人。四十年(1701年)斥出索額圖,四十二年(1703年)以索額圖等人“結黨,議論國事。舉國俱系受朕深恩之人,若受恩者半,不受恩者半,即俱從爾矣”為罪名,將他囚禁致死。他的黨羽有阿米達、麻爾圖、額庫禮、副都統佟寶等滿人。康熙責備索額圖的話,讓人費解,所謂議論國事,所謂有一半不受恩就從你了。這是潛台詞,因為索額圖背後有胤礽,康熙不願挑明,還是希望胤礽改惡向善,安於皇太子地位。這次懲治索額圖及其黨人,當代學者王鍾翰敏銳地指出,是索額圖要發動政變,讓胤礽提前登極,所以康熙先發制人,予以打擊,並留有分寸。在這個事件過程中,康熙命令胤祉、胤祀密審索額圖。在沒有廢太子以前,太子黨人的活動就使我們看到事情的嚴重性:第一,一開始就出現黨派,使事情具有政治鬥爭性質;第二,政爭的焦點是奪權,康熙是保衛皇權,防止他人干政,胤礽是希圖早日繼位。可是索額圖的失敗,並沒有使在鬥爭中處於劣勢的胤礽清醒一些,他依然野心勃勃,胡作非為。在廢太子事件發生的前夕,即四十七年(1708年)七月,給事中王懿疏參胤礽黨人步軍統領托合齊欺罔不法,康熙命其面奏,實際上是給皇太子的警告。總之,康熙與胤礽矛盾重重,焦點在於權力分配。在這個根本問題上,誰也不會讓步,必然會釀出新的鬥爭。

太子與皇帝的對立,只是皇家的諸多矛盾中的一個。胤礽當太子,惹起眾兄弟的忌恨,成了眾矢之的。加之太子失歡於父皇,諸兄弟更認為有隙可乘,加緊倒他的台。這些矛盾交織在一起。所以暫且放下康熙與胤礽的關係問題,看看諸皇子的角逐。胤禔在成年諸皇子中年歲最大,得到康熙的寵愛,多次被派以重任。前已說過,他出任副將軍領兵征討噶爾丹,銜命祭華山,董理永定河工程。他於三十七年(1698年)被封為直郡王,皇子中同時被封為郡王的還有胤祉,但後者不久即因罪降為貝勒,所以在眾兄弟中,太子之外,他的爵位最高。又知父皇同胤礽的不和,遂企圖靠營求取代胤礽的地位。他迷信厭勝巫術,訪知胤祉的下人蒙古喇嘛巴漢格隆會此法術,就將之請來,把鎮厭物件埋於十幾處,幻想咒死胤礽,為他騰出太子寶座。他還與胤祀勾聯,共同對付皇太子。胤祀少時為胤禔生母惠妃所撫養,與大阿哥相結納。其為人“頗有識量”,成為康熙所喜愛的一個皇子。三十七年(1698年)受封為貝勒,時年十八歲,在被封為這個爵位的兄弟中數他年齡最小。他的為人和作風與皇太子大不相同,他以仁愛自勵,善於籠絡人才和收買人心。康熙南巡招徠的有名士人何焯在胤祀府中侍讀,後丁憂回原籍蘇州長洲縣,胤祀多次給他書信,囑其節哀,委託他的弟弟在南方各地採購圖書。何焯為人耿介,清譽甚高,被學者尊稱為“義門先生”。因之“文士都說胤祀極是好學,極是好王子”。康熙對胤礽不滿,自然早就考慮廢太子和立新太子的問題,他的哥哥裕親王福全在皇帝面前稱讚胤祀“有才有德”,實際是推薦胤祀做皇位繼承人。胤祀覬覦儲位,甚至對反對太子方面的謀殺計議,寄予某種希望。有相面人張明德,給順承郡王布穆巴、公普奇、公賴士等看相,從中造作言語,他對布穆巴說,普奇對他講皇太子甚惡,他們要刺殺他,並邀請布穆巴入伙。布穆巴將此事告訴胤禔,胤禔不讓他揭發,還讓將張明德送到自己府中看相。與此同時,普奇又把張明德薦到胤祀府中,張給皇八子看相,說其“丰神清逸,仁誼敦厚,福壽綿長,誠貴相也”。又說“皇太子暴戾,若遇我,當刺殺之”。還說他有十六個好友,俱是武藝高強的人,招來一兩個人就能刺死胤礽。胤祀聽了很高興,就把他的話轉告給己交厚的胤禟和皇十四子胤禵,而不向皇帝揭發張明德刺殺皇太子的陰謀。上述事實表明,許多皇子、王公聯合起來反對皇太子,使胤礽在統治階級最高層中處於比較孤立的地位;胤礽的反對派陰謀採取暗殺的方式迫害對手,雙方矛盾尖銳,勢不兩立。

在這重重矛盾下,終於發生了第一次廢太子事件。四十七年(1708年)夏天,康熙出巡塞外,命胤礽、胤禔、胤祥等皇子從行。皇帝與太子同行在外,衝突益發表面化了。胤礽每當夜晚就圍著皇帝的帳篷轉,從縫隙窺視父皇的動靜。康熙很警覺,預防發生謀害於己的政變,他說:“朕未卜今日被鴆,明日遇害,晝夜戒慎不寧。”他一面命胤祀好好保護自己,一面先發制人,在歸途中,於九月初四日召集諸王及副都統以上大臣,宣佈皇太子罪狀:“不法祖德,不遵祖訓,惟肆惡虐眾,暴戾淫亂,難出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專抎威權,鳩聚黨與,窺伺朕躬”,不堪接替太祖、太宗、世祖創立的基業,將其廢黜,並加監禁。同時誅殺索額圖之子格爾芬、阿爾吉善等人。廢立太子,關乎國本,康熙等不及到京城祭告天地祖宗,匆迫如此,用他的話說,是包容太子的過錯已二十年,實不能再容忍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帝與太子的嚴重對立,康熙以他崇高的威望和絕對的權威,輕而易舉地解除了經營多年的皇太子勢力。但是皇儲的遺缺由誰來補進的問題產生了,而且立即具有相當的嚴重性和緊迫性。

首先積極營謀這個地位的是胤禔。康熙命他保駕和看守廢太子,給了他錯覺,自以為是未來的儲君了。康熙早看透此人,初四日宣佈廢胤礽時,就明確表示“並無慾立胤禔為皇太子之意”,而且認為他“秉性躁急愚頑”,沒有資格做皇太子。胤禔看到自己沒有希望,轉而支持胤祀,將他推薦給康熙,說“相面人張明德曾相胤祀後必大貴”,希望以命運之說打動父皇。他還怕胤礽東山再起,意欲將之置於死地,並深知康熙不便於誅殺胤礽,因此討令由他下手。奏稱“欲誅胤礽,不必出自父皇之手”,可以由他代行。他如此露骨地參與儲位鬥爭,激起康熙的憤怒。因為殺太子,將會給皇帝本人留下罵名,如同漢武帝殺戾太子而留下惡名。所以康熙說他“不諳君臣大義,不念父子至情”,是“亂臣賊子,天理國法,皆所不容者”。到十月份,胤祉揭發他的厭勝事,康熙遂將他革爵,嚴行圈禁。

廢胤礽的第四天,康熙命胤祀署理內務府總管事。清朝每當皇室內部發生重大事情,如皇帝、皇太后死亡,常派皇子或皇帝弟兄管理內務府事務。胤祀的被任用,是皇帝對他的重視和信任,也給他政治表現的機會。內務府前任總管凌普,是胤礽乳母的丈夫,康熙起用他,原為照顧胤礽,便於其指使內府下人和使用宮中財物。胤礽見廢,胤祀受命審查凌普。凌普原來藉著太子的勢力,貪婪不法。胤祀為了收買人心,包庇昔日的冤家對頭,準備了草結案。康熙看出他的心思,說“八阿哥到處妄博虛名,凡朕所寬宥及所施恩澤處,俱歸功於己,人皆稱之”。康熙怕在胤礽太子之外,又出一個與君父爭人心的胤祀太子,警告他不要重蹈胤礽的覆轍。待到胤禔以張明德相面事保薦胤祀時,不想因此得禍。康熙把張明德凌遲處死,進而指斥胤祀“妄蓄大志”,陰謀奪嫡,命將其鎖拿,交議政處審理。張明德事件,對於胤祀爭取儲位,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現在來看本書主人公的活動。前已說過,胤禛在三十七年(1698年)被封為貝勒,比他只年長一歲的胤祉獲得郡王世爵,所以他得的雖是顯秩,但在諸兄弟中不算突出。四十七年(1708年)的“秋獮”他沒有參加,康熙廢胤礽時,命他和胤祀“在京辦理事務”。十六日康熙到京,將胤礽拘禁於上駟院旁,命胤禛參與對他的監視,表明胤禛在廢太子問題上有一定發言權。胤禛揣摩康熙對胤礽是恨鐵不成鋼,不是要將他置於死地,故對胤礽表示出救援的態度,據胤禟的親信秦道然說,他聽胤禟講,胤礽事發後,胤禛“十分著急,很要救他”。康熙在宣佈廢胤礽的告天文書之前,將文書讓胤礽觀看,胤礽說我的皇太子是父皇給的,父皇要廢就廢,何必告天?胤禔把這個話轉奏了,康熙說做皇帝是受天之命,這樣大事,怎能不告天,胤礽如此胡說,以後他的話不必上奏了。胤禔將諭旨傳達給胤礽,廢太子又說“父皇若說我別樣的不是,事事都有,只弒逆的事,我實無此心,須代我奏明。”胤禔以有不許轉奏的旨意,嚴辭厲色地予以拒絕。這時胤禟向胤禛說,這件事關係重大,似乎應該代奏。胤禛就說九阿哥說得對,即使我們因代奏得了不是,也該替他奏明。但是胤禔仍不答應,胤禛就下決心地說:“你不奏,我就奏。”胤禔只得同意代替廢太子陳奏。康熙聽了說你們奏得對,就把胤礽項上的鎖鏈拿掉了。當時諸皇子在攘奪儲位,爾虞我詐,多對廢太子落井下石,唯有胤禛維護胤礽的正當要求。他這樣做,自有他的道理。廢胤礽之後,胤禔、胤祀的地位明顯地超越於眾兄弟,胤禛很清楚,新太子輪不到他,而他同胤祀、胤禔等人關係一般,太子換人,對他不利,若太子依舊是胤礽,他們間是原有的君臣關係,與他沒有損害,所以他才為廢太子說話。

廢太子時,胤禛與胤祀也維持良好的關係。胤禛知道胤禵、胤禟等私藏毒藥,假如胤祀遭到不測,他們就和他同歸於盡。胤禵等讓他知道他們的隱私,表明胤禛與他們平素有所往來,相互之間有諒解,他不便於得罪胤祀一夥。

康熙在迫不及待的心情下廢黜太子,沒有想到兒子們會那樣激烈地爭奪儲位。他到京後,即於十七日,親自撰寫祭告天地、太廟、社稷文書,除說明罷黜胤礽的原因,還說“臣雖有眾子,遠不及臣。如大清曆數綿長,延臣壽命,臣當益加勤勉,謹保終始”。表示他對所有皇子都不大滿意,無意於立即再立太子。同日宣佈廢太子事已告結束,諭令諸皇子安分守己,不得“借此邀結人心,樹黨相傾”,否則斷不姑容,並舉出先年宗室褚英、莽古爾泰、阿敏等人案例,加以警告。又告誡眾臣,“凡非本王門上之人,俱不許在別王子阿哥處行走”。嚴厲禁止皇子與朝臣結黨營私,謀求非分大位。及至胤禔請殺廢太子和張明德謀殺案的被揭露,康熙進一步感到事態的嚴重,屢屢勸諭諸子不要鑽營儲位。十月初四日,他說“眾阿哥當思朕為君父,朕如何降旨,爾等即如何遵行,始是為臣子之正理”。又說:你們若是爭競不息,等我死時,“必至將朕躬置乾清宮內,爾等束甲相爭耳!”他想到齊桓公死,五公子停屍爭位的可怕情景,不寒而慄,簡直是哀求兒子們聽話,然而沒有人動心。十五日,胤祉告發胤禔厭勝的陰謀,給康熙巨大震動,使他把胤礽的不法行為,看成中了邪,有所原諒,第二天,就召見廢太子和胤祀,並說自此之後,不提往事,胤礽亦遷至鹹安宮安養。還在本月初一日,康熙宣稱他對立太子的事已有成算,只是不告訴眾人,也不讓大家知道,到時候聽他的安排就是了。朝臣中有人見召見胤礽,忖度康熙心理,以為廢太子有復立的可能,密上條陳,加以保奏。十一月初八日,康熙告訴大臣不要妄意揣測,不要向廢太子獻慇勤,立誰為太子,“在朕裁奪”,臣下不得干預。可是,十四日命滿漢文武大臣各自舉薦太子,除大阿哥外,諸皇子都可入選,表示“眾意屬誰,朕即從之”。又下令大學士馬齊不許參與此事。開始諸臣都說:“此事關係甚大,非人臣所當言,”不敢遵命。這時有幾個活躍人物,首先是馬齊,他先到內閣,對另一大學士張玉書說:“眾議欲舉胤祀,”實際要眾人保薦皇八子。領侍衛內大臣鄂倫岱、理藩院尚書阿靈阿、戶部尚書王鴻緒、工部右侍郎揆敘暗中聯結,於手掌書寫“八阿哥”字樣以示眾人,朝臣見此,相繼推薦胤祀。康熙知後,大不以為然,馬上收回徇從眾人保舉的諾言,轉說立太子事情重大,你們還要盡心詳議。又說不宜冊立胤祀,第一,他沒有辦理過政事,缺少經驗;第二,在太子問題上犯過罪,近又遭到處分;第三,他的生母是出身於辛者庫的賤籍,因而不適宜做儲。十六日,康熙釋放胤礽,有意將他復立,並為安定眾心,告誡他改惡從善,不許對揭發他的人打擊報復,一定要“觀性理之書,以崇進德業”,以禮對待宗親貴戚和大臣,為此特地講了他的幾個弟兄的好處,說胤禛“能體朕意,愛朕之心,殷情懇切,可謂誠孝”。胤祺“心性甚善,為人淳厚”。胤祐“心性舉止藹然可親”,胤祀“諸臣奏稱其賢”,“必性好,不務矜誇”。希望胤礽同他們親近。次日,諸臣俱題本請復立胤礽,康熙考慮時機還不成熟,將題本留中,到第二年三月,重新冊立胤礽為皇太子。這一次胤礽的廢黜及復立,歷時半年,始告結束。

康熙對擁立胤祀的事很注意,四十八年(1709年)正月,追查首倡之人。開始群臣互相包庇,最後都查了出來。首領就是前述的馬齊。此人為議政大臣,歷任兵部、戶部尚書,康熙賜給他“永世翼戴”的匾額,視為親信大臣。清朝制度,大學士中以一滿人居首(首輔),馬齊恰當其任。他位高望重,是以擁戴胤祀的主張,為百官遵從。還有佟國維,是康熙的舅舅兼岳丈,早年為領侍衛內大臣、議政大臣,四十三年(1704年)以年老解任。當康熙廢胤礽後,立太子事正在進退維谷的時候,佟國維不能寬慰康熙,反而加以催促,說“此事於聖躬關係甚大,若日後易於措處,祈速賜睿斷,若日後難於措處,亦祈賜睿斷”。意思是說康熙若不把此事趕快料理清楚,否則會有變故。康熙說眾官聽了他的話,都害怕起來,因而“欲立胤祀為皇太子,而列名保奏矣”。這就是說佟國維對康熙施加壓力,對胤祀被百官推薦有利。揆敘是已故大學士明珠的次子,承其父的遺風,交遊頗廣,很早就同胤祀相結識。他父親是反太子黨首領,太子見棄,他自然希望胤祀獲勝,而不願見胤礽復辟。阿靈阿是皇十子胤䄉生母溫僖貴妃的弟弟,胤䄉與胤祀、胤禟相好,這可能是他結交胤祀的一個原因。王鴻緒是一甲二名進士,為《明史》總裁官,成《明史列傳》一書,曾因貪婪結黨被彈劾罷官。貝子蘇努,是清太祖長子褚英的曾孫,康熙說這一支與他的清太宗一支有仇,總想破壞他們父子兄弟的關係,以便遂其心意。這些人推崇胤祀,大約有兩個原因:一是圖擁立大功,為異日榮寵墊步。二是尊崇胤祀,因其主張仁義,禮賢下士,為諸大臣視為奇人。

為廢太子謀求復位的人,也懷有個人企圖。康熙將諸臣請求胤礽復位的奏疏留中後,左副都御史勞之辨於十二月初八日密疏請將胤礽早日正位東宮,振振有詞地說他“職司言路,不敢不披瀝上陳”。其實他是為向胤礽買好,正如康熙所說:“將朕下旨已行之事,作為己功,行事甚為奸詭。”

康熙把這些人的活動,一律看作是結黨圖私。他不許皇子謀取儲貳,在廢太子的當月,兩次發出警告:“諸阿哥中如有鑽營謀為皇太子者,即國之賊,法斷不容。”“諸阿哥倘有借此邀結人心,樹黨相傾者,朕斷不姑容也。”也就是說,皇帝喜愛誰就定誰為儲君,這是皇帝的絕對權力,它同營求相對立,是皇帝所堅決反對的。康熙不許官僚輔助皇子謀求儲位,害怕這些人將來居功專擅,皇權旁落。如指斥馬齊謀立皇八子,“豈非欲結恩於胤祀,為日後恣肆專行之計耶!”

對於這些人還給以一定的懲罰,馬齊奪職拘禁,其弟馬武、李榮保並革退,責令王鴻緒休致,勞之辨革職,逐回原籍。康熙對這些人的打擊,適可而止,沒有興大獄,因為胤祀既不得立,擁戴他的人不會得意,無須乎大懲治。此一方面說明康熙對待臣下寬厚,另一方面,也說明廢立胤礽,全按他的意志實現的,他人意見亦起一定影響,但不能操縱他。

康熙復立胤礽,不是聽從某個臣下的意見,卻是屈從了環境的安排,他廢胤礽後,立即出現不可遏止的諸皇子爭奪儲位的局面,更嚴重的是外戚、貴胄和朝臣捲了進來,如果不迅速再立太子,激烈的爭競不可停息,也不能符合人們已經長期養成的國有儲君的習慣要求,這就決定康熙必須再立皇儲。至於人選,都不如意,尤其不能容忍的是胤禔、胤祀的鑽營儲位,立胤祀以外的人,不符人望,諸皇子也不會服氣。只有把原來的太子抬出來,眾人也就說不出什麼話了。五十三年(1714年),康熙回顧說:“朕前患病,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無奈,將不可冊立之胤礽放出。”這是說的真心話。所以胤礽的再立,在某種意義上說,他是以嫡長的地位填補儲位的真空,是康熙迫於形勢,用以作為平息諸子爭位和諸臣請立國本的手段。

康熙進行太子廢立,原意是要解決已經發展的儲貳權力與皇權不相容的矛盾,但是沒有成功。胤礽表示悔罪,同時又把責任推之他人,他說“因為我的不善,人就利用來陷害我”。他沒有改惡從善的決心,而他的地位又使一些官僚向他靠攏,結黨營私。皇帝與嗣君因廢黜事件感情更趨惡化,矛盾不是解決了,而是加深了。

諸皇子與太子的關係不僅沒有得到改善,反而更其惡化。在這個事件中,大阿哥凶相畢露,被康熙處分最重,屢次下令嚴行看守,使他永遠退出政治舞台。此後,如同行屍走肉,苟活到雍正十二年(1734年),悄悄地死去。十三阿哥胤祥,原是康熙愛子,事情一開始,就被圈禁,終康熙之世再未能有起色。胤祀一度被革爵,不久復還了。遭革爵,是恥侮;被推舉,又是光彩;爭奪儲位,沒有達到目的,總的看是受到一些挫折。其他的人得了好處。康熙為改善太子與諸兄弟的關係,為防止太子的打擊報復,同時也可能是為牽制太子勢力,於再立胤礽的當月,冊封胤祉、胤禛、胤祺為親王,胤祐、胤䄉為郡王,胤禟、皇十二子胤祹、胤禵為貝子。同年十月,給胤祉賜封號誠親王,胤禛為雍親王,胤祺為恆親王,胤祐為淳郡王,胤䄉為敦郡王。他們都因此提高了政治地位,並得到大量屬人,胤禛獲得滿洲佐領六個,蒙古、漢軍佐領各三個,計十二個。胤禛、胤祺原與胤祐、胤祀比肩而坐,至是大不一樣了,他們升到了臣下所能有的頂端。特別是胤禛,在十年前屈居貝勒之位,還被康熙當眾說他“為人輕率”,如今則褒獎為“誠孝”之人,大大改變了在父皇心目中的形象,他在第一次廢太子事件中獲得巨大利益。胤禵不僅榮獲世爵,而且得到胤祀原有的包衣佐領和渾托和人口的一半以及上三旗所分佐領的全部,使他成為受益多的一個皇子。康熙的分封諸子,使他們地位提高,更有資本與胤礽進行鬥爭。太子險被奪嫡,對眾兄弟自更懷恨,諸子自恃顯貴,更不將太子看在眼裡,他們之間的裂痕遠比過去加大了。

康熙廢立太子,一度造成政治混亂,加劇了皇室內部的矛盾,這是錯誤的政治舉措,是一次失敗的政治活動。

康熙因胤礽不爭氣和諸子的爭奪儲位;既羞愧,又氣憤,生了重病。他在宣佈廢胤礽的第八天,召見領侍衛內大臣、滿洲大學士等說:“今皇太子所行若此,朕實不勝憤懣,至今六日,未嘗安寢。”他邊說邊哭,不能自已,以至“諸臣皆嗚咽,奏請曰:‘天下臣民所仰賴者,惟我皇上,伏願皇上以祖宗弘業為重,皆釋痛憤,熙養聖躬’”。大臣這樣的勸慰,日後也有問安的,不過虛應故事,不敢過問皇帝的健康,更有甚者,像佟國維那樣脅迫建儲,在摧殘皇帝身體。只有胤禛和胤祉二人勸請就醫,他們說:“皇父聖容如此清減,不令醫人診視,進用藥餌,徒自勉強耽延,萬國何所依賴。”又請求由他們來擇醫護理:“臣等雖不知醫理,願冒死擇醫,令其日加調治”。康熙接受他們的請求,命他們同胤祺、胤祀檢視藥方和用藥,經過治療,恢復了健康。

胤禛在皇太子的廢立事件中,基於自己替補的無望,採取維持舊太子地位的態度。他對乃父從身體上給予體貼;對胤礽表示關切,仗義直陳,疏通皇帝與廢太子的感情;同奪嫡最力的胤祀亦保持某種聯繫,表面上既不反對,也不支持,骨子裡不願他得勢;對其他兄弟也在皇帝面前頻頻上好話,或在人需要時給予支持,如康熙說他“為諸阿哥陳奏之事甚多”,當胤禟、胤祹、胤禵等封為貝子時,他啟奏說,都是一般弟兄,他們爵位低,願意降低自己世爵,以提高他們,使兄弟們地位相當。他如此做作,意在獲取父皇的信任和各方面的好感。這是一次大的政治風浪,他在波濤中角逐,表演基本上是成功的,贏得了康熙的好感,特傳諭旨表彰:“前拘禁胤礽時,並無一人為之陳奏,惟四阿哥性量過人,深知大義,屢在朕前為胤礽保奏,似此居心行事,洵是偉人。”胤禛聽了,本應高興,卻表現出誠惶誠恐的樣子,說他從來沒有保過廢太子,因而“皇父褒嘉之旨,臣不敢仰承”。他深知此事關係重大,不便承擔這個責任和領受這個功績,免得將來太子出事而受牽連,也免得遭受眾兄弟的妒忌。這次鬥爭顯示了胤禛的八面玲瓏的政治活動才能,也使他得到了鍛煉。

這時期,胤禛的被關押問題,現在已弄不清楚了。乾隆年間,胤祀的遺胤弘旺在《皇清通志綱要》中寫道:“(康熙四十七)九月,皇太子、皇長子、皇十三子圈禁。”“十一月,上違和,皇三子同世宗皇帝、五皇子、八皇子(先君)、皇太子開釋。”胤礽、胤禔、胤祀、胤祥被囚禁,前已說過,胤祉的拘執,亦有原因可尋。康熙在宣佈廢胤礽的第四天,談到從京城徵召胤祉的原因:“胤祉平日與胤礽甚相親睦,所以召胤祉來者,因有所質問,並非欲拘執之也”。說不囚系,實際是把他拘捕了。胤祉告發胤禔使用厭勝法,所用的巫師就是他的屬下人,很可能他為戴罪立功才揭發的。胤禛和胤祺既被說成“開釋”,被捕過當沒有問題。何以被關禁,由於材料的貧乏,很難說清楚了,但不妨揣測胤禛致禍的幾種可能:一是替廢太子說話,被視為太子黨人而遭懲處;二是康熙怕年長的皇子謀變,把他們都暫時拘禁起來,他也不能例外;三是他的兩面派活動被康熙看出破綻的結果。仔細想來,第二種可能性最大,對此後面還有機會談到。

第三節 奪取儲位的全面計劃和活動

胤礽再次被立為皇太子之後,皇室內部,鞏固皇位與提前繼位,保衛和爭取儲位的鬥爭持續不斷地進行著,作為雍親王的胤禛,以更大的精力投入這個紛爭之中,為他的嗣位創造了比較充分的條件。

一、胤礽第二次被廢及徒勞的復位活動

胤礽復立之後,照舊糾集黨羽,擴充勢力,很快在他的周圍聚集了一批親貴大臣,這中間有步軍統領托合齊、兵部尚書耿額、刑部尚書齊世武、都統鄂繕、迓圖、副都統悟禮等人。他不知接受先前教訓,尊奉父皇,自我抑損,仍擺太子派頭,飲食服御陳設等物,與皇帝相較,“殆有倍之”。驕奢淫侈,貪黷貨財,一樣也沒有改。常派家奴至各省富饒地區,勒索貢物和美女,如若稍微不能滿足他的要求,就向皇帝誣告,給以懲罰。太子如此作威作福,使官員難於措手足:若屈從太子,皇帝不樂意,立時可以致禍;若只奉承皇帝,不理會太子,儲君嗣位之後會遭到懲罰,因此產生“兩處總是一死”的不安情緒。是以太子的胡作非為,不僅影響了皇帝的權威,還政出多門,產生政治的混亂和不安定。

胤礽實在昏暴,不會審時度勢,不能自處,其實,他的地位很不鞏固。康熙是不得已再立的他,這是許多人都清楚的事,被罷斥回江南家鄉的王鴻緒說:“我京中常有密信來,東宮目下雖然復位,聖心猶在未定。”曾在陝西作過道員的程兆麟、丁憂回原籍蘇州的原東平州知州范溥在蘇州、揚州等地預言:“東宮雖復,將來恐也難定。”首都及江南的輿論都是如此,胤礽有何可恃?

康熙對胤礽的乍廢乍立,已失乖張,再立之後,希望他能轉好,不再出現廢黜的敗政,所以對太子的不法行為極力容隱。胤礽要責備的官員就替他責備,要處分的就處分,要驅逐的就驅逐,以滿足他的願望。只是對他不放心,不讓他單獨活動,每有巡幸,必令其隨從,“使不得須臾離側”,防止發生事變。

胤礽的弟兄可不顧及乃父的心情,對胤礽的復立,恨之入骨,非要攻倒他而後快。胤礽復位時,胤祀黨人無限失望,阿靈阿甚至不想活了,但他們很快清醒過來,繼續向胤礽挑戰。據胤禛講,揆敘利用他的家財,與阿靈阿等“合謀買囑優童下賤,每於官民燕會之所,將二阿哥肆行污蔑”。他們利用對方的弱點,製造倒太子的輿論,以影響皇帝的視聽和決策。

到五十年(1711年)十月,康熙再也不能容忍了,離宮在暢春園正大光明殿前面召集諸王文武大臣,說現今“諸大臣有為皇太子而援結朋黨者”,兵部尚書耿額是索額圖家奴,欲為主人報仇,是索額圖之黨還未根絕,因此將鄂繕、耿額、齊世武鎖拿審問。這時有人告發托合齊不守禮法事,康熙命胤祉、胤禛、領侍衛內大臣阿靈阿、署內務府總管馬齊等會同宗人府察審。胤祀黨人參與了對太子黨人的審訊。一年後,康熙宣佈胤礽罪狀,加以廢黜。上諭說:胤礽“是非莫辨,大失人心”;“秉性兇惡,與惡劣小人結黨”,不可不防這些小人的謀害;鑒於他的過惡“斷非能改”,不得不再行廢黜。同時告誡諸臣,不許為胤礽保奏,“後若有奏請皇太子已經改過從善應當釋放者,朕即誅之”。對太子黨人也作了處分,托合齊死於獄中,仍銼屍揚灰,伊子舒起絞監候。康熙的再廢太子,當機立斷,使胤礽不能作亂,減少他對政治的干擾是好的。他對太子防範甚嚴,也是必要的。但對太子的窮奢極欲和暴虐無道,不採取有力的制止措施,反而順著他,以為如此可以“感悅伊心,冀其遷善”。事與願違,說明康熙對胤礽的認識並不透徹。

胤礽的再廢,像前一次一樣,是皇帝與儲君、太子與皇子間的矛盾的產物,是一場權位之爭。這場鬥爭使康熙又一次遭到不幸,用他的話說是“心思用盡,容顏清減”。精神上的打擊、體質上的消耗還不算什麼,最主要的是胤礽廢後,儲位虛懸,諸子爭奪不休,讓他無休止地勞精費神地處理這種棘手問題。

在第二次廢黜時也發生類似於拘禁皇子的事情,據目睹其事的西洋傳教士馬國賢在《清廷十三年——馬國賢在華回憶錄》中記載,在廢胤礽時,“八個,或者十個官員,還有兩個太監跪在地上,光著頭,雙手被綁在背後。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皇子們站成一排,也是不戴帽子,手被縛在胸前”。在被捆綁眾皇子中應當有胤祉、胤禛等年長皇子。廢太子事件中諸皇子被囚、被綁,究竟如何解釋,可以說研究者都難於理解。如楊珍就捆綁諸皇子事情說:“這是否意味著他們與二廢太子之間,還有某些更直接的牽連,或是與某些滿洲習俗有關?史料不足,難以結論。”筆者推測:年長諸皇子在廢太子事件中有的一度有罪,有的並沒有罪,可能因年長關係,康熙怕他們生事,以禁閉、捆綁、責罵而警告他們,甚至是保護性拘執,不讓他們參與犯錯誤。

廢胤礽後的幾個月,即五十二年(1713年)二月,左都御史趙申喬以太子為國本,請求冊立。康熙說“建儲大事,朕豈忘懷,但關係甚重,有未可輕立者”。具體理由是:立太子必得其人,“必能以朕心為心者”,沒有適合的人,立了反而不好,如胤礽之廢黜;太子年長,容易結黨為亂,以致出了本朝第一罪人索額圖;諸皇子已經分封,手下人多,立了太子,難保不出太子與諸王的糾紛;本朝沒有立太子的慣例,不立儲貳也不是缺陷。因此將趙申喬奏折發還,不准實行。不再立太子,是康熙晚年的基本方針。

東宮虛位,包括廢太子在內的諸皇子都在營求太子印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胤礽畢竟擁有近四十年儲君的歷史,雖被囚禁,開始仍有復位的可能。據朝鮮人記錄,五十二年(1713年)冬至五十三年(1714年)春,康熙對廢胤礽有後悔的意思,五十二年會試,以放太甲於桐宮出題。太甲無道,被伊尹放置於桐官,三年改過,迎還立之。因此,人們傳說胤礽將要復位。恰在這時發生了德琳案件,德琳是胤礽下人,獲罪流放關東,擅自行動,偷挖積銀人參,罪上加罪,牽連胤礽不獲諒解。胤礽自己也在極力謀求。五十四年(1715年)四月,發生了準噶爾策妄阿拉布坦部眾騷擾哈密的事件,康熙命吏部尚書富寧安督兵往討。胤礽很快獲知此事,希望利用這一機會跳出樊籠。當時有醫生賀孟頫為胤礽福晉看病,出入府門,胤礽親自使用礬水寫信,由他交給正紅旗滿洲都統公普奇,希望他保舉自己為大將軍,企圖以出征恢復舊日的儲位。礬水寫字可以瞞人眼目,哪知此事竟被輔國公阿布蘭探聽了去。阿布蘭對揭發與否,猶豫不決,胤祀集團的貝子蘇努要他檢舉,阿布蘭遂行告發,生出“礬書案”。從前哲布尊丹巴胡土克圖說過胤礽“災星未脫”的話,這時胤礽打聽這位活佛何時來京,以便再問前程。這件事也被當做不安本分被揭發了。外間流傳“皇上有褒獎二阿哥之旨”,也成為胤礽和普奇的罪狀。經過審訊,賀孟頫斬監候,普奇照前拘禁。胤礽圖謀出征的心機枉費了。

朝中大臣主動為胤礽進行再次復位活動的亦頗有人。大學士王掞,祖父王錫爵是明朝萬歷時首輔,曾連章奏請冊立神宗長子朱常洛為太子,反對立神宗寵妃鄭貴妃的兒子朱常洵,得到成功。康熙因王掞關係,賜王錫爵“懋勷貽范”的匾額。王掞對皇帝感恩圖報,覺得不是尊奉舊規、履行一般行政事務就可以報答的,決心做“天下第一事”,傚法乃祖“爭國本”,遂於五十六年(1717年)五月向康熙密陳建立太子的重要:“伏願皇上深念國本之重,察德慧福澤之所鍾,念困心衡慮之已久,手頒詔諭,早定儲位,則宗社幸甚,臣民幸甚!”他沒有明說復立胤礽為太子,既然學其先人,實際就是要立嫡長。所以弘旺在其著作中談及此事,直截了當地說“王掞奏保皇太子”。同年十一月,康熙有病,御史陳嘉猷等八人怕發生變故,公同疏請冊立太子。康熙以大學士與御史啟奏同一事情,是要搞朋黨,加以申斥。他們的奏疏中,有請皇帝與太子分理政事的內容,康熙大不以為然,說:“天下之事,豈可分理乎?”顯然是怕大權旁落而不立太子。諸臣為胤礽復立所進行的活動,遭到了失敗。

五十七年(1718年)正月,又有翰林院檢討朱天保奏請復立胤礽為太子。他說二阿哥原本“仁孝”,如今於拘禁處甚為安靜,是“聖而益聖,賢而益賢”,堪為太子。又引漢武帝戾太子事件為鑒戒,說“儲位重大,未可移置如棋,恐有藩臣旁為覬覦,則天家骨肉之禍,有不可勝言者”。康熙聽了很動感情,“欷歔久之”,但是阿靈阿說“朱某之疏,為希異日榮寵地步”。康熙轉而認為朱天保取媚於胤礽,“希圖僥倖取大富貴”,將之處斬,並牽連他的父親原兵部侍郎朱都訥、姐丈戴保、副都統常賚、內閣學士金寶、都統齊世等人,使他們遭到流放、革職等處分。這就給謀復胤礽的勢力一個重大打擊。

六十年(1721年),是康熙登基一甲子大慶之年,二月十七日,王掞藉機又一次上疏,請求建儲,說“臣愚以為皇上於啟後之計,尚不能不仰煩睿慮也”。不到一個月,即三月十三日,監察御史陶彝等十二人疏奏,亦說“寶歷周初,萬年伊始,恭請早定儲位,以光大典”。這是五十六年大學士和御史先後上書請建儲君的重演,引起康熙震怒,痛詆王掞、陶彝等沾染明季惡習,植黨希恩,責令王掞交代目的,時值初春,天氣尚寒,王掞待罪在宮門外,鋪紙石階上,以唾液研墨,書寫奏折,申明不敢唆使台臣啟奏。康熙餘怒不息,說“六十年大慶,大學士王掞等不悅,以朕衰邁,謂宜建儲,欲放出二阿哥,伊等借此邀榮”。又說王掞等既稱為國為君,西北正在用兵,應發往軍前效力。於是陶彝等十二人應罰前去,康熙以王掞年過七十,命其子少詹事王奕清代往。次年四月,王奕清請求捐銀一萬兩回京省親,康熙留中不批准,可知對王掞的行為耿耿於懷。這是六十年慶典中不愉快的插曲。

“礬書案”以及王掞、陳嘉猷、陶彝、朱天保建儲疏議遭拒絕,無不表明康熙無意於再立胤礽。他手書諭諸大臣:“二阿哥兩次立為皇太子,教訓數十年不能成就,朕為宗社及朕身計,故嚴行禁錮,所以不殺者,恐如漢武帝之後悔,致後人滋以口舌也。朕並無可悔之處,見今時常遣人存問,繼賜嘉物,其子朕為撫養,凡此皆為父子之私情,不能自已,所謂姑息之愛也,人何得以此生疑耶”!他把胤礽的兩個兒子、胤礽之子弘晰的三個兒子,即兩個孫子、三個重孫子養育在宮中。又照顧胤礽的家屬,給以親王待遇。五十七年(1718年)四月,胤礽福晉病死,按規定,親王福晉可用二十名侍衛穿孝,胤礽無侍衛,康熙特命步軍統領隆科多率領三十名侍衛去穿孝,超過了對親王的規定。胤礽女亡,禮部不敢為她奏請祭文,康熙命翰林院撰寫,秋後致祭。五十九年(1720年)封胤礽女為郡主,婿為和碩額附,這是給她以親王女待遇。這樣做,康熙固然是嘉獎胤礽福晉“秉資淑孝,賦性寬和”,及照顧自己孫兒、孫女,更重要的是他怕出現第二個漢武帝戾太子事件,遭人議論,落個“不慈”的惡名。

《雍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