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燒餅

洮南一帶是一望無際的乾燥草原,夏天蚊子既多又大,有的個頭幾乎跟蜜蜂相似,叮人特別厲害,名為「瞎虻」。一到黃昏,「瞎虻」等蚊蟲成群飛來,糊到不加防備的人身上,一夜間就能把人血吸乾。張作霖所部在草原上行軍,大熱的天都不得不用棉花把頭包上,否則便寸步難行。

比蚊蟲更具威脅的是狼。「跑拔子」(軍隊裡的通信人員)一個人騎馬外出送信,往往就會被狼吃掉,最後僅剩一匹馬跑回來,因此「跑拔子」不離開大隊便罷,要離開的話必須幾個人在一起,而且還得全副武裝,就這樣,有時仍免不了遭到狼群的包圍。

這是夏季,到了冬季,草原上冰雪載途,人煙寥寥。官兵們晚上露宿寒林,光把手指凍掉的就有二十多個,其他人臉上手上也都不同程度地有凍裂傷。由於軍糧接濟不上,大家只能吃些乾糧,捧雪為飲,張作霖本人亦不例外。有一次,徐世昌派員前來賞銀犒師,來使在河岸邊碰到張作霖,其形容之憔悴,幾乎令他不敢相認。過後,他向徐世昌進行了報告:「(剿匪部隊)艱苦情形,可以想見。」

張作霖所部面臨的困難,蒙軍當然也會遇到,但後者的適應能力顯然要強上許多。首先,蒙軍出動時會預先帶上大群空馬,這些空馬既是交通工具,可用於換乘,同時亦是其主要給養來源,每當斷糧,他們就會殺掉幾匹,以馬肉充飢。馬肉熱量高,每天吃一頓基本就可以一天不餓肚子。其次,因為反墾,陶克陶胡等部得到了不少蒙古族民眾的支持。隨張作霖一同出征的張景惠曾說:「我們軍隊所到之處,蒙古人都搬家躲得遠遠的,所以我的部下人馬住食十分困難,就想找個蒙古人領路也辦不到。」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些蒙古族民眾視陶克陶胡為英雄,會隨時予以接濟和幫助。

官軍在草原上備受苦楚,每個人都希望早一日收工打道回府,可是接仗並不順利。蒙軍全都精於騎術,有著不俗的槍法,縱馬衝鋒時他們會將頭貼在馬脖頸上,以減少傷亡,當馳近目標時才一躍而起進行射擊。官軍若意志不堅,準備不足,隨時有被蒙軍衝垮的可能。

要說光這樣還好應付,張作霖馬隊成員有不少是以前遼西的「馬鬍子」,騎射作戰的技術也不賴,加上具備人數武器上的優勢,雙方真要是立住陣腳,你一刀我一槍地比拚,蒙軍自然不是官軍的對手。

問題是人家偏偏不跟你這麼比。蒙軍所用戰法多為奇襲,也就是先出其不意地來一個攻擊,給你造成損害,然後打馬就走,溜之乎也。

蒙軍每個人都有兩匹馬,騎一匹休息一匹,騎的那匹如果被打傷或跑乏了,可以立即換上備用馬,以此保證他們的馬兒有足夠腳力。除此以外,草原上沒有正規的道路,不像遼西平原上有村落、樹木等作為據點或標誌,不常來往這些地方的人簡直沒有辦法走路。因為這些因素,蒙軍要麼不想逃,只要他們想逃,常見的情況往往都是:官軍這邊剛剛整頓好準備追擊,蒙軍那邊早已杳如黃鶴。

其實有時候若乾脆不追還好,怕的恰恰是若即若離,部隊被誘得緊追不捨。那樣的話,一旦跑到很遙遠的地方,各部就很容易和本隊脫離,從而導致嚴重後果。

張作霖親身經歷過這樣的險情。那一天,他和蒙軍一場鏖戰,蒙軍故技重施,打了就跑。張作霖帶著全部人馬跟蹤追擊,走了一兩天後,他才驀然發現指揮機構與各隊脫離了,周圍雜草遍野,各隊皆不知所往。

張作霖當時身邊不過才十幾個人,吹集合號沒人聽得見,鳴槍又怕被蒙軍發現,他們只好慢慢地找。過了不久,大家把乾糧差不多吃光了,餓了一天多,連困帶餓之下,人人都有些承受不住。張作霖年輕時餐風宿露,挨餓也是常事,他最擔心的是「總理」陶歷卿吃不消。

「總理」是指揮部門辦文案的人員,指揮機構內凡一切不直接屬於軍事作戰的事宜,例如公文、糧餉等,都由其負責,所以職位還是很重要的。張作霖非常尊重和關心文人,在他的思維裡,文人與武人不同,忍饑挨餓的生活是過不慣的,也決不能任由其挨餓。

張作霖身上還藏著一塊燒餅,於是他騎著馬走到陶歷卿旁邊,把這塊燒餅悄悄遞給了陶歷卿。

陶歷卿一看是燒餅,哪裡肯要:「統領(指張作霖)也一天多沒吃東西了,留著統領吃吧。」

張作霖擺擺手:「你不用管我,你吃吧。」

陶歷卿又要讓給別人吃,張作霖也不允許,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吃下去。陶歷卿沒辦法,只好一個人把燒餅吃掉了。

就這樣苦挨苦熬,他們才在一天下午找到各隊。聚齊後,大家在一個四面高、中間低的區域集合休息,因為認為這樣的地形能遮蔽敵人的視線,當下便決定就地過個夜。

就在其他人忙著搭帳房和埋爐造飯的時候,張作霖親自上馬,到附近繞了一圈。回來後,他召集所有管帶開會,說:「不能在這裡宿營,趕快上馬開拔!」

《張作霖大傳:一個亂世梟雄的崛起與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