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袖善舞

面對列強紛爭的複雜形勢,張作霖一方面電請北京政府採取措施;另一方面調兵駐防,加強對中東路的保護(稱為護路軍)。1919年1月25日,北京政府交通部密電稱:「日美等國協議共管中東鐵路之事,並未徵得我國同意,這是置我國主權於不顧,我國絕不能承認。」

所謂「國際共管」,按照列強們的說法,是將外國人在中國東北建的鐵路置於國際管理之下,以免一國專權壟斷。張作霖在受訪時說,如果列強真的有這麼好的心腸,他倒是非常贊成,可問題是不能只「共管」中東鐵路,南滿鐵路怎麼辦?也得「共管」起來啊!

「如能把南滿鐵路收歸國際管理,中東鐵路我也寧願犧牲,交歸國際管理。倘若不然,只把一個中東路收歸國際管理,我姓張的是極端反對,無論它是什麼國家,怎樣決定的,我張作霖是絕不聽那套的。」

張作霖鄭重聲明:「我就知道中東路是中國人的鐵路,應當歸中國人管理。(對中東路)我自有辦法,總之,我是絕不放鬆的!」

1919年11月,霍爾瓦特重返哈爾濱,並且稱中東路附屬地內的俄國人仍擁有國家統治權。吉林督軍鮑貴卿而後致電霍爾瓦特,請他收回自己所說的話,因為「中東鐵路系中國領土,中國自有完全主權」。

一招不成,霍爾瓦特又來一招,說至少中東路附屬地內的軍事和行政權應歸他統轄。中方回應:霍爾瓦特僅為鐵路總辦,無擔負國家統治的職能。

欲收回中東路權,必先驅逐霍氏,成為東北各界的共識。1920年3月12日,哈爾濱三十多個工人組織聯合向霍爾瓦特發出最後通牒,要求他在二十四小時內辭職,而且「霍氏一日不去,路工一日不開」。

其實從蘇俄新政權的角度來說,霍爾瓦特早就失業了。發現這老毛子仍然死皮賴臉地不肯走,3月16日,鮑貴卿下令全面接管哈爾濱及中東路沿線的俄國軍警武裝,霍爾瓦特被迫下台。當天張作霖親自趕到哈爾濱,在他的授意下,鮑貴卿限霍爾瓦特三天內必須離開哈爾濱,不准再回中東路。

至當年年底,中國政府先後收回了中東路的警權、司法權、行政權,中東路附屬地被改為東省特別區,由中國派駐行政長官進行管理。尚未收回的只剩下了中東鐵路本身,北京政府準備借款贖回,但遭到張作霖的強烈反對。

張作霖在對蘇俄交涉上,向來「無所屈撓」。他曾發佈宣言說:「中國對新黨守局外之中立,新黨對於中國主權內之事項也應格外尊重才是。」言下對「新黨」幾次三番宣稱要把中東路還給中國,可始終口惠而實不至很是不滿。

不過話又說回來,「新黨」起碼有了這樣的表示,那就是可以談了,為什麼還要再向別的國家借錢來贖呢?張作霖因此認為:「當務之急是以保護東北的邊界為主,至於借款贖路關係到中國主權,我決不承認。」

自「滿蒙獨立運動」失敗後,日本為維護其在東北的既得權益,不得不轉而支持張作霖,奉系與日本的關係較為密切,這是毋庸置疑的。同時,鑒於張作霖草莽出身,沒有多少現代知識,甚至哪一省在哪裡都不知道,日本人最初也以為對付起來困難不大,沒有料到張作霖的算盤其實精得很。

在與日本打交道的過程中,張作霖的一貫處事原則是:小權小利可以讓的好商量,有關國家命脈或地方安全的,想都別想!

日本向北京政府大量借款,其中有很多涉及東北權益,比如「吉會鐵路籌備借款」「吉黑兩省農礦借款」「滿蒙四路籌備借款」等。日本要求東北方面履行條款,張作霖來了個概不承認,讓日方直接向北京政府進行交涉。這些借款的條件都非常低,抵押品不過是森林、電線之類,張作霖既不履行,北京政府也順勢拖延,日本兩邊都無著落,只得啞巴吃黃連,自認倒霉。

自近代以來,對日交涉向來是東北執政者最感棘手的問題。張作霖之所以能夠做到長袖善舞,與他善於用人有很大關聯,在對日外交上,他又特別重用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楊宇霆,另一個是與楊宇霆關係非常密切的常蔭槐。

楊宇霆的政治外交手腕非常高明,「在東北當時的要人中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對日本的內情知道得很清楚,有許多日方情報供給來源,也因此能夠對症下藥地與日本政府進行周旋。平時張楊配合得相當出色,每當日本向張作霖提出某種苛刻要求時,張作霖就會以「好,好!我叫楊某來辦」的話作答,如果對方想索取書面保證,他便裝文盲,以自己不通文墨為由加以拒絕。後來蘇聯學者經過研究認為,張作霖在統治東三省期間,之所以始終未與日本簽訂任何正式協定,就是「因為遭到楊宇霆的強烈反對」。

只要張作霖不立字據,楊宇霆總有辦法使日方打消、變質或將相關損害減至最低限度。這一方面是因為楊宇霆瞭解對方底細,掌握著他們的價碼和能夠容忍的最低限度;另一方面也是他和張作霖對日本政客進行多方聯絡乃至於「收買」的結果。九一八事變後,日軍從奉天省府檔案中發現,日本要人以至於政黨竟然多數都曾從張作霖手裡拿過錢!

什麼叫手腕,就是他明明很強硬,但還不讓你覺得他討厭。和楊宇霆打過交道的一些日本人對楊宇霆的評價都不低,本莊繁常說:「日本沒有像楊宇霆這樣富於正義感和能辦事的人。」町野也說:「的確,楊宇霆很敢說敢為。」

《張作霖大傳:一個亂世梟雄的崛起與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