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鬍子

1921年冬,張作霖自京返奉,途中下榻姜家屯。出現在姜家屯鄉人面前的張作霖一手撐手杖,一手拿紙煙,他身材不高,白面黑髮,態度文雅得像文人,而不是一個武夫。

不過這只是從一般老百姓的角度,以時政觀察家的角度來看,張作霖有著迥然不同的形象。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孟祿往訪張作霖,他見到的張作霖「面色紅潤,兩目常下垂,發言時偶爾舉目一視,雖對外賓表示禮貌,但其驕人凌人之概,時時顯露」。

當著孟祿的面,張作霖縱論國內政壇百象,且一語驚人:「中國大病,在『官鬍子』太多!中國大多數官吏,都是吃乾薪不做事,國家焉有不窮?政治焉有不壞?這一些王八蛋,應當把他們都宰殺個乾乾淨淨。」

張作霖認為當時的督軍省長、總長督辦,全都是該殺的「官鬍子」,因為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做兩三年官,便稱幾百萬、幾千萬,他們哪來那個錢,還不是小民的!」

身為民國的封疆大吏,張作霖一方面說自己也算「官鬍子」,也該殺,但他又為自己辯護說,任職以來,他拿的省長薪金、督軍薪金,幾年下來積攢了五百萬,全在官銀號放著,分文未動(張作霖的個人生意龐大,生活中主要靠這方面開支)。

張作霖拋出「官鬍子論」,不是要朝其他省的同僚開炮,而是劍指中央政府。他先將唾沫星子噴到時任總統徐世昌身上:「大總統的家人,有一人兼十來個差的,總統是一國的表率,竟任家人這樣,真真豈有此理!」接著便數落起了靳雲鵬內閣。

靳雲鵬是張作霖在直皖戰爭後一手扶上馬的,但上台後在財政上焦頭爛額,窮於應付。尤其是1921年11月,北京爆發金融風潮,國內催餉,國外逼債,令靳雲鵬幾乎陷入絕望境地。張作霖曾在北京目睹金融風潮的可怕,「國家銀行,弄糟到這步田地,成何事體」?

雖然自己一度是靳內閣的鐵桿支持者,但面對此情此景,張作霖仍對靳內閣產生出了恨鐵不成鋼之感:「外國人每說中國窮,其實中國何嘗窮?不過錢都入了官吏的私囊。中國財政,只要有個好人整理,官吏都奉公守法,那一點外債算個什麼?」

說起財政危機和外債,張作霖在任上也遭遇過,不過憑借王永江理財,他不僅成功地渡過危機,而且還可以拿出來自詡:「我接奉天省事情的時候,奉天欠兩千萬外債,現在不到六年,我把這些外債都還乾淨了,另外還積了兩千萬出來。」

以此及彼,讓張作霖有了為別人指點江山的底氣:「拿奉天省作個比例,可見整理全中國的財政也是不難的。全國這點外債,東三省若發展發起來,使使勁,只三省之力也可還清了。」說到興奮處,他甚至誇下海口:「只要我姓張的今天發一道命令,使人民每人攤多少公債還外債,不數日就可把錢湊齊。」

雖然沒有真的下過那道「命令」,但據張作霖說,是他在緊急時候拿出奉天的省款,籌了三百萬接濟,國家銀行才未倒閉,而他幫了中央政府,非但沒落下好話,還惹來非議。張作霖對此憤憤不平:「這些渾蛋報紙,又說我有什麼野心,什麼條件,真是放屁。我是乾乾淨淨無條件接濟的,絲毫沒有什麼野心。」

事已至此,張作霖也不打算再支持靳雲鵬這個「扶不起的阿斗」了,他對孟祿說:「外邊人常常不問緣由,責我們不服從中央命令。不知道像這麼糟的中央政府,叫人怎樣服從啊?」又就靳內閣表明態度:「外邊都傳說我贊助靳內閣,說他是我的親戚,全是胡說。我何嘗贊成他。他把政治弄得一塌糊塗,我還贊成他嗎?我告訴你們吧,中央政治不久就得變動一下。」

張作霖與孟祿談話之前,中央政局果然發生了大變動。1921年12月17日,靳雲鵬宣佈內閣總辭職。一周後,梁士詒內閣成立。

雖然張作霖口口聲聲「朝野沒有一個好東西,把他(指靳內閣)推下去,再來一個,還是那樣」,但實際梁士詒內閣也是由張作霖所全力扶持,包括張作霖的兒女親家鮑貴卿也進入內閣,當了陸軍總長,所以外界也稱其為「奉系內閣」。

《張作霖大傳:一個亂世梟雄的崛起與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