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機密

卻說東北軍自在鄭州、開封初戰告捷後,又繼續南下,以阻止北伐。1927年5月中旬,當部隊推進至豫南地區時,與北伐軍發生了激烈的遭遇戰。北伐軍正處於上升期,衝勁十足,與狀態嚴重下滑的東北軍恰為一正一反。東北軍將領或者像「鬍子軍」時代那樣,進時衝動魯莽,退時倉皇失措,或者技術打法毫無長進,有人甚至還擺出了一字長蛇陣,讓部隊逐次投入作戰,結果被北伐軍各個擊破,幾乎潰不成軍。

這個時候張學良正從鄭州回北京,接到韓麟春來電,得知豫南作戰失利,急忙趕回鄭州。途中他對隨從副官說:「今天郭茂宸(郭松齡字茂宸)若還活著,我們吃不了這個虧。」言下頗有不滿韓麟春之意。

韓麟春在發報的同時,已將何柱國旅緊急派往前線進行增援。何柱國屬新派將領,士官和保定雙料生,且非東北籍,那時候打仗很肯賣力氣求表現,他率部上去後即與北伐軍張發奎部廝殺成一團。當時戰況的激烈空前未有,從望遠鏡裡看過去,只見東北軍陣地前的大片麥地上,全是縱橫交錯的北伐軍官兵屍體,多到簡直無法計數。

張發奎是個和郭松齡相似的勇戰派將領,以猛打猛衝為主,一旦開頭的三板斧被敵方破解,氣勢也就不足了。就在北伐軍攻勢頓挫、豫南戰局緩和之際,對東北軍極為不利的消息開始接二連三地傳到聯合軍團司令部:馮玉祥指揮西北軍東進洛陽,洛陽守將萬福麟系吳俊升的部下,乃是個「鬍子」出身,打不了高水平戰役的老派將領,所部與西北軍稍有接觸,就潰敗下來,西北軍攻佔洛陽後,兵鋒直逼鄭州。與此同時,山西的閻錫山也露出了反奉跡象,在東北軍後方蠢蠢欲動。

面對這一惡劣形勢,韓麟春只能縮短戰線。下達撤退令時,聯合軍團的於珍、榮臻、趙恩臻三個軍正與國民二軍岳維峻部作戰,一時無法脫離戰線。此時東北軍的整個軍紀也恢復到了「鬍子軍」時代,偏偏河南民風彪悍,到處都有稱為「紅槍會」的組織,結果這三個軍到處遭到「紅槍會」的襲擊,再加上岳維峻部的反攻,最後三個軍幾乎全部覆滅。張學良和韓麟春同時在火車上聽到了這一噩耗,張學良失聲痛哭,說的仍然是那一套:「假使郭茂宸在,不會遭到這樣的慘敗。」爾後又不止一次,翻來覆去地這樣說,使得韓麟春十分難堪和憋氣。

勝敗得失本為兵家之常事,像這種一遇挫折就嘀嘀咕咕,抱怨這埋怨那的,恐怕也沒誰了,何況還要含沙射影般地進行諷刺挖苦,縱使韓麟春修養再好,亦難以忍受,這也為他後來突然中風患病埋下了伏筆。

東北軍撤到黃河北岸的新鄉後,張學良即令聯合軍團司令部秘書處處長劉鳴九草擬了三封電報,以他的名義發給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希望雙方罷戰言和。沒料到這三封電報都被張宗昌給截獲了,張宗昌正和孫傳芳在東路與北伐軍作戰,看後氣得不行,向張作霖告狀說:「我們在前方打仗,你兒子卻和蔣介石打電報言和。」

獲悉這一消息,張學良對劉鳴九說:「『張長腿』(張宗昌的綽號)把咱們告了,你拿上電報稿,準備一下,和我上北京打官司去。」

張學良不單單是想上京論理,竟然還制訂了一個高度機密的計劃,準備「響應北伐軍,與山西閻錫山同時起義」,其中的部分內容是推舉張作霖為「北方革命軍總司令」,閻錫山為「北方革命軍副總司令」,同時聯合孫傳芳,消滅張宗昌所部。

在與孫傳芳進行協商後,孫傳芳大吃一驚,認為張學良在新鄉制訂的這一計劃十分荒謬,立即告訴了張作霖。張作霖聽聞勃然大怒,把張學良叫去嚴厲訓斥了一通。見聯孫不成功,計劃內容又被洩露,張學良才不得不予以放棄。

實際上,新鄉計劃的另一部分內容更加令人震驚,那就是如果張作霖不接受計劃安排,該怎麼辦。張學良的答應是「兵諫」!他命令親信到時率兵包圍順承王府(張作霖的安國軍政府司令部),破壞電信、電話,斷絕一切交通。

從以下犯上的角度來說,這幾乎就是郭松齡反奉的翻版,那郭松齡畢竟是張作霖的部將,張學良卻是他如假包換的親生兒子。身為被父親授予兵權和托付重任的兒子、未來的「太子」,竟然企圖以兵諫的方式逼老爺子歸附北伐軍,這也太違背常理了,所以當時在張學良手下做事的人,多數不敢相信。只有深知張學良思想和瞭解他性格的人,才能判斷出這件事完全可信,劉鳴九就曾說:「張先生做事情與常人不同,有些別人做不出來的事情,他卻能做出來。」

韓麟春對此看得更為清楚。蔣介石的特使何成浚赴山西遊說閻錫山歸附國民黨,經過津京時,與韓麟春晤談。得知何要去山西遊說,韓麟春很明白地告訴他:「閻百川(閻錫山字百川)可運動,張學良未必不可運動。」

何成浚正愁遊說不能成功,聞言不禁「驚喜交集」。後來他在回憶這件事時說:「事後方知其言不虛,且深服其知人之明。」

《張作霖大傳:一個亂世梟雄的崛起與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