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也不當了

張學良的副官站在門廳裡,隔著窗戶靜聽父子倆爭吵,激辯中,張作霖的嗓門特別大,而且越來越大:「我們兵工廠庫房有二三十萬條好槍,有一千多門迫擊炮,還有山炮、重炮、加農炮,北伐軍天上沒有飛機下蛋,地下沒有四條腿的騎兵,我怎麼就不能統一中國?你小六子帶領幾十萬大軍不打仗,跑到我面前要撤兵。我一輩子沒打過敗仗,我不撤!」

張學良也早就準備了一盆澆頭的冰水:「兒子哪有欺騙爸爸的,咱們東北軍統一不了中國是真話!咱們只有幾十萬軍隊,現在過了黃河,再打就過了長江了。孤軍深入是兵家大忌,後邊沒有預備隊和援軍。馮玉祥、閻錫山要是抄了咱們的退路,再想撤也撤不回來了。」

他還不忘提醒張作霖:「中國打內戰,日本最高興,日本對各方都支持,這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意思是在馮閻抄東北軍退路的同時,日本也可能會乘東北軍主力入關,關外空虛之機,趁機搶佔東三省,從而令東北軍有家難歸。

張作霖沒有被嚇住,在他看來,馮、閻是手下敗將,日本人也沒什麼可怕的:「我就是不怕日本鬼子!」他估計南滿路的關東軍頂多也只有一萬三千多人,一旦想打這群「日本鬼子」,只要先召集南滿路沿線各縣縣長、公安局長開個會,定個日期,一夜之間就可以把南滿路的鐵軌都扒了,「拉走埋在地下」。然後再出動三十萬東北軍,重兵佔領旅、大,「一萬多日本鬼子不就交待了?咱怕日本鬼子幹嗎呢!」

張學良費盡半天唇舌,張作霖仍不為所動。見談話沒有結果,天色已經不早,張學良只得先退出居仁堂回去休息。

第二天傍晚,張學良再次前來勸說父親撤兵。張作霖有一股倔強不服輸的性格,你越說他怎麼不行,他可能越要堅持,知父莫如子,所以這次張學良沒有跟他辯論能不能統一中國的問題,而是改換策略,用了另一種說法:「蔣介石、閻錫山、馮玉祥不都是中國人嘛,都是中國人,地盤也是中國的,誰占的多點兒,誰占的少點兒,有什麼關係?他怎麼占,不還是中國人占中國地嘛!」

對於張學良的這些話,張作霖倒是挺能聽得進去,和吳佩孚、曹錕、段祺瑞等北洋政要一樣,對於內爭外斗之間的區別,他分得非常清楚。

張學良告訴張作霖,如果他執意不肯撤兵,極可能與他的願望和初衷相反:「咱東北要是丟了,就不是中國人佔了,而是日本人佔了,那就成了千古罪人,咱就要當亡國奴了!東北要是丟了,咱們就沒有立錐之地了!現在,東北軍都在關內,東北唱空城計了,不撤不行!」

張作霖聽了大為動容。事到如今,他又豈能真的看不清局勢,不過是不願意承認現實罷了,更何況,他雖然不怕與日本人干仗,但那畢竟是不得已而為之,乃最後才能採取的下策。

「好,咱們撤!東北的高粱米子兒我還沒吃夠呢,北京的大米飯我可吃夠了。現在就是請我在北京當大總統我也不當了,我什麼也不當了,我回東北去!」

就在張作霖下決心息兵罷戰,退出關外的時候,1928年4月19日,田中內閣突然以「就地保護僑民」為由,下令出兵山東,日軍隨即侵入濟南。蔣介石急於北伐,既對日軍的武裝行動缺乏警覺,又隨時準備與日軍講和,致使北伐軍在衝突中極為被動,從而釀成了「濟南慘案」。

日軍製造「濟南慘案」,往深裡說,其實就是為了落實東方會議的既定方針,即阻止蔣軍北上,並盡可能將國民黨的勢力範圍限制在南方。這對張作霖維持其北京政權當然是有幫助的,看到北伐軍因受日軍阻撓而暫時停止不前,張作霖也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派人到南京遊說,希望雙方停戰言和,同時准許他「同參政事」,一致對外。

當時的南京政府主要由譚延闓、李烈鈞、蔡元培三位大員當家,蔡元培不常來政府辦公,譚延闓、李烈鈞都主張接納張作霖講和,這樣就形成了一份名為「請准許張作霖同參政事案」,譚延闓、李烈鈞以及軍方在寧代表都在上面簽了字。

本來這份提案是有可能通過的,但是在即將開會討論前,有新聞記者把消息提前洩露給了蔡元培。蔡元培得知譚、李在他缺席的情況,就想趁機通過提案,不由大為光火,當即跑去問譚、李:「是誰主張准許張作霖參政的?我們革命政府,難道從此不革命了嗎?」蔡元培為人耿直,有威信,譚、李都有幾分怕他,於是提案只能宣告壽終正寢。

其實譚、李、蔡都不過是毫無實權的政客,真正能夠做主的還是前線的幾位軍方大佬。在蔣介石、馮玉祥聯合召開的緊急會議上,蔣介石同意放棄北進,與張作霖劃江而治,但遭到馮玉祥的堅決反對,最後會議決定繞開濟南城,繼續向北推進。

《張作霖大傳:一個亂世梟雄的崛起與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