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總是纏身

國民黨一貫標榜反帝,但遇到了日軍也就只能繞著走,而且他們顯然把「革命」擺到了「一致對外」的前面。倒是張作霖和他的奉系還知道孰輕孰重,當日本人對張作霖、張宗昌說「讓我們替你打」時,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搖頭加以拒絕,不願利用外力來取得戰爭的勝利,或維持自己的地位。1928年5月9日,張作霖發出息兵「佳電」,宣佈主動退出京津,向南京政府和平移交政權。

為了防止馮、閻或日軍抄其後路,部分東北軍開始提前向關外撤退,按照關東軍司令部高級參謀河本大作的說法,這些東北軍正「像雪崩一樣向山海關蜂擁而來」。

東北軍一旦撤往關外,必須在他們通過山海關時予以繳械,這是東方會議「外科方法」所規定的內容。此時關東軍司令官已由武籐信義換為村岡長太郎,村岡與武籐在東北的立場和看法上完全相似,他一面向軍部要求增調部隊,一面立即下達命令,由朝鮮編成一個準備維持治安的混成旅團,準備先行開往錦州和山海關,以解除東北軍的武裝。與此同時,關東軍司令部也計劃採取戰時體制,在數日內移至奉天,到時村岡本人將親自到奉天進行指揮。

錦州和山海關是屬於南滿線附屬地以外的地區,混成旅團即便已經編成,若無政府命令也不能出動。這時在日本政府和軍方內部,外務次官森恪、時任陸相的白川義則都極力勸說首相盡快下定出兵的決心,不過田中「總是有點躊躇不定」。

眼看政府命令遲遲不予下達,東北軍卻有「陸續進來的跡象」,直把強硬派們急得兩眼冒火。打聽到田中正在寺中靜養,外務省亞洲局長有田八郎、陸軍省軍務局長阿部信行便聯袂趕到寺中,一起建議田中「規勸張作霖下野」,但都遭到了田中的拒絕,田中的原話是:「張作霖的事由我來處理!」

有人說,田中這麼保張作霖,是因為兩人過去有交集,田中在日俄戰爭結束後曾經救過張作霖的命,「從田中首相來看,張作霖仍是個不能隨便予以責備的小孩子,與此同時,張作霖對田中也具有與眾不同的信賴感」。

其實這都是沒影的事。日俄戰爭是什麼時候發生的,隔了這麼多年,田中和張作霖也沒打過多少交道,何來「親密感」「信賴感」?退一步說,就算張作霖念及舊情,他們之間的關係還能「親密」得過町野、江籐?

田中為什麼會踟躕不前,河本的分析是日本駐美大使出淵勝次提交了一份報告,指出如果日軍出兵東北,將會在美國輿論中引起反彈。另外田中身邊的謀士佐籐安之助、參謀本部第二部長松井石根等人都主張繼續維持張作霖政權,田中受到了影響。

應該說,河本的分析靠譜了一點,但還沒有說到點子上,因為他們都不瞭解田中還有一個策應「內科方法」的秘密行動——「山本條太郎—張作霖協約」的商定,讓田中把滿蒙政策的實行都寄托於張作霖,這個時候讓他下野,豈不是幹了件蠢事?

當然,協約沒有正式簽訂,就還只是草案。田中也害怕夜長夢多,他指示山本趕快把「滿蒙五路」的正式合同給簽下來。江籐奉命訪問張作霖,提出此議。當著江籐的面,張作霖表示同意正式簽署合同,並說這件事可找交通部門具體談。江籐一走,他就找來交通次長、代理交通部務的常蔭槐,告以此事,叮囑常蔭槐與日本人進行周旋,但不能聽日本人的。常蔭槐當即表明自己的態度,發誓就算犧牲次長的職位,也絕不答應日方的任何條件。

此後,當南滿鐵路的代表們找常蔭槐簽合同時,他就採取「迴避政策」,與對方打起了游擊戰:當日本人得知常在天津而去天津時,他突然到了北京;當日本人到北京找他時,他又悄悄地溜到了天津,總之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哪也找不到人。

據說有一次日本人獲悉常蔭槐在一家妓院請客,趕緊堵住門,將常「抓了個現行」。可是常蔭槐卻說那裡不是談公事的地方,約他們去部裡見面商談,日本人想想有理,只好答應下來。結果第二天上午等他們再去部裡,卻發現常蔭槐又不在了。

日本人通過各種途徑向常蔭槐透風,說張作霖已有應允「簽字」之意,所以雙方並不需要再細談,僅僅履行一下手續就行,常蔭槐毫不含糊地放話過去:「寧可丟官也不能服從大帥命令!」

南滿鐵路的代表們拿常蔭槐沒有辦法,便又來找江籐。江籐能做的,自然還是把「日本軍隊將幫助你的敵人蔣介石」的一套搬出來,不停地對張作霖進行催逼。張作霖厭煩不已,叫罵道:「我今年,他媽拉個巴子的,魔鬼總是纏身!這些該死的小日本鬼兒,今天你來,明天他來,如果把我惹翻了,我要給他們點厲害看看,讓他們明白明白,我張作霖可不是好惹的,急眼了,我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到啥時候,我也不能吃裡扒外,和他們小日本兒一條心。」

此時北伐軍已以「怒濤澎湃的聲勢」,向京津地區迫近。內外交困之下,張作霖的情緒更加煩躁,一邊抽煙一邊發牢騷:「南方蔣介石這個東西也來擠兌我。唉,鬧不好,回東三省去,在那兒我有獨立的江山,在奉天老家我過得不也是挺舒服的嗎?」

《張作霖大傳:一個亂世梟雄的崛起與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