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苦心人千里遭變故 勢利徒為利毆遠客

很多皇帝小時候都由太監照看。明憲宗朱見深小時候卻由一個比他大十七歲的姓萬的婢女照看。結果,明憲宗在十三歲時,萬婢女就把他哄到了自己的肚皮上,教他學會了興雲布雨,然後就哄他天天跟自己在一起過夜。宮女的生活本來就寂寞,三十歲的女人玩弄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還是皇帝,萬婢女在朱見深的面前百般賣弄風情也就可以想像了。朱見深對萬婢女漸漸有了一種很深的情結,所以,十八歲的朱見深一登基就封萬婢女為貴妃,並依舊像孩子一樣依戀於她。萬貴妃生過一個兒子,不幸夭折,為防別的妃子先她生出皇子被立為太子,她便買通宮裡的大小太監,一旦發現有別的妃子懷了孕,必要想方設法使其墮胎而後已。有兩個妃子懷了孕,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別人做的飯菜她不吃,這樣費盡心機,終於一人生了一個兒子。就在她們歡慶不已時,兩個孩子卻都在襁褓中莫名其妙地死了。十年過去了,萬貴妃一直到絕經也沒能生育,便漸漸失寵。而憲宗更為自己沒有皇子,心裡沮喪不已。直到這時才有人告訴他,說他有兩個皇子,一個已經七歲,一個已經四歲。原來,有一個妃子生下皇子後,因害怕萬貴妃加害,一個生下來便對外聲稱是女嬰,並找了個死女嬰,說孩子生下來就夭折了,從而瞞過了萬貴妃。一個從懷孕起就稱病臥床不起,不見外人,生了兒子後派人秘密送出宮外,讓一個丫環養著。憲宗知道自己已有兩個皇子,喜不自禁,重賞了兩個妃子。而兩個妃子卻憂心忡忡,防範更加嚴密。因為萬貴妃雖然失寵,但在宮裡的勢力仍然很大,她要心理變態,隨時隨地的都有可能加害這兩個孩子。為了確保孩子的安全,兩個妃子真是煞費苦心,尤其是那個四歲孩子的母親邵妃,竟然用一根繩子將兒子的手跟自己連在一起,一步也不讓他離開。為了早點脫離這種危險的環境,孩子剛剛十一歲,邵妃就懇請憲宗,匆匆將他封王在外。這個七歲的兒子就是後來的明孝宗朱祐樘,四歲的兒子就是興王朱祐杬。

興王的封地安陸府座落在長江流域,轄區一半是坦蕩無垠的江漢平原,一半是山勢險峻的大洪山區。這裡物產豐富,地理優越,進可攻退可守,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這裡是民間歌舞藝術家莫愁女的故鄉,楚文學家宋玉的誕生地。興王十一歲封王到這裡,實際上成了一個孤兒,幸有幾個正直的老臣扶持,教他讀書,教他做人,經常帶他深入民間,瞭解人民疾苦,講述忠臣愛民的故事,使他在幼小的心裡便打下了一心向善,疾惡如仇的烙印。

當時,各地潘王擁兵自重,相互之間也常為封地的邊界鬧磨擦。漸漸長大的興王,也明白了許多處世的道理,他獎農桑,勵商貿,懲惡揚善,勵精圖治,把安陸府治理得井井有條,使周邊各王不敢側目。

十八歲那年夏天,興王帶著四名家將便服深入民間,瞭解民情。他們走得汗流浹背,乾渴難當。在一家農戶門前,他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手裡拎著一個土茶壺,正欲出門下地,便急忙上前向她討碗水喝。少女不假思索,拿起蓋在茶壺口上的瓷碗就給他倒了小半碗涼茶。興王幹得嗓子冒煙,這點涼茶哪能頂事,便要少女再給他倒一滿碗。少女笑著說:「你看你們一個個熱得像汗猴,如果喝得太猛,必然容易出事。還是一人先喝一口,等心裡平靜些了再喝不遲,涼茶麼,管你們喝個夠。」

興王聽了,深為少女的善良而感動。他仔細打量少女,見少女面如桃花,五官光彩照人,一臉的天真把東方的女性美發揮得淋漓盡致;身上的衣服補丁摞補丁,但掩飾不住她亭亭玉立的身姿。興王心裡一陣悸動,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愛憐。

幾個人喝乾了土茶壺裡的涼茶還不夠,少女又從屋裡舀出了許多,直到幾個人灌飽喝足了才罷休。興王見少女提著土茶壺又要下地,便掏出五兩銀子遞給她,說是茶資。少女說,在農家喝碗涼茶是不要錢的,請他將銀子收回。興王見少女不收,便又改口說:「你看你身上的衣服舊的不能再舊了,這幾兩銀子你拿去買件新衣服穿吧。」誰知少女把興王的這句話當成是紈褲子弟對她的調戲,勃然變色,說:「你有錢就到妓院去花得了,我們可是清白人家!」說完,氣忿忿地扔下興王等人,逕自走了。

興王沒想到自己被少女誤會,目瞪口呆。不過也使他在心裡產生了一種衝動:這個少女不但美麗善良,而且還疾惡如仇,正派無雙。不管是把她當做一個可愛的妹妹,還是當做一個相濡以沫的妻子,自己都要把她弄到身邊來。

興王很快弄清了少女的情況:她叫蔣鳳兒,十五歲。家庭雖然貧窮,但蔣家世代書香門第,在當地的口碑極佳。興王貴為皇子,但身世極苦,十一歲封王在外,實際上成了孤兒。自己缺乏家庭溫暖,缺少親人的摯愛,此時他就想把自己的摯愛送給自己所愛的人。到底是把蔣鳳兒當妹妹還是當妻子好?興王在心裡權衡了許久,最後毅然不顧門第觀念,請了媒人到蔣家去提親。

興王貴為王爺,十八歲未有妻室,要娶蔣鳳兒為正妻,蔣家自然是一百個願意。一個急於要把對方弄到身邊來,好施予自己的摯愛。一方生怕夜長夢多,使這樁好事成了泡影。所以,僅僅半個月時間,興王府便張燈結綵,將美麗善良的蔣鳳兒迎進了興王府,成了王妃。花燭之夜,蔣王妃痛哭失聲,她不是為這樁美滿的婚姻而高興,而是為自己嫁給了一個王爺,以後要陪一個男人去過那種妻妾成群爾虞我詐的生活而傷心不已。她從心底裡不願意嫁給一個王爺,但父母之命難違,她只好違心地進了王府。興王理解妻子的心情,與之相對流淚,述說了自己不幸的童年,表示自己以後決不納妾,一定要讓自己的妻子兒女生活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中,決不讓自己的悲劇在興王府重演。

興王說話算話,一直到四十多歲,真就沒有納過一個小妾。他以蔣王妃的親人為親人,以蔣王妃的朋友為朋友,在民間傳為佳話。蔣王妃天性善良,寬厚待人,她與興王陰陽相合,情深意篤,王府上下也一團和氣。蔣王妃先後生了一女一子,不幸的是女兒在七歲時患病早殤,僅有一子承歡膝下。讓兩人欣慰的是兒子自幼聰明,集父母的優點於一身,正直善良,疾惡如仇,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

棄官掛職的嚴嵩歷經千辛萬苦,總算找到了興王府,對著緊閉的朱漆大門,一陣目眩,百感交集,跌倒在地上睡了許久,才又站起身來慢慢離去。他並沒有急於去叩門求見興王,而是找了家客棧住下,換洗梳妝養足了精神後才上門求見。王府家人告訴他,興王正在病中,不能見客。嚴嵩無奈,只得回到客棧住下,等候興王病癒。誰知朱氏有一種遺傳怪病,子孫中很多短命。四十四歲的興王得了這種怪病,久治不愈,在嚴嵩到達安陸府的一個月時間裡竟然歸西。蔣王妃是個女人,平時事事都由興王作主,自己只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百事不管不問。這時突然遭此變故,除了一味啼哭外,大小事情全賴管家駱安料理。駱安料理完興王的喪事,對蔣王妃說:王府的開銷太大,早已有些入不敷出了。如今王爺已經殯天,還養著那幾十個門客幕賓在府中,在外影響也不好。如果朝中有奸人陷害,說不定還會弄出什麼大事來,不如遣散他們為好。蔣王妃照準,並叮囑駱安多發盤纏,千萬不要壞了興王在世時的情義。那些門客幕賓們來投興王,很多是準備背靠興王這棵大樹謀求飛黃騰達的。這時見興王殯天,便也樹倒猢猻散,拿了盤纏,一溜煙地走了。

嚴嵩剛到安陸府時,以為進興王府必然,飛黃騰達在即,便住在客棧裡大吹大擺,把自己說成是姜子牙再世,諸葛亮重生。安陸府比不得應天府,人們不知道翰林院是個什麼衙門,不知道翰林院侍講是個什麼官兒,反正聽說他就要成為興王府的人了,店主就好酒好菜的供著他,唯恐有半點兒怠慢。興王一死,嚴嵩頓時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半頭。王府遣散門客幕賓的消息傳來,嚴嵩的魂兒便整個都丟了,一天到晚木呆呆的,像具殭屍一樣。店方一看事情不對,便急忙向嚴嵩討要住店的店錢和飯錢。嚴嵩已是一隻無毛的公雞,哪有錢付賬,但他仍然嘴硬,說:「我乃前朝進士,朝廷命官,還能少了你幾兩飯錢不成,等我進了王府,自然還你。」店主說: 「你進王府幹什麼呀!已經進了王府的人都被遣散了,王府還會再收你嗎?你還是將店錢結了,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嚴嵩見店主不認自己這一壺了,便又說自己一時手頭不濟,但家裡豪富,等自己捎信回去,家裡必然會派人送來成千上萬的銀子,請店老闆寬限幾日。店老闆冷笑一聲,說:「寬限幾日,寬限多少日?一百年夠不夠!」說完,便命店裡的夥計強行打開嚴嵩的包袱找銀子,在弄清嚴嵩確實已經身無分文後,店老闆惱羞成怒,令夥計將嚴嵩一陣暴打,然後將他推倒在外面的暴雨中。

嚴嵩被打得鼻青臉腫,遍體鱗傷。他從污泥濁水中艱難地爬起,在暴雨中趔趔趄趄的向前走著,淚水和著雨水,流傷了他的心,也流走了他對生活的一切希望。這時他非常後悔自己幹了那種棄官掛職的傻事,若不然自己再怎麼也是朝廷命官,焉能受今日之辱啊!韓信尚能忍受胯下之辱,自己怎麼就受不了刁二管家之流的閒氣呢?自己空讀了那麼多的聖賢書,怎麼連這點小道理都沒有悟透啊!

嚴嵩千里遭變故,叫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便很自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歐陽氏,想起了那個能給他遮風擋雨的家。由於身心受到了極大的摧殘,遍體鱗傷的身體又經暴雨一淋,離開安陸府的第二天,他便發起了高燒。加上身無分文,兩天沒吃沒喝,所以,又勉強走了一天,還沒走出安陸府的轄區,他就支持不住,倒在野外,時昏時醒,胡思亂想開了。他想起自己二十多歲中進士,十幾年過去了,最後竟落到如此地步。家人一直還以為自己是朝廷命官,回去後怎麼對他們說?嚴家還指望自己光宗耀祖,回去後會是一種什麼情況?罷了,與其回去無顏面對賢妻,過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還不如一死了之,擺脫了這人世間的煩惱為好。於是,嚴嵩決定以死來尋求解脫,再也不想過問人世間的事情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隻野狗站在離嚴嵩不遠的地方,飢餓的眼睛裡迸射著貪婪的光焰,似在等嚴嵩死了,它好飽食一頓。嚴嵩燒得迷迷糊糊,只求速死,見野狗貪婪地望著自己,不遠處有一個堰塘,便嘿嘿地慘笑著,對狗說:「狗啊狗,我嚴嵩生前事事不如意,今天叫你也不如意。我就是死到堰塘裡去餵魚,也不能讓你吃到我!」說完,嚴嵩盡著自己最大的努力向堰塘爬去,欲投水自盡。

《刀刃上的明朝權臣——嚴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