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戰神指路(一)

戰史記載:一九三八年三月,日軍磯谷師團沿津浦路南下,破臨城、棗莊,東指嶧縣、向城、愛曲,志在臨沂。同時,阪垣師團由膠州灣登陸,向西推進,與磯谷師團相呼應。

這是台兒莊會戰的一部分。日軍為了徐州,必須攻台兒莊,為了佔領台兒莊,必須攻臨沂。

當時臨沂由龐炳勳駐守,張自忠率部增援,後來在安徽阜陽收容流亡學生的李仙洲參加了此役。兩軍血戰,傷亡難計,國軍部隊的連長幾乎都換了人。

連為戰鬥單位,連長紛紛傷亡,可見戰鬥之激烈。近在咫尺、有名有姓,一位老太太的兒子在張自忠將軍部下擔任班長,一個衝鋒下來,連長陣亡,排長升為連長,這位班長奉命擔任排長。又一個衝鋒下來,新任連長陣亡,這位剛剛升上來的排長奉命代理連長。一日之內,連升三級,再一個衝鋒,他也壯烈犧牲了,這回不用再派人當連長當排長了,全連官兵沒剩下幾個人。

我未能立刻記下、永遠記住這位鄉親的名字,我沒有養成這種良好的習慣。那時,政府也沒有養成這種習慣,最愛說「無名英雄」。

那時,日本有世界第一流的陸軍,阪垣師團又是日本陸軍的精銳,卻在這場戰役中一再敗退。

在那以步槍為主要武器的戰場上,一個訓練良好的步兵裝子彈,舉槍,瞄準,扣扳機,擊發,子彈射中目標,一共需要十秒鐘,而在這十秒鐘內,對方另一個訓練良好的士兵可以躍進五十公尺。

這就是說,如果在五十公尺以內,有兩個敵兵同時向你衝過來,你只能射死其中一個,另一個衝上來,你只有和他拼刺刀。

可是,同時有十個敵兵衝過來,你怎麼辦?

所以,那時候就應該知道,「人海戰術」是有用的。

大批難民擁到南橋,空氣緊張起來。五姨丈全家到齊,父親從蘭陵匆匆趕到,帶著魏家一家人。一連幾天幾夜誰也不敢上床睡覺,所有的人集合在客廳裡倚著行李假寐,連鞋帶都繫好。靜夜聽自己的脈搏,感覺到前方在流血。

難民,在他第一天當難民的時候,一點也不像難民。僅僅換上一身舊衣服而已,依然很自信,幽默感也沒有喪失。他們從最接近戰場的地方來,有許多嶄新的見聞,公眾凝神傾聽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字,這時候,他們簡直就是明星。

他們說,日本兵喜歡殺人。他們說,日本軍隊進了村子先控制水井,來到井口向下一看,井裡藏著一個人。日本兵就毫不遲疑地朝井裡放了兩槍,那一井水全不要了。

日本兵為什麼處處殺人,是一個他們解不開的謎。有人說,日本兵信一種邪教,要在生前殺多少人,陣亡以後才可以魂歸故里。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哪天會死,所以急急忙忙殺人湊數。

有一次,一隊日兵進入村莊搜索,老百姓都逃走了,有個男人偏偏不逃,他用白紙紅紙剪貼了一面日本國旗,朝日本兵揮來揮去。

日本兵毫不客氣,給了他一顆子彈,望著他倒下去。

下面一個動作就更出乎人們意料之外了:那日本兵走到屍體旁邊,從地上拾起那面簡陋粗糙的太陽旗,恭恭敬敬地折疊起來。

一位老太太告訴我們,她在河北有個親戚,糊里糊塗送了命。那人正在田里工作,抬頭一看,前方遠處公路上有一小隊日軍經過。本來誰也不礙誰的事,偏有一個日兵走出行列,朝著他跪下。

你可以想像他是如何驚愕,他簡直不能相信這一跪跟他有任何關係。他從未聽說過跪姿射擊。只聽得「八勾」一聲,——當然,沒法確定他到底聽見了沒有。

還有,日本兵對中國婦女的暴行。

日軍在魯南一帶的作風似乎是,殺男人,不殺女人,對女人只是強姦。

在那還沒看見日軍的地方,流行著這樣無可奈何的幽默:「日本日本,到哪裡『日』到哪裡!」

通常是,獸性大發的日本兵堵住房門,朝屋子裡隨意放一槍,這一槍縱然沒把屋子震倒,卻把屋子裡婦道人家的膽震碎了。就在這女子喪失自主能力的時候,他們進入。

那時候,在魯南戰地,日本兵似乎並不搜劫財物,他們以姦殺見長。據說,他們如果私自藏有金銀飾物,定要受到嚴厲的處罰。

殺人顯然奉命行事,姦淫則是出於默許,劫財卻懸為厲禁,奇怪的紀律。

那時,中國的新聞記者指控,日本兵連七十多歲的老嫗都不饒,消息傳到大後方,讀者搖頭晃腦。

寫新聞的人太懶,沒有交代清楚。魯南小城小鎮,日本軍隊還沒到,居民聞風先逃光了,尤其是壯漢和年輕婦女,走得最早。

往往只剩下老年的婦女。她們體力不濟,難以遠行。她們窮苦,窮人膽子大。她們可能還有一個想法,你們家境比較好的人不是逃走了嗎,你們家現在門戶洞開,任人出入,你們只能帶走必需的用品和一些細軟,那剩下的家當只有任憑我挑肥揀瘦了。

這勾當,叫做「拾二水」。日本兵來了,「拾二水」的老太太自是首當其衝。

也許,報紙顧到窮苦婦女的尊嚴,把這一段刪去了。

婦女逃難,偶爾也有脫不了身的時候,日本人有騎兵。

日軍一向沿著交通線推進,行軍時,為了軍隊的安全,常常派騎兵向兩側搜索。騎兵速度快,無意中追上難民。

這群難民總有好幾百人,沿途拉成一條黑色的蜈蚣,一聲「騎兵來了」,人人奪路,隊形縮短擴大,人擠人結成疙瘩。

奔馬飛沙走石,一分為二,對難民群兩路包抄,截住去路。等到最前面的騎兵回轉馬頭,切入人群,難民已是東倒西歪,妻離子散。

只見那比馬低級的動物騎在馬上,那比馬高級的萬物之靈匍匐在馬蹄之間。

馬橫衝直撞。馬向哪個家庭衝過去,哪個家庭就互不相顧了,然後,馬向哪個女子衝過去,哪個女子就倒地癱瘓了。

然後,日本兵下馬,昂昂然走來。……

就像這也是戰場上的軍事動作一樣,沒有失誤,沒有遲疑,沒有浪費,在一瞬間準確完成。

就在這受蹂躪的人替他們爭取來的一瞬間,其他難民逃得無影無蹤。

這種事,報紙也沒登過。好像是,嫌難民太窩囊太沒有種了,不提也罷。

那一小撮日本騎兵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膽子?中國難民的人數超過他們十倍,他們竟敢當眾卸裝。

他們是在戰備行軍之中,何以竟敢放棄警戒,多作無益?他們哪來的這份自信和從容?

不對?不該如此順利,不會如此簡單,這教人太不甘心。

有一個傳說比較圓滿。一個小媳婦,當她被日本騎兵掀翻在地的時候,她仰臉望見湛湛青天,皇皇白日,忽然覺得羞愧難當。

本來日兵應該羞愧,可是日兵不知道羞愧,反而是她羞愧。

本來蒼天應該羞愧,可是蒼天不知道羞愧,反而是她羞愧。

她的羞愧也許是由於苟活瓦全、不能抵死拒賊吧?總之,她不能以這樣的姿勢坦然對天。

她伸手摸起身旁的一把傘,一把紅色的陽傘。

她撐開傘,舉高,遮臉。

那侵犯中國的日兵,當他決意在中國土地上侵犯一個中國女子的時候,先把馬韁拴在自己的小腿上,這樣可以放手行事,馬也不至於任意遊走。

那在日光下突然撐開的紅傘驚了那匹馬。受驚的馬狂奔不停,把它的主人在阡陌間活活拖死。

你蹂躪中國的土地,現在土地反撲。

你仗著你的馬橫行,現在你的馬背叛。

你看那女子,她突然無恙站起來,頂天立地。

這件事,報紙立刻登出來了,而且這一家登完另一家還要登,明年後年還有人引用。

整個情節令人戰慄。尤其是,想那土地是怎樣凶狠的、快意的、一絲一絲撕下敵人的肌肉,一口一口吮吸他的血,一寸一寸拆開他的骨骼。

想他的頸骨斷了,一個分不出臉頰和後腦的圓球在地上滾來滾去。

那夜,我夢見那十幾名騎兵都把韁繩拴在小腿上,他們的馬又同時受驚逃逸了,我竟然也被一匹馬拖著跑。大哭而醒,不敢說夢。

中國也有騎兵。一位退伍的老兵說,哪有這種事,這是外行人的空想,騎兵不需要把馬拴在自己的腿肚子上,他的馬訓練有素,人馬一致。他還說,即使需要找個地方拴馬,那也拴在小媳婦的脖子上。

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也就是說,某些人並未受到應得的處罰。

我們終於聽到炮聲。

炮聲在西,我們立刻往東逃。炮聲像號令一樣,把這一方百姓全變成難民。滿地是人,路太窄,踏著麥苗走。空中無月,還嫌前途不夠黑,恨那幾點星。

炮在後面「撲通撲通」響,不回頭也感受到炮口的火光。每個人向自己心中的神禱告。 母親常常誦念耶穌的一句話:「祈求上帝,教你們逃難的時候不要遇上冬天。」而現在是陽曆三月。

那時候,人們常說:「日本鬼子一條線,中央軍一團亂,八路軍一大片。」日本軍隊只沿著交通線推進,要躲開他們倒也容易,所以難民在炮聲中仍然沉著。中央軍重點防守,常常依戰局變化倉促部署,人仰馬翻。八路軍則深入基層,組織民眾。我們在戰場邊緣遊走,中央軍八路軍都沒碰著。

走著走著,滿地黑壓壓的顏色淡了,不唯天光漸亮,人也越走越稀。各人有各人的判斷,各人投奔各人的親友,大地真大,悄悄地吸納了這多出來的人口,不露聲色。日出前但見一天雲塊向地平線外急奔,絡繹不斷,一如逃避追殺,而地面不見有風,景象詭異,令人好不忐忑。

我們離開大路,沿著一條小溪前行,兩岸桃林,正值花季。我那時已讀過《桃花源記》,比附的念頭油然而興。幾棵桃花看起來很單薄,幾十畝桃花就有聲有勢,儼然要改變世界。一直走進去,好像深入紅雲,越走越高,戰亂憂患再也跟不進去。

林盡,果然有屋舍桑竹雞犬,果然有男男女女問長問短,消息不少,倒不怎麼驚慌。你們看見過鬼子沒有?當然沒有,不然,還有命?你們家房子給燒掉沒有?誰知道,也許正在燒著呢。聽說鬼子兵也有高個子,個子越高越兇惡,當真?問得津津有味。

村上的人都說,他們位置偏僻,這「耳朵眼兒胳肢窩兒」的地方,日本軍隊不來。一老者拿出一本地圖給我們看,日本軍隊專用的地圖,不知怎麼有一本遺落了。老者說你們快走,日本人已經把這個村子畫在地圖上,他們早就算計在內了。

我搶過地圖,打開一看,蘭陵當然畫在圖上,蘭陵四面的衛星村莊也畫上,蘭陵鎮西的丘陵、鎮南的小河溝也標出來。至於這個「耳朵眼兒胳肢窩兒」裡的小村莊也赫然俱在,連這一座桃林也沒漏掉,我從沒見過這樣詳細的地圖。

我越看越慌張,頓時覺得內衣內褲襪子鞋子全被人脫下來看過。傳說前幾年那些賣仁丹的郎中、賣東洋花布的貨郎、牽著駱駝遊走行醫的蒙古大夫全是日本派出來的測繪員。這可怎麼辦。老者說,咱們這種小地方,十里以外就沒人知道,這種地方是不能上地圖的,如果小地方的地名也登在報上,也畫在地圖上,這地方就要遭殃了。這種小地方永遠只能在「胳肢窩兒耳朵眼兒」裡,是上不得檯面的啊。

那是戴著氈帽、撕一段布束腰的老者,衣領衣袖全是油垢、牙齒熏黃的老者,叼著旱煙袋、吐著唾沫的老者。言之諄諄面對聽者藐藐的老者。

青天四垂,雖然不見敵機,卻好像上面有日本人的眼睛。桃林茂密,擋不斷遮不住什麼。

村子雖小,卻有乾乾淨淨的禮拜堂。這教會的主持者跟蘭陵教會有往還,跟南橋任家也沾些親故。憑這層關係,我們才到這個村子上來。

教會給我們安排了住處。第二天就下起雨來,五姨說:「逃難時固然不要遇見冬天,也最好別遇見雨天。」她慶幸這時我們不在路上。

第三天是作禮拜的日子,我們參加本村的聚會。他們請五姨主講,五姨有布道的天才,在台上滿面榮光,成了另外一個人。

五姨引用的經文都與逃難有關。依照《聖經》,耶穌再來之日,基督徒在世上的一切災難都要結束,耶穌把他的信徒提升到寶座旁邊,共享永久的幸福,但是,在這個好日子的前夕,卻是災難最多最重的時候,好像所有的災難都把握最後的機會傾巢而至,好像災難也知道來日無多,孤注一擲。

所以,災難來了,不要怕,災難不過是幸福的預告,災難是一種喜訊,是耶穌提供的一項保證,災難越嚴重,基督徒的膽子越大,和上帝的距離越近。那天,坐在這個小小的禮拜堂裡的人似乎都很興奮,我敢說他們有幾分志得意滿。

我本來就不覺得我在逃難。由蘭陵到南橋,那是「搖到外婆橋」。由南橋東行,我家還能維持一輛「二把手」,那是一種木製的獨輪車,由魏家弟兄前後駕駛,車輪特大,把車座分成左右兩個,母親抱著弟弟坐在左邊,妹妹坐在右邊,妹妹腿底下放些麵粉大米,準備沿途食用。

我們還有一頭驢子。

還有這一溪桃花,一種太平歲月溫柔旖旎的花,落下一瓣兩瓣來貼在你手背上,悄悄呼喚你。

紅玉拼成的花。紅雲剪成的花。少年氣盛嫉妒心極重的花,自成千紅,排斥萬紫。從沒見過也沒聽說桃林之中之旁有牡丹芍葯。

桃花林外只是一望無際的麥苗,以它的青青作畫布,來承受、襯托由天上傾下來的大批顏料。

從沒聽見有人把遍野桃花和漫天烽火聯繫起來。

直到第五天,雨歇。

連宵風雨,幾乎洗盡鉛華,這傾城傾國,也抵不過風雲一變。

父親和姨丈天天出去打聽消息。姨丈決定往東走,因為南方就是台兒莊,父親卻要往南走,走到台兒莊以南去,因為陸軍可能在連雲港登陸。誰也不敢勸對方改變心意,各行其是。

外祖母和四姨也在這裡。大舅母信賴她的娘家,六舅籌劃打游擊,都沒有同行。現在決定五姨帶著外祖母,我家帶著四姨。

在患難中和我家相伴的,除了魏家,還有顧家,顧娘和我母親是教會中結交的好友,他們窮苦,可是他們有個壯健的兒子,必須躲避。

現在是真正逃難,不宜再坐在車上,車子會給盜匪某種暗示和鼓勵。於是在出發前賣掉那輛「二把手」,售價很低,也算是對東道主的一種答謝。車上的行李由魏家老二挑著,糧食則放在驢背上。

清晨,在禮拜堂裡作了禱告,分手上路。人數少了一半,頓時覺得孤單。走到中午,忽然有大批難民來和我們合流,似乎可以證明南行是對的,內心寬慰不少。可是,傍晚投宿又只剩下我們三家,那些不知從哪裡來的人,又不知到哪裡去了。我很憂鬱,覺得他們遺棄了我們。

母親是纏過小腳的人。她拄著一截竹竿,上身前傾,划船似地奔波,走得慢,但是不休息,常常在我們停下的時候越過我們,奮勇前進。

那時,弟弟的年齡是,指著地上的螞蟻,滿臉驚異,嘴裡含著模糊不清的句子,等我答覆。他一次大約只能走一里路。

但是,弟弟掙扎著不讓老魏抱他。老魏對他不友善,他感覺得出來。小孩子不管多麼小,都能分辨人的善意惡意,據說,連胎兒都能感應母親的喜怒哀樂。這次逃難,一覽無遺地暴露了我家的沒落,根據當時的慣例,魏家不能不來幫助東家,但是,他如果開始考慮對我們是否值得這樣做,也是人情之常。

於是,大部分時間由父親抱著弟弟。父親的體力並不強,沿途流汗喘氣,露出另一種窘態。

妹妹的年齡是,剛剛可以和我吵架,走起路來不會輸給我,但是常常坐在路旁喊累了。我的任務是專門盯住她,平心而論,我對她走走停停並沒有反感,可以趁機會也休息一下,但魏老大就不免嘖有煩言了。

回想起來,當時的情勢真危險,一個在天地間無以自存的家庭,幾枚在覆巢下滾動不停的卵。

一天中午,大地靜得連飛鳥也沒。只走得腿越來越軟,屁股越來越重,只想坐下,尤其是,到了村頭上,連驢子也表示應該歇歇。可是老魏說,不對,這村子好像是空的?

南方,忽然,機關鎗響,回想起來是重機槍。重機槍是正規軍才有的武器,通常用以射擊遠距離的目標,怎麼在這地方這時候有人使用?父親辛苦打聽來的消息和他謹慎小心所作的決定都錯了?

槍聲好像向我們屁股上踢了一腳。轉個彎,踉蹌西行,一口氣走到太陽偏西。這時又出現了大隊人流,我們跟著大夥兒,人多了膽子壯,叫「群膽」。沒人說話,個個低著頭。

想攀談幾句也不可能。冷漠,但是有吸引力,我們像鐵屑粘附在磁石上,腳不點地。可是在大隊右側,北方,又響了一槍,這一槍清脆輕細,回想起來是手槍。大隊人馬的呼吸急促起來,沒人抬頭看,也沒人快跑。這才想到,難民群平時的速度就是它的最快速度了。

又是一槍。一個人飛奔而至,插進我們的隊伍。這人一定不是難民,只見他一頂呢帽,一身短打,新襖新褲新鞋新襪,袖子捲上來,露白。回想起來,他就是某人槍擊的目標,借難民隱蔽自己。

他看中了我們的驢子,小毛驢很瘦,很髒,一副不中用的樣子,然而它是縱目所及唯一的驢子。他說:「老鄉,驢子借給我騎一騎。」老魏一拳打在驢屁股上,喝道:「你看這驢,快要趴下了。」老魏的拳頭又大又重,打得小毛驢後腿猛烈彎曲,真個幾乎趴倒。

那人歎口氣。「老鄉,你何苦,一頭驢子又能值多少錢!」回想起來,有恫嚇的意味。不過他驚魂未定,語氣軟弱,無意堅持,匆匆忙忙向前趕去。

這件事,使父親到了窯灣以後決定賣驢。

《昨天的云:回憶錄四部曲之一》